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桃花開

桃花開

心漸漸平靜下來時,窗口已現出了魚肚白。此時困意上來,我昏昏沉沉閉上了眼。睡得迷迷糊糊時聽到一些響動,睜開眼,天已大亮。

雪瑞在門外輕輕推開個門縫兒,忽閃着大眼睛朝裏望。

我沖他招招手:“過來!”

他立刻推開門朝我跑過來,懷裏抱了只瓶子,裏頭插着幾枝粉豔豔的桃花,一下子撲到我跟前說:“小主子你聞聞,好香!”

我探過頭去深吸口氣:“嗯,真的好香!現在桃花都謝了吧,你從哪兒折的?”

小家夥一臉的興奮:“是古潭邊上那幾株桃樹,今天早上突然開花了,開了好多,可漂亮了!我折了幾枝送給小主子,這樣小主子就不悶了!”

我摸摸他的頭:“雪瑞真乖!”

他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走到窗戶跟前,踮起腳尖,将花瓶小心翼翼地擺到了桌上。微風吹進來,滿室幽香。

古潭邊上這幾株桃樹,還是一百多年前我剛出關時,孔宣背來的瑤池蟠桃的種子。騷包鳥借花獻佛不懼肉疼,據說搬空了王母的園子,實在是“大方”得很。那桃我們天天吃桃,桃核兒被丢得到處都是。沒想到幾年之後,古潭邊上竟然奇跡般的冒出了七八株桃樹的嫩芽兒,實在是個奇跡,因為據說王母的蟠桃,只有在蟠桃園裏才能生長,離了瑤池仙境,斷無成活的道理。

不過除了古潭邊上這幾株,扔在其他地方的桃核兒卻早就腐爛了。

翡翠端了湯藥進來,那藥味兒還是一如既往的強烈,可我卻隐隐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我問:“今天的藥裏加了別的什麽麽?”

翡翠道:“沒有啊,跟前幾次的藥都是一樣的。”

雪瑞湊到翡翠跟前,皺着小鼻子嗅了嗅說:“好像是姐姐身上的香味兒,挺好聞的。”

原來如此。“翡翠你今天用了什麽香袋麽,這個味道,挺招人喜歡的。”

翡翠的臉突然紅了,嬌滴滴地說:“沒有用什麽香袋啊,大概是蘭露的香味兒吧。小主子送給我的蘭露,我一直舍不得用,到今天才打開,确是仙家極品,翡翠覺得很受益,謝小主子厚愛!”說着向我福了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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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瑞突然朝我蹭了過來,怯怯地叫:“小主子……”

我詫異,擡頭就見畢方晃了進來,難怪雪瑞會怕。畢方倒沒理會雪瑞,一眼就望見了桌上的桃花:“呦,這時候怎麽還有這東西啊,真稀奇!”

我摸着雪瑞的小腦袋說:“剛剛這小家夥送給我的,也不知為了等我醒,他在門口站了多久。這是古潭邊上那幾株桃樹上的,說起來也算是靈根了,挺好看吧?”

畢方朝雪瑞瞪了一眼:“小馬屁精!”

雪瑞朝我擠擠:“小主子……”

我說畢方:“你都這麽大個人了,老跟個小孩子叫什麽勁兒?”

畢方沒說話,朝雪瑞揮了揮拳頭,雪瑞再朝我擠擠。

翡翠說:“你們都先別鬧,小主子吃藥吧,今天天好,吃了藥翡翠扶您去院子裏坐坐。”她說着将一勺藥送到我嘴邊。

我問她:“師傅呢?”

“島主一早去了藥師佛那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原來師傅不在島上……我接過她手裏的藥碗一仰脖灌了下去,抹抹嘴,只聽到“砰”地一聲,桌上那只花瓶已碎了一地,瓶子裏的花枝七零八散,枝上的花瓣也掉了許多。

畢方伸着胳膊一副無措的樣子,再看雪瑞,很快大眼睛裏就轉出了淚花,可又不敢哭,抿着嘴委屈得緊。

我罵畢方:“幹什麽你?”

畢方連忙蹲下去撿地上的花枝和碎片,一邊拾一邊說:“我又不是故意的,一轉身時袖子帶了一下,它就掉了你說……要不我再去摘幾枝來?”

我探身抱了抱雪瑞:“雪瑞乖,畢方他不是故意的……這桃花我很喜歡,你跟翡翠姐姐再去摘幾枝送我可好?”

雪瑞噙着淚花重重地點頭,拉着翡翠的手出去了。

我說畢方:“什麽時候改改你這冒冒失失的毛病?”

畢方嘿嘿地笑。

看着滿地落紅,我忽然想起了孔宣,騷包鳥自從被師傅打跑之後再沒來過,我病得這麽重他也不來看看我,真是沒良心。

“知不知道孔宣最近在忙些什麽,往常他隔三差五便來騷擾我,怎麽這回隔了這麽久也不露個頭呢?”

“他來不了了!”畢方往我床尾一靠,幸災樂禍道:“他被佛祖關了禁閉,正在靈山上思過呢!”

孔宣被關禁閉?我很意外。

這老鳥散漫慣了,一向不講什麽規矩,這我倒是知道,但他不是個愛無事生非的人,頂多也就偷人家幾個桃兒什麽的,我想不出他弄了點什麽樣的大手筆,惹得接引師兄非要如此關照他。

問畢方,他一臉的幸災樂禍:“這原因麽……要是別人,倒還可以讨論讨論,孔宣麽,你說他還能犯什麽錯?”

我疑惑:“騷包鳥莫不是終于在男女問題上失了足麽?”

畢方掐着一枝桃花笑得十分惬意:“騷包鳥這回的桃花運真是旺到爆啊,被人揍得滿臉桃花開……”

“孔宣被打了?嚴重麽?”

畢方忽然滿臉傷心地看我:“離顏你如此關心那只鳥,我這心裏……哎,好難過……”

我知道,畢方跟孔宣這倆鳥歷來都飛不到一塊兒,每回正面對抗吃虧的都是畢方,如今他看我憂心那只花孔雀,心裏頭不平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說:“我也是極關心你的,你被魔猊獸打傷,我擔心得不得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畢方迫不及待地解釋:“我是……”他臉憋得通紅也接不上下文,最後嘆口氣道:“哎,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我明白,傻鳥這是又耍孩子氣呢。我不理會,繼續問:“孔宣他,究竟闖了什麽禍啊,接引師兄關了他不算,還要揍他?”

“誰說佛祖揍他了?那大和尚行家法向來只管小輩,倘若公允些,騷包鳥都該死三回了!”

呃,這話誇張了些——我的意思是,騷包鳥好像沒這麽罪大惡極。我問畢方:“既不是佛祖,誰還敢揍他,誰又有本事揍他?”

“按說大明王的地位和修為,确實沒幾個人敢惹他。往常他隔三差五調戲個仙姬什麽的,佛祖也只睜只眼閉只眼,便是龍吉公主的豆腐他也敢嘗嘗,至多不過是受王母幾句責罵,不過這回怪他自己不開眼,居然唐突了蒼塵将軍的寵妾,蒼塵跟他動了手,騷包鳥沒讨到半點便宜,還被罰思過,這回真是栽了!”

我好奇:“這個小女子,是個什麽來頭?”

“她麽,一個凡人而已……哎呀離顏,我覺得吧,你出關之後,這腦子明顯不如閉關前夠用,你怎麽抓不住重點呢?重點是,騷包鳥調戲的是蒼塵将軍的寵妾啊,蒼塵将軍!”

我罵他:“你少扯淡,我腦子再不夠用也比你聰明……蒼塵将軍,是個什麽來頭?”

畢方望着我,痛心疾首。

我鄙視他。我說:“想想你小時候,多聽話啊,問什麽答什麽,指什麽做什麽。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也敢消遣主人了,我還算你的主人吧?”

他挺自責:“離顏你這樣說,我很不安……你剛才是問蒼塵來着吧?說起蒼塵,那還得從六萬年前的神魔大戰說起……”

我見他很有長篇大論的意思,索性朝後靠了靠,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就當故事聽罷——畢方說故事除了邏輯性不強,真實性卻是有保障的,他沒有編小說的智商。

他往我跟前湊了湊,講道:“六萬年前,嗯,那個時候你還在閉關,我日日為你守關,九萬年啊,離顏,我直直守了你九萬年,寸步未離……怎麽你都不感動麽?”

我覺得剛才喝得藥直往上反,咳了兩聲說:“感動,我特別感動……你接着說,那個神魔大戰,是怎麽回事?”

畢方很興奮:“真的麽?離顏很感動,我便是再苦些也是值得的!”

我提醒他:“神魔大戰,蒼塵……”

他說:“那時巫妖之戰剛結束不久,洪荒一片調敗,在三清主持下,昊天玉帝初登大寶,始禦三界,但天庭根基尚不穩固,一切秩序有待重建。一日朝散,地藏王菩薩忽然來報,說赤螭子反出無間道去了,天庭一時人心惶惶……”

我打斷他:“這個赤螭子是誰,很可怕麽?”

畢方一拍腦門:“我忘了你在閉關,不知道赤螭子的事。這個赤螭子,真身是條無角赤龍,不曉得來歷,強悍詭邪,行事陰狠之極。他于洪荒末期突然現身,帶着一衆弟子随從周旋于巫妖之間,挑盡是非,加速了兩族的覆滅。後來巫族不存,妖族雖有餘脈,但名将已然消亡殆盡,自此遠古衆神凋零。這對赤螭子來說,是件極好的事,洪荒高手消亡,他正好一統寰宇。只是這厮時運不佳,不知怎麽的惹到了一個世外高人,被封印了靈力,投諸于無間道中,受盡無間了之苦……”

“那個封印赤螭子的高人是誰?”

“這個麽,我也不曉得,據據親歷此事的無間使者說,這位高人封印赤螭子不費吹灰之力,由此猜測,其實力也許不在道君之下呢!”

“不在道君之下?有如此實力的沒有幾個,會是誰呢?”

畢方搖搖頭:“連赤螭子自己都不曉得栽在了誰的手裏。據說他從無間地獄逃出來後,曾多方探查他這位大仇家的底細,卻是毫無線索,其人也再無音訊。”

“那之後呢?”

“赤螭子反出無間道後,随即叛入魔界!這事一發生,玉帝便深感不妙。這條臭泥鳅一心想要統禦三界,加之在無間地獄受了那麽多的苦,勢必要讨回來,想來一場浩劫在所難免!果然時隔不久,魔軍便破了八熱地獄,赤螭子将地獄中數之不盡的罪魂怨鬼悉數放了出來,這些魂鬼平日苦怨之極,一朝脫難便肆無忌憚,他們拜赤螭子為尊,跟着魔軍四處殺伐,毫無人道。由于這只隊伍盡是受盡極苦之衆,他們發洩報複心極重,戰鬥力極旺,短短數月,竟打上了南天門,直逼昊天帝寶座!天庭派了無數功高道深的天将迎戰,均被殺得慘敗,眼看初立的天庭即将再現妖皇宮覆滅時的慘況,玉帝萬分焦急。關鍵時刻,大智文殊菩薩自西方而來,指了一條明路。他說天軍與魔軍之戰,不在拼比主帥修為,天軍慘敗,全在兵法不足,需有一個深谙用兵之道,謀略過人的主帥坐陣,方可破殺魔軍,解天庭之圍。在文殊菩薩指引下,玉帝親往火雲宮三聖皇處求援,于是蒼塵挂帥,開始領袖天軍……”

我若有所悟:“原來如此,這個蒼塵,竟是火雲宮的人,難怪騷包鳥惹了他,連佛祖都不好護短了。”

“離顏,你終于明白過來了,我真高興!”

我瞪他一眼:“爺我一直明白着呢,你瞎高興個屁!”

他很委屈:“你能別那麽粗魯麽,屁啊屁的,多難聽!”

“廢什麽話?還沒講完吧,接着講!”

“我剛才講到哪兒了?”

也不知誰腦子有問題。

“哦對,講道蒼塵挂帥,帶着天軍打魔軍。要說蒼塵,還真是足智多謀,一戰便将魔軍逼退,征戰數月,無一敗績!尤其最後一役,魔軍被殺得所剩無幾,據說連赤螭子本人也被蒼塵打得修為散盡,元神震碎,雖然沒有湮滅掉,但也不能成事了。”

我聽得挺激動:“三聖皇調教出來的弟子麽,自然是不同凡響,那伏羲皇精通兵法易理,蒼塵勇謀過人也是當然的!”

“事後玉帝封了他個伏魔大将軍,給他在三十三天開衙建府,不過聽說這個蒼塵将軍似乎對一切名利不感興趣,終日簡茶淡飯,守着一個叫……哦,叫懷容的凡間女子,恬淡度日,這個懷容,便是騷包鳥冒犯的那個姑娘。” 畢方說着邪邪一笑,“你說這樣的蒼塵,怎麽可能會買騷包鳥的賬嘛!”

我也覺得,孔宣這回真是唐突了。

“知不知道騷包鳥要被關到什麽時候?他散漫慣了,受不了拘束的,要不我去替他向師兄求個情?”

畢方又是一臉傷心:“那厮不缺你這點關心,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惦記他呢……”

我一腦袋黑線:“這不他剛從鬼祖那裏救我麽,馬上自己就被困了,憑良心我也該幫幫他。”

畢方把頭扭向一邊,這小心眼兒。

我忽然又想起點什麽:“對了,那老鬼死皮賴臉地找師傅要息壤,怎麽這麽多天卻沒動靜了,他不來搗亂,我倒覺得不正常了。”

“你是嫌他折磨得你不夠麽,還來?再來抓了你我可不去搬救兵了!”

這傻鳥,忒實在。我說:“我就是覺得奇怪,他這麽安靜,難道已經找到息壤了?”

“找是找到了,只怕永遠也拿不到!”

“怎麽講?”

“知道他為什麽不來糾纏島主麽?因為他在糾纏玄禦!哦不對,他這個不能算做糾纏,玄禦可沒島主那樣的好脾氣由着他鬧。那日老鬼在玄禦身上發現了息壤的氣息,一路追着他去了北俱蘆洲的幽園,他在玄禦哪裏撒潑耍賴,玄禦幹脆把他困了起來,這回是想走也走不掉了。我估計,這會兒八成在給玄禦當花匠,辛苦種蘭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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