第12章 六張碟
六張碟
何霖烨在熱氣氤氲的浴室舒适地嘆了一口氣，被撞見了倒也不尴尬。
原來闖進來的就是天天跑到店裏蹲點，偷偷畫他的那位。
記憶裏這個女孩子每天都會一副做賊樣子蹑手蹑腳的透透靠近，時不時從貨架後探出一顆圓圓的小腦袋。
有時候會端着個小畫板，有時候則是塊平板，坐在固定的榻榻米上塗塗畫畫。
每天都會打扮得像個小蛋糕似的精致，觀察他一陣子再轉過頭去畫畫的時候，側臉鼓鼓的，是有點可愛的嬰兒肥，蠟筆小新那樣。
偶爾眨巴眨巴淺褐色的眼睛，眼神飄來飄去，他每每升起惡趣味的興致盯着她看過去，她都會吓得将蜷縮成一小團，繼續躲在貨架後，再挑選合适的時機繼續觀察他。
他知道，她在偷偷畫他。
畫得還挺好。
……
沉默片刻後。
方知有火急火燎地蹲下來收拾剛才打翻的便當。
好在lyon平時吃的都是減脂餐，打翻後沒有湯汁溢出，一些白煮蛋切片和黃瓜絲撒出來，用紙巾很快就能打掃幹淨。
但，這樣子要怎麽交差呢？
方知有敞開便當盒，裏邊小叮當精心弄好的造型早就已經面目全非，那種無力又崩潰的感覺再度襲來，在唱片店打翻貨架那次也是這樣。
浴室那邊緩緩升起遮簾，只透出人的影。
片刻，他只腰間綁着浴巾，就這麽直愣愣地從浴室走了出來，肩頸處還殘餘些水汽蒸騰，腹部也有些水滴順着曲線溝壑蜿蜒下來。
方知有很明白地背過身去。
大致感覺到何霖烨是坐在了休憩室套房的沙發上，熟稔自然地開始使喚人。
“櫃子上的吹風機，拿給我。”
方知有接住他的話，說“好”，端着吹風機，有些不自在地朝着何霖烨的方向走過去，盡量讓自己的目光回避過去，然而眼前卻是撲面而來的肌膚。
“浴袍？”他繼續。
“在哪？”方知有問。
“你面前的衣櫃裏。”
她展開衣櫃，大致掃了一眼，憑第一感覺找到摸了摸那排擺的整整齊齊沒有一絲褶皺的衣物，拿了最上面的一件，放在何霖烨面前的茶幾上，然後拎着自己的包趕緊離開這個自己本不該出現的地方。
“等一下。”他叫住她。
方知有腳步停滞。
何霖烨的目光停留在方知有身上那件粉藍色的員工服上，若有所思。
“早上拍一上午了，沒吃飯。”
所以？
“沒力氣，拿不動吹風機。”何霖烨懶洋洋道。
說話的時候，話裏明明帶着些故作姿态之意。
方知有看到何霖烨坐起身，斜靠在沙發上，斜睨着她，牽起了浴袍的其中一角，揚揚披上身，系帶依舊松松垮垮，一道V型線從鎖骨處垂下來。她有些緊繃，端着吹風起繞到沙發後，打開吹風機的開關。
“太燙了。”
方知有慌不疊切斷了吹風機的總開關，又重新調整了冷風檔位。
“太冷了。”
切斷。
再重新調整成柔風。
“風太小了。”
方知有這下才算明白何霖烨總換助理的原因了，要求……還挺多。
她就這樣站在他的身後，撫過他的頭頂，視野卻再度不由自主地移到了其他的地方……修長的脖頸，半披不披，将将欲墜的輕薄浴袍。一時半會又反應遲鈍，忘記将風力朝其他方向吹過去，就這麽停在後腦勺良久。
前面的人當然不由自主地“嘶”的一聲向前回避。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手早已被牢牢攥緊。
“做什麽？燙山雞啊？”
這話落下時，不見愠怒的神色，只漾着些痞氣的笑。
她準備抽回手，卻被一股更深的力度向前拽了拽，方知有一個踉跄撲過去，身體疊在何霖烨的肩上。
“我下次注意。”
方知有下意識地回應，卻不想自己好像無意間講了個暧昧不清的話。
還有下次？她到底在說些什麽啊？
力道逐漸松下來，方知有脫困，手一撐，本想撐在沙發地後緣，卻不想撐在了何霖烨的身上，浴袍遂輕而易舉的滑落，露出結實的背部肌肉線條。
他倒是毫不避諱地用胳膊肘撐在沙發的一側，目光微側，将視野停留在身後人之上。
“老板，店裏還忙，Lisa姐叫我回去，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何霖烨擡眼，點了一下頭。
頭發大抵半幹了，何霖烨下午的拍攝還需要做造型，方知有的外勤任務已經完成了，雖說便當盒打翻了，但好在沒被過多追究。
回到唱片店時，店裏的貨品已經被幾個男生全部搬進了貨倉，店裏雜事也基本都被處理完了，方知有默默回到付款臺繼續營業，至今恍惚，想不到短短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身份一轉，從唱片店付款臺邊興致勃勃買碟的客人變成了唱片店的店員。
大抵兩個多小時後，店員小叮當過來接她的班。
“柚子，你去吃飯吧，到換班時間了，店裏盒飯在二樓休息室，吃完可以下班了。”小叮當非常利索地接過方知有手中的碟片，提醒她。
“晚班幾點到？”柚子掏出小便簽本來記。
“晚班啊，大概九點到十二點，稍微晚點來也沒事，今天老板不在。”
小叮當說罷努了努嘴，示意方知有看旁邊的員工下午茶包裝袋。
她擺擺手說不用了，以為還是以前一樣的冰美式，卻發現一堆冰美式裏面多出來一杯小料裝的滿滿登登的經典珍珠奶茶。一旁正在整理貨架的鐘麗莎見狀朝着方知有挑了挑眉，于是方知有高高興興地端起來嘗了一口。
好甜，料好足。
在這裏打工幸福指數挺高，還多了些意想不到的社交圈，甚至……不僅沒影響到方知有的主業畫畫，反而斷更的毛病給治好了。
就連粉漫總主編應湘都被方知有近期穩定連載這事兒搞得不适應了。
新連載的漫畫自然還是港城系列，雖然題材老套，但是畫風穩健，情節又撩又戳，畫手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
九龍城區，加多利山磬嘉別苑。
何霖烨完成長達七八個小時的夏季新單拍攝任務後累得癱倒在卧室裏，大抵五個小時後，在一個亂七八糟的時間點醒來，不知晨昏。
醒來後，他起身，倒了杯葛蘭許紅，在手中搖搖晃晃，沒喝，卻也沒放下。透過葡萄酒的倒影陷入某些沒由來的想法中。
沒意思。
還是看漫畫有意思。
他已經連着看一個禮拜的漫畫了。
大概在看到第二天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端倪，那些分格漫畫的內容實在過分熟悉，有些故事，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出現知名平臺的廣告推薦頁中，這很難不引起他的注意。
方知有将浴巾不經意散落那一幕畫進了漫畫最新一章中。
吃完員工餐後，她坐上了回自家小區的巴士，坐車的時候就已經思緒飄飛，将簡單的意外事件加工成了粉漫美男系列慣有的傑克蘇畫風，精細繪圖後，漫畫的新章節發布，勾動了一衆漫迷的少女心。
某個被畫的人也放下酒杯發出饒有興致的笑。
何霖烨夜半三更的醒來，看完了粉漫平臺上某位叫做“柚子太太”的漫畫後，又再度陷入獨身一人的空洞乏味之中。
有了有趣，那麽無趣的生活就會被對比得更加殘酷。
無趣到甚至感受不到饑餓，只是胃痛。
黑膠唱片緩緩滑進唱片機中，一首《Cleanup Time》的旋律很快充盈在何霖烨家中的每一個角落。
他一手端着高腳杯，一邊滑動着手機屏幕。
這才看到方知有發來滿屏的聊天記錄，都被工作信息壓到了信息最底端。不過信息的內容比較單一。
問的都是唱片店的東西怎麽賠償。
還有道歉。
表情包也有點多。
怎麽會有……這麽多不同畫風的小動物哭的表情包，五彩斑斓花裏胡哨都能把人看暈。何霖烨無奈笑笑，卻很有興致從最上面的信息一條一條翻着看下去。
目光停在最後一條短信上。
【柚子】：何老板，你在嗎？
大概是接近一個禮拜的漫長時間，發信息的柚子終于得到了這條消息的回應，也許算不上回應。
【lyon】：在？
而何霖烨手中端着的那杯紅酒也瞬間倒扣湧入水池。
何霖烨将方知有的發來的信息反複觀看，發現還有幾條信息是通話來電，均顯示未接通。他随便找個其中一個未接來電，點了。
沒想到在三秒內就被接通了。
電話那頭的方知有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迷蒙地問了一句“誰呀”，在聽見對面電話傳來的那句“醒着沒”時瞬間如遭電擊，詐屍般睜開雙眼，看了一眼手機。
何霖烨！
再看了一眼手機左上角的小圖标，時間顯示淩晨一點半。
寂靜的夜裏，那種突如其來的緊張感讓她心跳的有點快，只輕輕将頭搭在枕頭上，就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跳的頻率，咚咚咚……
猛地坐起身，大腦還有些暈乎乎的。
“你要去夜市？現在嗎？”方知有明顯有些不可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