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6
随着紅衣人一聲吩咐，幾個妖邪小怪呼啦啦圍過來，架住我胳膊作勢便要拖走。小獒怒吼一聲，撲過來沖散了衆人，擋在我身前，嗚鳴不止。
那紅衣人卻并不惱，依舊笑嘻嘻的，一步步朝我走近，他周身透着一股詭異可怖的氣息，我跟小獒禁不住都開始後退。背後是石壁，退到退無可退，那紅衣人粲然一笑：“九姑娘何須緊張，在下并無惡意，你答應了，一切好說。”
無奈只好問他：“你究竟想怎樣？”
“聽說帝俊正打算攻長明山呢，不巧，在下剛好要去山上看個朋友，想請九姑娘與我一道。”
“你想拿我來威脅他？”
他呵呵一笑：“說威脅多傷情面，不過請帝俊暫緩幾日罷了。”
“你恐怕要失望了，我于帝君并不重要，對整個妖族來講救更不值一提，我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
“九姑娘何必如此自輕呢？據在下所知，三百年前他為了尋你，不惜只身夜探巫族行營，九死一生也在所不惜呢！”
竟是這樣麽？三百年前我被羲和所害，帝俊他為了尋我，都做了些什麽？
“怎麽，你似乎一無所知的樣子。不過沒關系，我想要不了多久，你便能再次見證一代妖皇對姑娘你的深厚情誼了……帶走！”
小獒“嗷”一聲撲了過去，迅猛之極，卻見那赤螭子輕輕一躲，如花瓣一般，優雅地飄落在別處。他順了下鬓角的發絲，望着虛弱而又佯裝強悍的小獒搖頭發笑：“啧啧，真是可惜啊，好好一頭小獸，眼瞅着便要這麽沒了。你怎麽如此不聽話呢，若再不乖，我可不客氣喽！”
小獒再吼一聲，循聲又沖了過去。可它看不見，對方群起而上，我眼見着棍棒刀刃如雨點般劈向它的頭和身體。我大叫：“小獒快跑……”
話音未落，一把三尺青鋒從它胸口透背而出……我喊得失了聲。
赤螭子慵懶不羁的聲音悠然響起：“真是可惜了，挺可愛的一只小獸呢……”
小獒倒在地上，渾身鮮血淋淋，我沖過去撲在他身上，只見他在拼命地倒氣。我被幾個陰邪的小妖扯開，其餘那些惡魔旋即紛紛朝小獒踢過去，它開始還在掙紮，慢慢地，終于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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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于無力而絕望地眯了視線。
“還真是陰狠呢，一幫雜碎。”
是誰？這個聲音……我一下子激動起來，用力地掙紮，哭喊着叫道：“玄禦！玄禦救小獒啊，它快不行了！”
赤螭子的調子依然悠哉：“呦，這不是大名鼎鼎的玄禦上仙麽？幸會幸會！”
“放開她！”玄禦說。
“不合适吧，在下尋她也好久了呢……哎呀，上仙是怎麽回事，瞧着臉色可不大好哦！”
怎麽，玄禦臉色不好麽？我掙開只胳膊，亂七八糟地抹了抹眼睛，玄禦的臉色，确是有些蒼白。
他和赤螭子相對而立，兩道身影一紅一白，相當刺目。
“上仙跟人交手了？”赤螭子打量着他，“是什麽人有這麽大本事呢？嗯，在下很是好奇……”
“你的話未免太多了！”玄禦話音未落已經出手，一道寒光刺向赤螭子，卻見紅光一閃，赤螭子再現身時，臉頰邊赫然多了一道血印，淌着血珠。他用手沾了沾道：“出手還真是快啊……不如我們談談條件……”
“去地獄談吧！”玄禦并不買賬，數十道白光如花般從他手中散開，卻是越過赤螭子，沖向散落四下的徒衆，那些惡魔尚未反應過來便紛紛倒地，我也跟着重重摔在了地上。再擡頭，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已經攪在了一起，飄忽閃耀如虹一般，辨不清彼此。
我尚未認清，兩人勝負已分，玄禦長身玉立，手上一把長劍似有似無，泛着清光。
赤螭子撫胸退了三四步，嘴角、胸口都挂了血，笑得艱難而猙獰：“上仙的風刃和意劍的确厲害，在下領教了！不過，”他陰陰一笑，“比起鴻蒙劍似乎還差了些，若是鴻蒙劍在手，在下怕是不能活着離開了，真是可惜啊，哈哈哈……”笑聲未落，紅光一閃他已經不見了蹤跡。
玄禦伫立原地，臉色極為難看。
我跌跌撞撞地奔過去：“你還好麽？有沒有傷到？”
他在我眼睛、臉上輕輕抹抹：“害怕了麽？沒事了。”
“小獒……”我不放心地去看，它已經奄奄一息，身下一片鮮紅，潔白的毛發被染得觸目驚心。我求玄禦救它，他卻只是俯下身去摸了摸它的頭，輕聲道：“很乖呢。”
小獒終究還是沒能得救，沒想到它随我出了幽園，竟是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心裏很痛，很痛。
葬了小獒，我跟着玄禦回了北俱蘆洲，一入幽園便驚呆了。
昔日的美好景象蕩然無存，滿園的冰蘭花盡數枯萎，房舍亭臺也悉數被毀，滿眼的衰敗。
“怎麽會這樣？”
玄禦很平靜，一言不發。
我忽然了悟：“你……你是有意讓我和小獒離開幽園的對麽？你早知道這裏會有變故？你想讓我們避開？”
他不說話。
“小獒，它其實是你安排護衛我的對吧？”
他依舊不語。
我心裏很疼，特別的疼。
望着他仍顯蒼白的臉，我不安地問：“赤螭子說你受了傷，是真的麽？是和毀幽園的人有關麽？”
“擔心我麽？”
“怎麽會不擔心？我希望你好好的啊！”
“我沒事。”說完這句話，他又一次陷入沉默。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會是誰呢，夠本事傷到玄禦并毀了幽園的，可沒有幾個。
幽園重建之後，日子依舊平和如初，只是我時不時便會想起小獒，園裏少了它，日子冷清了許多。
我仍舊不曉得發生過什麽，玄禦也只字不提。只是見我偶爾恍惚，便說些風輕雲淡的話讓我寬心。我總覺得，再回來，日子似乎沉重了許多。偶爾想起帝俊，心裏總有些不安。
從塵世回幽園的第三個月，園裏來了一個我從未想到的客人，丹穴山的鳳王，鳳華。
他見到我很是意外：“怎麽，九姑娘居然在這裏麽？難怪帝俊尋遍八荒六合都找不到你呢。”
我福了福身：“請轉告帝君，九柯已決定長居于此，不必再尋我了。”
“是這樣麽……”他有些意外和失落，繼而說道：“不會再尋了，帝君……怕是沒機會見你了。”
“鳳王此言何意？”
他嘆道：“帝俊遭赤螭子偷襲，恐命不久矣。”
我心下一沉。
想起那日赤螭子與玄禦交手，确是厲害，只是在我印象裏，帝俊也是異常強大的，且有河圖洛書為依仗，難道竟還不敵赤螭子麽？會被傷到“命不久矣”？
問鳳華，他感慨道：“照理說，赤螭子不是帝俊的對手，只是這個妖孽，陰險狡詐之極，所行皆為陰邪詭道，委實叫人防不勝防。況且……”
“什麽？”
“帝俊如今的修為，已大不如前了。”
“為什麽？”
他猶豫了一下道：“這話他原是不讓我講的，不過事已至此，我想你知道也無妨。三百年前，帝俊以為你已身亡後，心痛不已，千尋萬尋也未找到你的遺體。他曾跟我講，你生前有言，說倘有一天你遭不測，讓他一定要好好照顧小顧。帝俊把對你的感情和愧疚移在了小顧身上，我們吧她的遺體救回來，為了保她魂魄不散，不入論回，帝俊執意将自己大半功力迫入了明塵鏡中……你知道，那是你唯一的遺物。之後，他将明塵鏡移入了小顧體內，為她鎮魂，将她永久封印在了不周山底，期待有一天太平了，能喚醒她……”
我心裏被狠狠擊了一下。
我沒想到竟會是這樣，帝俊他……對我竟是如此用情至深。而我也沒有料到，他會有這麽一天，竟會被重傷致死
自從帝俊救我于危亡，他在我心中，幾乎是無所不能的，他應天而生，坐鎮妖皇宮，揚威三界，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他也會死。
鳳華幽幽嘆息：“那日九姑娘不辭而別，帝俊曾懊悔多時，他與我說，九姑娘這次回來，與之前大不一樣了，你們之間似乎有些什麽隔閡。至于到底是什麽，帝俊說他并不曉得，鳳華便更不得而知了。不過我想，或許你們之間有些誤會，我倒覺得，無論如何，帝俊于九姑娘始終是有恩的，且這三百年來，他對你一直未曾忘懷……”
他沒說錯，我們之間，确是存在着誤會，帝俊也許根本不曉得羲和的所作所為，而我只是覺得委屈：我不過是他恩人的一個影子，活在別人的光環裏，沒有自我。
可他自始至終待我很好也是事實，如鳳華所言，他于我始終是有恩的。
“我能做些什麽？”
他嘆口氣，很是惆悵：“你知道，八荒六合有本事能保帝俊修為，救他于危亡的沒有幾個，鳳華此番前來，正是為求玄禦上仙出手相救，只是上仙他……哎。”
“他不肯麽？”
他點頭。
“鳳王的意思，可是要我去求他？”
鳳華抱拳：“若能如此最好，上仙看重九姑娘，由九姑娘出面相求，想必上仙不會推拒的，鳳華在此先謝過九姑娘！”
我還禮：“我盡力試試。”
鳳華走後，我去見了玄禦。他對窗而立，背對我說：“來做說客麽？”
“為什麽，你不想救他？”
他似乎是輕笑了一聲，回過身道：“一個非常自負之人，何須旁人相救？”
我沒聽不明白。
他在椅子上坐下：“巫妖混戰已有數十萬年，值此白熱期他卻主動散去修為，你認為他是什麽心理？”
“他是為了救小顧，也是……為了我。”
他笑得很不屑：“天真！”
“不是麽？”
“當然！他自負得可以。便是攙着兒女情長，也不是為你，我聽說，他有個恩人跟你很像。”
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竟無言以對。
思量片刻，仍是執意求道：“不管如何，他畢竟于我有恩，眼下已是将死之人，自負也罷，薄情也罷，還請你救救他。”
他望我的眸光忽然深邃起來：“憑什麽？”
憑我在求他這種話，我終究說不出口。
“很心疼他麽？”
“他救過我。”
“我也救過你。”
“我很感激你。”
“那你是否知道救他的代價？”
我怔怔地望着他，我無從知道救他的代價，只是此刻玄禦看我的神色，讓我覺得自己是個不知好歹的人。
我小心地問：“會傷到你是麽？”
他望了我片刻道：“倘若只是保他性命，鳳華自己便做得，他來求我，是想要我渡他修為。”
我明白了：“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是這樣……你自己，也有傷在身呢。”
靜了靜，他問：“怪我麽？”
我搖搖頭。
只怪我一介凡夫，倘若可以，我寧肯傾盡自己的性命去救他。
鳳華一連三次拜訪幽園，像玄禦求救，最後一次，玄禦幹脆避而不見了。
面對鳳華，我很愧疚，倒不是因為沒有求得玄禦援手，而是因為面對于己有恩的人危在旦夕，我卻無力相救。
我只能請求鳳華：“能不能帶我去看看他？”
鳳華望向玄禦，玄禦似乎不甚願意，但也沒有反對。
于是，再回到幽園三個月後，我又一次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