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09
我看見玄禦傲然而立,而翡翠,正跪在他腳下叩頭不止!
這太意外了,玄禦這家夥又在欺負人麽?
我急匆匆奔去,瞧見月光下翡翠的臉一片慘白,嘴角滲着血,眼裏滿是恐懼。而玄禦卻擡起了右手,手上溢滿殺氣!
“停手!”我大喊一聲。
翡翠回過頭,含淚高叫:“小主子救我!”
我三兩步走近,一把将她拉至身後,質問玄禦道:“你想幹什麽?”
“阿九……”他似是脫口而出,不過很快又恢複了一臉冷色:“你來晚了。”
那聲“阿九”,我似乎聽出了幾分……溫柔?
這聲音,與他的冷酷孤傲、鐵石心腸還真是不配。
“你究竟想對翡翠做什麽?”我不依不饒。
他卻不急不躁,瞥了眼在我身後打顫的翡翠道:“讓她自己跟你說吧。”說完轉身而走。
我回身看翡翠,她臉色依舊不好,撲通又跪了下去:“小主子明鑒,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殺小毛豆,小主子你相信我!”
我一驚:“你殺了小毛豆?”
小毛豆是島上的一只灰毛小老鼠,七十多年前因為偷吃瑤池送給師傅的桃花蜜被我抓住,他很機靈,認錯倒也誠懇,說願意留在我跟師傅身邊,殷勤侍奉,我便沒為難他。從那時起,島上雜七雜八的事,他都搶着幹,倒是非常盡心盡力。
可是,翡翠剛剛說,她把小毛豆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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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真的殺了小毛豆麽?為什麽?”我既痛心又不解。
翡翠哭地語不成句:“我沒想要殺他,只是失手,真的,就只是失手而已!小主子,翡翠知錯了,您原諒我吧,求您了!”
“小毛豆是師傅的小童,你殺了他,倘若說不出個道理來,便是我不追究,師傅豈能饒你?”
“求小主子代翡翠向島主求情……”
“起來!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雪瑞過來拽她胳膊:“姐姐起來,你告訴小主子,他一定能救你的!”
“是,”翡翠起身,哽咽道:“今天本是月圓之夜,是修煉的最佳時機,我在小竹林練功完畢,回到房裏竟看到了意外的一幕:小毛豆捧着那最後一碗紫陽草熬的湯藥,正要喝下去!我很着急,沖過去想奪下來,小毛豆不給,我們就這樣起了争執,搶奪間不小心将湯藥……打翻了。我覺得對不起小主子,出手便不由自主地重了,結果一時大意,沒想到竟将小毛豆……小主子,我真的不是存心想殺他,我只是一時氣憤,誤殺了他。”
我怔在原地,說不出來的一種感覺,就為了一碗湯藥,小毛豆死了。
雪瑞小心翼翼地問:“小毛豆也病了麽,為什麽要偷吃小主子的藥?”
翡翠說:“那紫陽草大補,小毛豆本是重陰氣的靈物,翡翠猜測,他大概是想借着紫陽草的藥效平衡陰陽吧。況且七十多年前,小毛豆就曾……”
“不會!”我篤定道,“小毛豆确曾小偷小摸,但這麽多年來,他跟在師傅身邊,什麽好東西沒見過,手腳一直是幹淨的,怎麽可能為了一碗湯藥,連命不要了。”
“可是紫陽草,畢竟不是一般的聖物……”翡翠低聲補充。
我嘆口氣:“那麽玄禦,他又為什麽要殺你?這件事跟他有什麽關系?”
“我跟小毛豆動了手,他一路逃,我一路追,一直追到了這裏,可巧玄禦上仙也在,他目睹了小毛豆的死,以為我亂殺無辜,不由分說便要将我正法……小主子,翡翠知道自己不該魯莽行事,可我真不是有意的,我願損修為為小毛豆超度,只求小主子看在翡翠這一百多年伺候您的份上,求島主饒我一命,求求您了!”
“屍體在哪裏?”
“屍……屍體,已經化了。”
我十分意外:“化了?什麽意思?”
“是、是我一時情急,不自覺地使出了九幽爪……”翡翠的聲音低得幾乎不辨。
“九幽爪?這不是魚鲮島的法術!”
“的确不是。”翡翠怯怯道,“數月前,小主子差我去給大明王送禮物,途中曾遇到一個道人,他說與我有緣,便傳了我九幽爪。我本是無聊時練着玩的,沒想到一時情急竟使了出來……小主子,翡翠知錯了,您饒恕我吧!”
“這個九幽爪竟能化屍,真是陰毒的功夫!”雪瑞驚嘆。
我盯着翡翠,她一臉的懼意。
想到自打她跟了我,我從未教過她一星半點兒,于她的修為實在是毫無裨益。我先前對畢方說,這三界的神仙精怪,所求無非是個證道,如今翡翠從他人處受教,我又豈能怪她?
我嘆口氣道:“事已至此,想來也是小毛豆的劫數。至于師傅那裏,我會去求情,你去涵空洞思過吧,希望師傅能網開一面,饒你一命。”
“謝謝小主子!謝謝小主子!”翡翠說着跪地磕頭。
“你去吧。”望着她走遠,雪瑞喃喃自語道:“小毛豆真可憐……跟着島主好好修煉不好麽,幹嘛要偷小主子的藥呢,就這麽死了。”
是啊,我也不明白,不擇手段地提升修為,結果連命都送掉了,何苦呢?
雪瑞把我送回房裏,硬是賴着不走,非要跟我睡,我沒辦法,只好讓他睡到裏側,我在外面和衣躺下。小東西起初還沒話找話地跟我說點什麽,可時間不長就打起了小呼嚕,而我卻一夜未眠。
師傅最終沒有殺掉翡翠,但是相當憤怒,去了她大部分的修為,說不經他許可,永不許她出涵空洞。這讓我覺得,師傅對翡翠,似乎早就有着一些成見的。
我因為沒了紫陽草的藥湯,恢複的不大利索,活動稍久一點就渾身虛乏,但看起來似乎與往日無異了。
這幾日一直玄禦住在島上,我時不時便能見到他,他依舊冷冰冰的樣子,只是偶然看我的眼神有些異樣,說不出來的幽深。
我想起那晚他喚我“阿九”,我想“阿九”大概是他所說的,和我長得極為相似的人吧?那晚我寬衣散發,英氣無存,倒有幾分媚态,這麽說,“阿九”也是個……女子?
是什麽樣的女子,能讓這麽一個冷冰冰的人喊出那麽溫柔的聲音?我倒有幾分好奇了。
我坐在薔薇花下發愣,雪瑞在一旁抓螞蟻,時不時捏着更大的一只跑過來讓我看,真是個小孩子。
我心裏卻有點沉。從頭回想,自從鬼祖出現之後,我往日輕松暢快的日子似乎就到了頭,這麽久,我心裏一直覺得不安穩,尤其是小毛豆的死,說不上為什麽,就是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兒。
師傅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我身邊,悠然道:“離顏在愣什麽神兒呢,最近瞧你發怔的時候越來越多,有什麽事,跟師傅說說。”
我笑道:“聽說那日師傅跟玄禦下棋,是有賭注的,但不知賭了什麽好東西,離顏很好奇。”
“離顏果然還是在意玄禦的吧?”
師傅有強迫症,誰會在意那個冷面鬼?我扭過頭看雪瑞抓螞蟻。
“離顏的小脾氣漸長啊,連師傅都敢給臉色看?”話雖如此,他聲音裏卻不含一絲愠意。
我回頭道:“我哪敢給師傅臉色看,我就是……離顏果然是太笨,老是讓師傅誤會。”
師傅笑眯眯望着我,說:“是不是有什麽不明白的想要問我?”
我不明白的太多了,想了想道:“那就再問一個吧。九萬年前,我初閉關時,是受了一次天雷擊頂吧,師傅能不能告訴離顏,那究竟是怎麽回事,離顏似乎早過了受欲界天劫的層次了。”
“我就知道畢方這傻鳥沉不住氣,可是拿他身上那道傷向你邀功了?”
“我乍見他臂上那麽猙獰的傷疤時,心裏确實很疼,師傅肯定也是知道的,畢方他為了我,連命都賭上了……不說這個,師傅若是知道緣由,還望告訴離顏,不然我心裏總是不踏實,對畢方也少個交代。”
師傅臉上的笑容褪去,望了我一會兒道:“離顏須知,一切因緣起,萬法因緣生,沒有什麽是無緣無故的,離顏受雷劫也是應理。”
師傅這話說得,意思就是我該着遭雷劈呗?我不滿道:“師傅你知道離顏笨,還拿這種話繞我,您要實在不想說,離顏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不問就是了。”
師傅呵呵地笑,捏着我的臉擰了一下,嘿嘿,不疼。
但是之後,他的神色又逐漸凝重起來:“離顏想知道原因,那我便說,你受那天雷,怪不得別人,一切均是你自己招來的。”
“離顏不懂。”我扒着他的胳膊道:“師傅您能再說明白點麽?”
我剛說完,身後一個讨厭的聲音插口道:“就将你這小弟子借我幾天吧?”
我蹭一下站了起來:“玄禦你說什麽?借給你幾天?你當我是桌椅板凳,茶壺茶蓋麽?我告訴你,小爺我……不是,離顏我雖然修為不高,可也不是個任人擺布的主兒!再說了,這事即便我做不了主,我師傅也斷不會答應的,對吧師傅?”
“嗯,”師傅重重哼了一聲,“你的确做不了主,這事還得由我決定。玄禦啊,我這小鬼就交給你了。”
我不可置信看他:“您是開玩笑的吧,師傅?”
師傅不理我,對玄禦道:“雖然如此,你可得給我看好了,要是他有什麽閃失,我可是不認人的。”
我欲哭無淚,您就這樣把離顏給了別人麽,師傅?還是這麽個冷血無情的人!
玄禦望着我,似乎想笑。
我沖他吼:“你別得意,我可不是那麽好欺負的!我師傅說不許你讓我有什麽閃失,可沒說不許我讓你有什麽閃失,你最好給我小心些!”
玄禦笑意漸濃:“你來試試看。”
藐視我?我也藐視他,哼!
我堵着氣去找雪瑞抓螞蟻。
師傅跟玄禦似乎還在說些什麽,我沒心情聽,忿忿不平,看着螞蟻都像玄禦,恨不得一腳下去,全都完蛋。
如果,玄禦像螞蟻那麽弱就好了。
不多時,我便聽見玄禦招呼我:“跟我走了。”
我怒目相向:“我有名字的,我叫離顏。”
他裝作沒有聽到。師傅用袖子在眼睛上抹抹:“離顏,委屈你了,師傅盼着你早點回來。”
切,都沒有眼淚。可我卻是紅着眼睛道別,連聲音都是哽咽的:“離顏不想走,師傅你怎麽忍心呢?”
玄禦回身道:“陸壓,他日你棋品有所精進,我更樂意與你溫酒小酌,秉燭手談直至天亮……後會有期。”
我戀戀不舍地跟着玄禦出了魚鲮島,思來想去不甘心,便問:“你為什麽跟師傅要我?想帶我去哪裏?做什麽?”
“怕了?”
“笑話!你有什麽可怕的,左右也不會吃了我,就算你吃了我,我師傅也一定吃了你,這個帳我想你還是會算的。”其實我是有些不安的,前幾日底氣足不過是因為在自家地盤上,有師傅撐腰,現如今我真是生死由他了。
“你倒是對你那沒品的師傅很是信賴。”
我白他一眼:“那是,我師傅雖然是有那麽點不靠譜,可他對我還是極看重的,若是你傷了我,他是翻臉不認人的!”
“難得陸壓竟有如此忠心耿耿的小弟子,不過可惜了。”
“可惜什麽?”
“可惜你師傅卻未必是這麽想的。”
“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可知,為何你師傅如此痛快的讓我帶你走?”
“為何?”
“因為他賭輸了。”他淺笑,“不得不說,你師傅棋品雖差,賭品還是可以的。”
我險些一個跟頭摔下雲頭去,我竟是師傅跟他賭棋的籌碼?而且師傅他還賭輸了!
我定了定神說:“我師傅是沒什麽棋品,可他棋藝還是很高的……”
“呵,”他輕笑一聲,“你以為他為什麽會輸?他每局都作弊,每次作弊都被我抓個正着,你說,他即使棋藝再高,能算他贏?”
我又一次暗罵玄禦,騰個雲而已,飛這麽高做什麽。
悶頭跟着他走了一會兒,還是沉不住氣,問道:“那個,你說的借幾日,究竟是借幾日?”
他不言語,我只好再重複一遍:“我是問你,你打算什麽時候放我回去?”
“我也不知道。”他淡淡回道。
我郁悶之極。
“那現在我們去哪?”
“丹穴山。”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