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18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回到了小梅精的绮繡坊。一睜眼便望見孔宣正在逗弄被救回來的小嬰兒,他将孩子抛上抛下,跟着他一塊傻笑不止。
我看得心裏一揪一揪的,直起身道:“騷包鳥你快放下吧,這娃娃好不容易檢了條小命,你別再給玩死了。”
他接住孩子把眼一瞪:“什麽話?你沒見他笑得多開心!”說完繼續往上抛。
我無語。
“你抱孩子出去吧!”是玄禦的聲音,我竟沒留意他正坐在我床尾。
“你叫我出去我便出去,那不是很沒面子?”騷包鳥掐着孩子走過來,對玄禦說道:“我知道你什麽意思,你跟陸壓那厮一個德性,三觀不正……”
我抄起枕頭朝他砸過去:“抱着你的小舅子給我滾!”
他一躲,枕頭落到了地上。
“有些人惱羞成怒了,咱們還是走吧。”他說完抱着孩子飛快地竄出門去了。
我有點尴尬。
想把玄禦也弄出去,卻頭疼不能用對付騷包鳥的方法,想了想說:“上仙見諒……”
“也想趕我走麽?”
“……”
“在我面前,你覺得緊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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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一直低着頭?”
我擡頭:“上仙是覺得我太像你的‘阿九’了吧?”
“不像。”
這話倒叫我意外。
“阿九溫婉柔弱,而你則太過刁鑽乖張。”
呵,他罵人的口氣比誇人還淡定,我偏過頭去。
“不過,這樣才是你啊……”
我困惑地轉回頭,發現他正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眼底有些東西,像被歲月沉澱下來的憂傷。
我怔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上仙如此表情,真叫離顏意外,我一直以為封印元始天妖的玄禦上仙無情無欲,是個冷酷無比的聖人。”
“我也希望如此。”他淡淡地回應,頓了頓又道:“是不是很想念陸壓?”
廢話。
“等你好些了,我送你回去。”
我一陣欣喜:“此話當真?”
“休息吧。”他撿起我扔在地上的枕頭,幫我墊在頭下,随後出門而去。
我呆呆地望着他離開,心裏感覺怪怪的。
時候不長,騷包鳥便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闖了進來:“離顏你看,他剛才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哭個不停啊,怎麽辦,我弄不了了啊?”
我緊張道:“你該不是抛來抛去弄傷他了吧?”
“怎麽可能?”他似乎覺得受到了侮辱,把孩子扒了個精光塞到我懷裏,嚷嚷着說:“給你檢查啊,你要是發現他少了一根頭發,我扒光身上的毛!”
我:“……”
就在這時,門口響起如裳柔若春風的笑聲:“你們啊,都錯了,小孩子哭多半是因為餓了。”
我跟孔宣四目相對,然後齊刷刷轉向如裳,看得這姑娘臉頰一紅:“那個,你們別看我啊……算了,我叫人請個奶媽來。”随後朝外喊道:“雪兒來一下。”
一個嬌俏機靈的小丫頭飛快地跑進來,了解完情況,麻利地抱着孩子走了。如裳也跟着退了出去。
我想起騷包鳥今天本應該出現在伏龍寺的,可這家夥居然缺席。要不是因為他,我也不會再次差點死在鬼祖手裏。
我瞪着他問:“你不是說要去伏龍寺英雄救美麽,怎麽沒見人?”
他一臉心虛,笑嘻嘻地過來讨好我:“離顏你別生氣麽,我也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我戳着他的胸口道:“你該不是被那紀小梵纏着脫不開身吧?”
“我是那種人麽!”他一副正人君子的表情。
我瞪着他去抓一旁的枕頭。
他忙将枕頭從接過去抱在自己懷裏,嬉皮笑臉道,“老扔枕頭多不好啊……那什麽,你知道的,紀小梵她是紀仙子轉世……”
“我當然知道。”我從腰間摸出在酒樓收到的那個香噴噴的荷包,拎着上面的一縷繡繩朝他晃了晃,:“我懶得聽你講風流史,福祥樓的花魁送了我件稀罕物,小爺我現在要去還人恩情了,失陪!”說起起床,作勢要往外走。
“你站住!”騷包鳥一把扯住我袖子,懷裏的枕頭“啪”地掉到了地上。
我去撿,笑道:“別老扔枕頭,多不好啊……哦,我們是好兄弟,如此豔福又豈能獨享,不如你我同去?”
騷包鳥瞪了眼睛。
大凡多情之人總是可以要挾的,孔宣也不例外。
我說要去福祥樓趕花魁的場子,他急得一把拉住我道:“你先別走,咱們再商量商量。”
“商量什麽?聽說那福祥樓的花魁是個天上有地上無的妙人,小爺我趕着一親芳澤,可不能耽誤。”我說着硬是要走。他急道:“咱們再商量商量嘛……”
我站着不動,他終于狠了狠心道:“好,我給你五色聖甲!”
他還真是舍得,我心裏挺美,面上卻為難道:“這不好吧?那可是你貼身的寶貝,所謂君子不奪人之美……”
“你就裝吧!”騷包鳥恨得牙癢癢,“跟你做兄弟我真是倒黴到家了!”言畢瞪着我開始扒衣服,之後将五色聖甲一把呼在了我腦袋上。之後我聽到他的聲音消失于門外:“楊家那姑娘我不娶,你替我解決了!”
我把衣服從腦袋上扯下來,愣愣地想這厮還知道讨價還價了。
無論如何,我總算是有件防身的寶物了!我興沖沖脫掉外衫套上五色聖甲,雙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呃,這舉動看起來有些猥瑣。
我剛穿回外衫,就見如裳端着個碗袅袅婷婷走了過來,盈盈一笑道:“奴家聽說公子傷了元氣,這碗是千年梅蕊熬的湯,雖不是什麽靈丹聖藥,卻也是大補的,請公子飨用。”
我接過湯碗放到桌上,回身道:“打我一下!”
“啊?”她有些意外。
我朝胸口拍了拍:“打我!”
她忽然笑了:“公子是怎麽了,奴家……不明白。”
這麽簡單的意思都聽不懂,我着急:“我讓你打我,往這裏打,明白?”
“哦。”她似懂非懂地走近我,慢慢舉起小拳頭,伸向我胸口……
我嘆口氣:“我是叫你‘打’,不是‘摸’,用力!”
“哦,好。”她果真把拳頭朝我左胸揮了過來,一擊之下,微微怔了一下。
我很郁悶:“姑娘,我沒那麽柔弱,拜托給點面子?要帶出殺氣!”
她略微猶豫了一下,退後幾步,身上忽然漫出一層紅光,原本如瀑般柔順的長發紛紛揚起,面色冷若冰霜,先前的溫婉氣質蕩然無存。
我忽然有些緊張了,瞧着小梅精這氣場,修為竟不輸給畢方,倘若騷包鳥這件衣裳擱我身上不好使,那我眼下無異于自殺……
正想着,如裳身形一閃,直沖向我。
我本能地閉了眼,卻聽耳邊一聲痛呼,再睜開時,如裳已經倒在了幾步之外,面色驚恐。
我連忙過去扶她,她掙紮着躲避,我只好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并非想傷害你,不過是想試試孔宣這件五色聖甲好不好使……你還好麽?”
她定了定神道:“原來如此……幸虧我只是稍稍發力,否則怕是連命都沒了。大明王這件聖甲,名滿三界,自然是靈得很的。”
我攙她起來,她臉色仍舊不好,我開始自責:拿人試寶終究是件不仗義的事。
“如裳并無大礙,公子不必太挂懷。”真是個讓人喜歡的女子。
她端來那晚梅蕊湯,柔聲道:“公子趁熱用吧。”我心裏有愧,這碗湯竟沒喝出滋味來。她接過我的空碗,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夜幕降臨,院中的燈籠已經亮了起來。我踱到門口,風有點涼。十五剛過,還有些寒意。
西側花牆下有個靜靜的影子,瞧着像玄禦。我默默望着他,內心有點糾結,總覺得他這人有些了矛盾。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只是默默相對,毫無動作。我咬咬牙朝他走過去。
“不是說如裳的酒醉人麽?上仙倒是喝得歡暢。”我見他面前擺了瓶酒,兩只酒杯。
他倒一杯遞給我:“醉不醉要分人。”
我接過來聞了聞,頓時精神:“這酒好香,聞着倒像百十年前瑤池盛宴的禦品!”
他微微一笑:“還有些見識。”
能沒見識麽?要不是因為忘不了它,我也不會興沖沖把清和露喝進了肚裏出醜。
眼下這個是真品錯不了,我一口灌下,毫不客氣地又倒了第二杯,問道:“這裏如何竟有這種酒?”
“如裳原是玉府的人,會釀這酒并不稀奇。”
原來三界竟如此之小,走到哪裏都是熟人。
我問:“那她為什麽會在這裏開起了繡坊,又為什麽叫你恩公?”
他輕啜口酒:“似乎是打碎了玉府的東西,被老家夥廢了修為,貶入三惡道,适逢我有事前往,便救了她。”
如此說來,他倒也不算太鐵石心腸。只是我仍舊不能釋懷,他想殺我。
我沉默片刻,終于忍不住問道:“那日,你是想殺我麽?為什麽?”
“我若想殺你易如反掌。”他一本正經地解釋,“我是想解開你的封印。”
我很意外:“什麽封印?”
“關于你自己的事,你都記得多少?”
我開始有些緊張,感覺像是靠近了我期待的答案,卻不知謎面揭開之後,那底下會是什麽。
我答道:“從我有記憶時起,發生的事我都記得,只不過……我閉關的那幾萬年,竟沒有絲毫印象。”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我:“你想過沒有,為什麽你不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麽你要閉關?為什麽你會在危急關頭,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這些你都認真想過沒有?”
我一時語塞。這些事我還真是想過,想不通,而師傅說,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了。
“是因為你身上有道封印!”他一字字道,“我懷疑,是你師傅……”
我起身笑道:“真是好酒,這酒離顏惦記了上百年,今日上仙幫我圓了夙願,多謝了。”
“你在逃避什麽?你心裏很矛盾吧?你想知道真相,又怕知道真相。”
他說得沒錯,我心裏很矛盾。他剛剛提到的那些問題,我都想知道答案。但是我怕,任何事一旦涉及到師傅,我便做不到灑脫。
我舍不得師傅,從他不再抱我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貪心了。我寧可保持現在這個樣子,什麽都不知道,跟着師傅,讓日子就這樣平淡的過下去。
這樣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