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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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一個小丫頭闖進來,一臉焦急道:“門口有人暈倒了,姐妹們扶他進了內堂,我瞧他臉色青黑,怕有性命之憂!”
如裳出去看,我借機也跟了出去,騷包鳥自是跟玄禦坐不到一處,結果所有人都出來了。暈倒的是個乞丐,他衣衫褴褛,渾身血跡斑斑,面色青黑,牙關禁閉,已經奄奄一息。
如裳吩咐幾個丫頭:“這裏有我,你們去忙吧。”待幾個丫頭走光,她才又道:“如裳救不了他,肯求恩公和大明王援手。”
玄禦望向孔宣:“這功德給你,權當彌補你的風流債。”
“你什麽意思?”騷包鳥不服氣:“這跟我有什麽關系?你愛救不救,我不管!”
玄禦道:“周二公子,殺身之禍近在眼前呢……”
“不刻薄會死麽?”孔宣瞪着眼要發作,卻聽外堂有小厮高喊:“二公子!二公子你在麽?”轉進門見了孔宣,小厮急道:“快回去吧二公子,府上出大事了!”
“出了什麽事?”
“這會兒說不清,您回去就知道了!”小厮不由分說,拖着他們家二公子回府去了。
玄禦走近老乞丐,以手覆其頭,老人的臉開始變色,由黑轉青,再轉白,終于有了血色。他擡起手道:“肉身凡胎受不得這血海煞氣,這一鎮的人怕是要遭殃了。”
壞消息果然稍後便至,雲隆鎮陸續有人暴斃,疫情嚴重,醫館人滿為患。街頭巷尾開始風傳,說是有人觸怒了神靈,這場詭異的血雨便是神靈責罰,要用整個雲隆鎮百姓的性命作為償還。我憂心周府,不曉得孔宣匆匆離去是為了什麽,是否也有家人染病?
至午時,京城旨下,楊府大鬧伏龍寺,冒犯神威,引來天将血雨,致使無辜百姓遭殃,罪不容赦,姻親周府獲罪連坐,兩府上下百餘口人明日待斬!
整個下午到晚上,抄家的官兵喧嚣了整條街,馬嘶聲、哭喊聲、叫罵聲交相混雜,直到入夜時才漸漸止息。街上一片狼藉,周、楊兩府被洗劫一空,只剩門口昏慘慘的燈籠在風裏搖搖擺擺,無所寄托。
我想起如裳的話,聖心難測。子虛國的皇帝,終于祛了他的一塊心病。只是這個過程,多少無辜之人陪葬。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我隐在暗處,見到了周二被狼狽地拖走,也見到了上了鐐铐的楊府千金楊蓉。她攙着楊夫人擠在一群恐懼喧鬧的人犯中間,沉着而冷靜,雖其貌不揚又一身狼狽,但在一片混亂中,我卻忽然感覺到她自然有種不凡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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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廂相遇,她向周二喊話:“二哥,蓉兒對不起你,連累你有殺身之禍……”聲淚俱下。
我也看到了被周二包養的花魁紀小梵,她躲在人群後面,由一個小丫頭攙扶着,吓得瑟瑟發抖。周二向她喊話:“不要怕,我不會抛下你不管的,等着我!”她面色驚恐,拼命搖頭。周二已是自身難保,這麽個喊法,紀小梵不怕才怪。
我忽然覺得,倘若周楊兩家終成眷屬,楊蓉将會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媳婦,遺憾騷包鳥是顏控,更遺憾的是,人之将亡,多談無益。
周楊兩府的囚犯被連夜押解入京,附身于周二的騷包鳥臨行前囑咐我:好好照顧紀小梵,尤其不能讓她再入風塵——言外之意,便是叫我看好了她,不許別的男人給他戴了綠帽子。
我說:“那紀小梵有什麽好,膽小怕事又薄情寡義,除了生得比楊蓉漂亮些,我倒覺得再無所長。”
他一眯眼道:“哎呀,小離顏可是吃醋了麽?倘若如此,便有百十個紀小梵,在下也是舍得的……”
我一拳揮過去:“美死你!”
他頭一偏,身上卻結結實實挨了官差一皮鞭。那官差從後面趕上來,拿皮鞭戳着他的胸口道:“階下囚還有心情談情說愛?京師的大片刀正等着你這顆風流腦袋呢!還不快走!”
騷包鳥氣得眼珠都要瞪出來,卻不便發作,被人推推搡搡押走了。
騷包鳥走的第二天,我換男裝去看了紀小梵——我得承認,我有點居心叵測。
她住在周二給她置辦的一處半新的宅子裏,我進門時她正在收拾行李。我倚在門口問道:“姑娘這是要到哪裏去?”
她擡頭見是我,滿臉驚喜道:“公子!”
我晃了晃手裏的荷包:“收了姑娘的禮,總該來登門道個謝的。”
她雙頰飛紅。
我打量四下,值錢的東西一件沒留,滿室空蕩。我問:“怎麽突然要走?”
她頓時變得眼淚汪汪,哽咽道:“公子哪裏曉得奴家的辛苦?周二公子剛走,這宅子的東家便把這裏洗劫一空,又将宅子轉手倒賣給了他人。奴家身無分文,又帶着個丫頭,實在是無路可走了,只能……”
“可是要再回福祥樓去?”
她撲通一聲跪下:“風塵女子,萬事由不得自己……只盼公子能救奴家于水火,奴家此生為奴為婢,來生做牛做馬,也定會報答公子大恩的!”言畢又嘤嘤不止。
她身邊的小丫頭也扯着我的衣袖跪下,哭道:“那日見公子奮不顧身馬下救人,奴婢就知公子是個大好人,求您收留我家小姐吧,奴婢給您叩頭!”
我扶她二人起來,說道:“在下并非本地人氏,不過,绮繡坊的如裳姑娘跟在下是朋友,你二人不妨先到那裏委屈幾日,再謀出路。”
二人喜出望外,連連稱謝。紀小梵眸光閃閃地望着我:“對了,奴家尚未請教恩公高姓大名?”
“額,我麽,我姓陸,陸壓。”不知道師傅有沒有打噴嚏。
“多謝陸公子收留!日後公子有任何吩咐,奴家定會盡心盡力!”她說完又拜了拜。
紀小梵在绮繡坊并未為奴為婢,更不會做牛馬的差事,如裳待她猶如上賓,還特意添了兩個丫頭專門伺候她。紀小梵也知趣,有空便幫着繡坊做些細活,只是自打知曉我并非“公子如玉”後,每每見我總有些別扭。
我則有些百無聊賴。玄禦在這雲隆鎮已經逗留了多日,近幾天幹脆不見了蹤影,不知道我還要在這裏呆多久——我實在是想念師傅,想念魚鲮島了。
還算有趣的便是逗弄楊府那小孩子。一日我去看他,尚未進門,便聽屋裏有人說話:
“你常在這後院,不了解前面的情形,咱這绮繡坊就要改名福祥樓了,真不知道小姐為什麽要收留她。剛來的時候,她對着離顏姑娘一口一個‘恩公’,叫得多甜,眼下卻是一天三遍往玄禦公子房裏跑。呵,到底是福祥樓的頭牌,可真懂得認主顧呢!”
我重重邁了兩步,掀簾而入,奶娘一臉忠厚:“姑娘來看孩子麽,他玩得正好呢。”
我小家夥躺在搖籃裏,揮着小手夠吊起來的玩具,嘴裏依依呀呀的。我捏捏他的手,他便抓住了我一根指頭,我笑道:“力氣不小了呢,小東西。”一時喜歡,便将我腰間一個紫玉葫蘆的玉墜解下來,拴在了這娃娃衣服上。
想到他的家人此刻身陷牢獄,即将問斬,我心裏又一陣翻騰。他轉世前我還囑咐鬼王,務必給他個好歸宿,眼下看來,地府這幫家夥也是靠不住的,紫印一出世便成為孤兒,不曉得他往後際遇如何?
傍晚時分街上又沸騰了,前方兵敗,殺人的通告貼得滿大街都是,這其中,也包含周楊兩府數十名人犯。
周二要被砍頭。雖知曉他不過是孔宣的肉身皮囊,可心裏仍是不大舒服。看來他這份好姻緣,月老可沒上心。
奶娘房裏,小孩子哇哇地哭,似是怎麽都止不住。我想出去,門一開,玄禦正立在階下,說道:“她是生是死,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何須你如此費心?”
看來我所思所想,他已全然了悟。我說:“楊蓉不能死,她死了紫印怎麽辦?我不會管他一輩子。”
“知不知道,你太執著了,倘若能放下這一切……”
“上仙難道無所執麽?只不過你我所執之事不同罷了……你放心,我會很快回來。”我說着走下階去,沒入夜色中。
騷包鳥一身仙氣氤氲,最是好找。我見到他時,周二那副肉皮囊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難為騷包鳥如此好潔竟還附身其中。
他見我很激動,打腹語:“哎呀離顏,雖然砍頭只是做做戲,你仍是來看我,我真是好感動!”
我罵他:“少演戲了,留着精神去見你的紀仙子吧。楊蓉關在哪兒?”
“小梵她還好麽?”竟然對我的話置若罔聞。
我故意氣他:“不知道有多好呢!你那個小仙子可真招人!”
他急道:“不是叫你看好她麽?”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心這種東西是看得住的麽?”
“你是說她喜歡了別人?不可能,她不是這樣的人……不行我得出去!”
“好了好了,我是騙你的,她沒事。”
他很委屈:“有情遭人戲,有意思麽?”
“楊蓉在哪兒?”
“你找她做什麽?”
“救她出去。”
“為什麽?”
“她不是你未過門的媳婦麽。”
“我才不娶她,我不能辜負紀仙子。”
“僞君子!還不是嫌棄人家的容貌,不如你那小仙子撩人。娶不娶随便你,我救她是因為楊府那孩子沒人管,告訴我她在哪兒?”
他終于安心道:“出門左轉二號牢房,楊府的家眷都關在那裏,不過我猜活着的八成沒幾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