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3
楊蓉所關的地牢,比騷包鳥那邊更為不堪。她倒在潮濕的角落裏,衣發淩亂,憔悴不堪,像個随時便會飄散的鬼魂。我已經站在她面前,她怔了好久才有反應,慢慢擡起頭,開口氣若游絲:“你終于來了。”
“你知道我要來?”
“帶我去見娘親吧,我等不到明天了,爹娘在那邊很孤單,我要去陪她。”
我竟被當做了索命鬼。
“我是來救你的。”
她仔細打量我幾眼,嘤嘤地哭了起來,聲音不大,仿佛一直在壓抑,語不成句道:“我娘在進城途中病亡,我爹不堪重刑死于刑部大堂,楊家只有我一個人還活着,我為什麽還要活着?我不要你救,我要去找他們……”
“你死了,你弟弟怎麽辦?”
聞及此,她突然止了哭泣:“你方才說什麽?可是知道舍弟下落?”
“知道,想不想跟我去見他?”
她掙紮着爬起來,拽着我的胳膊說:“你可不要騙我!”
“不騙你。”
她激動地想随我走,可轉而又滿臉憂色,跪下求道:“姑娘慈悲,求您救救周二公子吧,他在轉彎隔壁的牢房裏,他是冤枉的……”
好一個癡情女子,跟騷包鳥完全不在一個境界。
我嘆道:“姑娘,在下這是劫獄,可不是拉夥請客……”
“那請公子救他吧,楊蓉死不足惜,只求他照顧舍弟便好。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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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擱越久越麻煩,我擡手在她頸後一點,她便倒在了我懷裏。我在牢中留下了她的傀儡替身,天亮牢頭編會發現,欽犯楊蓉已于昨夜暴斃。
我帶着她回了绮繡坊,如裳親自給她清理了傷口,喂了些甘露,又派了人照顧她。中間這姑娘醒過來一次,掙紮着要見弟弟,如裳便叫奶娘抱來孩子,她抱着他哭暈過去。再醒來時,她朝丫頭要了素衣白绫,穿戴整齊,守着孩子睜眼到天亮——天亮之後,周楊兩府數十人即将問斬。
聽丫頭們說,紀小梵端着點心來看她,她一言未發,理也不理。兩個尴尬人遇在一起,十分擰巴。
自天亮後,楊蓉便披麻戴孝地跪向帝都,紫印也被她裹成一團素白,在她懷裏哭個不止,楊蓉沒哭,陪着她的幾個小丫頭看得心酸,倒是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日頭一點一點升高,一息一瞬都煎熬人心。
帝都隐隐傳來第一聲追魂炮,楊蓉周身一軟,暈倒在地。
從她房裏出來,我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只是感慨人世的生死,竟如此地無常和迅疾。
路過玄禦的房間,他的聲音冷冷的從裏面傳來:“你的心上人被砍頭,你不應該傷心麽,怎麽倒有心來伺候我?”
紀小梵的聲音帶着委屈:“周二公子待奴家有恩,奴家感激不盡,如今斯人已逝,怎不傷悲?您和離顏姑娘于奴家也有恩,奴家盡些心意有何不對?豈料公子非但不領情,反心生埋怨,你叫奴家,奴家……嗚嗚嗚……”
我嘆口氣,一轉身,望見騷包鳥正立于幾步之外。
還是周二的皮相,他對紀小梵可真是用心。
我走近了說:“你還是現個真身重新追吧,如今人家對這副皮囊似乎不怎麽感興趣呢。”
騷包鳥臉色鐵青,望着玄禦的房間一言不發。
“楊蓉對你倒是癡情,倘若你回頭,我倒覺得是個不錯的選擇。”
騷包鳥沖房間喊:“小梵,你出來!”
我覺得以紀小梵的膽量,搞不好會以為見到鬼。
玄禦開了門,騷包鳥沖進去拉出紀小梵,她果然滿臉驚恐,說不出話來。
紀小梵被孔宣帶走,我說玄禦:“你攪了別人的好事。”
他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孔宣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離顏姑娘。”背後傳來輕輕淺淺的聲音,我回頭,竟是楊蓉緩步而來。陽光照在她臉上,更顯得蒼白。
只差一點,她和孔宣、紀小梵三個人便撞在一起。
我迎過去問:“怎麽出來了,你需要休息。”
她身邊的小丫頭說:“她硬是要走,我勸不住!”
楊蓉福了福身:“姑娘救命之恩,楊蓉銘記在心,希望此生有機會報答。我是死犯,若是繼續留下來,難免帶累了您跟朋友,所以才來辭行。”
“你可有去處?”
“四海之大,總有容身之處吧,不用擔心我們。”
怎麽能不擔心?她手無縛雞之力,再帶個孩子,又是死犯,出路渺茫。正想着,便聽後門吵吵嚷嚷:“诶诶,我說你這老道,你怎麽硬闖呢!”
一個長須白發的青衣道長手持拂塵,大步而入,幾個頭根本擋不住他。他走近了一撩拂塵,彎腰道:“貧道稽首了!路遠道乏,欲讨一碗水喝,還望施主行個方便。”
嗯,這道的氣場,我總覺得有幾分熟悉。
攔他的小丫頭笑道:“嗨,原來是要水喝的,早說嘛,等着,我去給你端來。”
老道颔首:“多謝施主。”
他将視線移向楊蓉,楊蓉被看得尴尬,福了福身算是見禮。
小丫頭端來只碗遞給老道,他接過來一飲而盡。丫頭接過碗,突然叫道:“呀,怎麽會這樣!”那碗被老道摸過之處,已然凹陷,顯出四枚指印。
老道對楊蓉說:“這位姑娘命星暗淡,必是剛逢大變!”
楊蓉既詫異又驚恐,道士笑道:“姑娘不必驚慌,貧道觀星占命無所不應,你的遭遇,貧道一望便知。”
“那又如何?”楊蓉反問。
“實不相瞞,貧道來自玉泉山,四處尋訪,只為收個天資上乘的弟子。我看你資質過人,頗有仙根,你可願随我拜三清,叩仙門?”
“楊蓉從未想過成仙得道,只求安穩度日。”
玄禦一反常常态,主動管起閑事來:“看這位道長身懷絕技,必定能護你姐弟周全,你不如随他去,也算有個着落。若不然,莫非你仍有所執念?”
這話說得楊蓉一時沉默,似是下了一番狠心,終于望道長拜道:“弟子拜見師傅!”
“哈哈哈,孺子可教!”老道笑着攙起她,“既如此,你便去收拾行囊,随我走吧。”
“弟子無甚行囊,只有舍弟尚在襁褓之中,請師父稍後。”她說完回屋,須臾而返,懷裏抱着睡着的紫印。她向我跟玄禦辭行:“姑娘大恩楊蓉永生銘記,就此作別,來日有緣定當答報,兩位多多保重!”言畢,追随青衫道人消失于門外。
我轉向玄禦:“你今天是怎麽了,這種閑事也管?”
“孔宣的好戲,還是有些看頭的。”
“什麽意思?”
“你還不曉得那道人是誰麽?”
“他自稱來自玉泉山……玉泉山?是他!玉鼎真人?”我忽然了悟,這哪是什麽紅塵道人收徒弟,分明就是王母的禦使接引紀仙子回天庭!那青衫老道也不是別人,曾是玉泉山一塊玉石,後拜入玉虛門下,成為十二金仙之一,我閉關之前他還代他師傅送東西來魚鲮島,論輩分該喚我一聲小師叔的……老家夥當着我的面耍把式,真叫人懊惱!
再想想楊蓉和紀小梵,我哭笑不得。難怪之前我總覺得楊蓉雖其貌不揚,但靈氣逼人,相比之下,那小花魁便只剩下臉蛋而已,也不知這是天庭的計謀,還是冥府的主意,可憐的顏控騷包鳥,只認準了紀仙子那副皮囊,不識其靈魂,苦心經營的美好姻緣,生生被人算計殆盡,若他知曉實情,不知道要如何發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