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身世

029 身世

腦子裏亂亂的,有些什麽想不起來

問師傅:“這個楊眉大仙是何方高人,很厲害麽?”

“很厲害,”師傅正色道,“論修為絕不在我之下。他的真身是棵空心柳樹,證道的時候比你的鴻鈞師伯還早了一千年。”

我極意外,難怪這長眉老道在師傅面前如此托大,竟是比鴻鈞師伯證道還要早——我原以為師伯才是天地初開、混沌始分後的第一個生靈,孰料竟還有這麽一棵空心柳存在。

等等,空心柳?空心……

忽然想起我魂散洪荒時,似乎曾聽過一首歌謠,對那歌詞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總覺得大有玄機。

“離顏在想什麽?”

“師父可否聽過一首歌謠,好像是‘道生蓮,鴻蒙劍,盤古神斧初開天;無是風,離火焱,楊眉空心納虛元……’”

“诶?離顏怎麽知道這首歌?”

我自顧自道:“空心楊眉,說的莫非便是這楊眉大仙?”

“正是,這首歌叫做《玄元曲》,出自你鴻鈞師伯的造化玉牒。起初你師伯也不能完全參透,直到有天與一個道人交手,未占得上風,方知人外有人,仙外有仙。那道人便是‘楊眉大仙’,而這一切早已記入玉碟——這造化玉碟,竟是記錄了宇宙玄元的一切奧妙。”

“那豈不是說萬事早已注定?”

“這倒也不盡然。大道衍化,具象萬千,玉碟只載有衍化之道,卻并未能盡述每件事實。”

我若有所悟,想想又問:“空心是楊眉,離火便該是指師傅,盤古神斧我知道,那剩下幾句是何意?”

“這個嘛,不過是說鴻蒙初始時的一些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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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依不饒:“師傅說說嘛,離顏很好奇,這蓮、劍和風又是怎麽回事?”

他拗不過我:“混沌未分之前,鴻蒙之氣中曾孕育了一株青蓮,哦,盤古大神便是自蓮子中生出。”

“這傳說我倒是聽過,那青蓮後來化作了十大先天靈寶,鴻鈞師伯的造化玉牒據說也是出于它,唯有蓮莖不知所蹤……”

“确有這個說法,這青蓮乃是大道衍化所生,鴻蒙一切玄機皆蘊藏其中,如此才能生出盤古大神,并幻化萬千神器,也因如此,鴻蒙初定時,那失蹤的蓮莖曾引發遠古衆神好一場你争我奪的探尋和殺戮,衆多本是應天而生的聖靈,均湮滅在了在這場争奪中。”

神也是有所求的。

“那麽鴻蒙劍呢?據說它是玄禦的神器,只是後來丢了?”

師傅的臉色變了變。

我想起來只要一提玄禦,他總有些別扭。

換個話題:“那歌謠中的無是風……”

師傅的表情似乎更加不爽。

我小心翼翼:“師傅?”

“哎呀,時候不早了,明日一早還要回魚鲮島去,早點休息吧。”

“師傅!”他剛一起身又被我拖住了衣袖。

頓了頓,他終于又坐了回來,打量着我說:“終究是忍不下你撒嬌和請求……”

“因為師傅疼我。”

“所以你才有恃無恐。”

“我怎麽敢?”我拖着他的胳膊,“不過一首歌謠,師傅給離顏說說又何妨?”

他笑着拍我腦門,一臉寵溺:“你可知先天四大元素?”

“自然知道,離火,息壤,真陰之水,無是之風,俱是鴻蒙的本源之神嘛……”說到這,忽然想起在九重天時,誤服了清合露,那不靠譜的玉府老頭出主意,說須尋得真陰之水,方能化解我體內的淫邪之火,我真想抽他!

“離顏臉怎麽紅了?”

“……”

還是說正題吧:“師傅是離火之精,其他三者又是誰呢?”

“鴻蒙之初,息壤和真陰之水俱是犧牲了自我滋養世間,其精魂倒并未成聖,至于無是之風……”

“怎樣?”

師傅面色冷淡:“那個孤傲冷酷的家夥,不提也罷。”

孤傲冷酷,說誰呢?莫非……

我終于明白為何我一提無是之風,師傅的臉色尤為不爽——玄禦,他竟然是巽風之精?

我怔怔的,回想跟他在一起的一幕幕,他的風刃,他的意劍,他一身的清冷之氣,還有,不經意間他的溫柔。

他孤傲冷酷的背後,分明是寂寞孤單的。

師傅悄然起身,似乎是輕嘆了一聲,開門而去。

我怔坐着,心裏一時五味具雜。

靜了片刻,才覺得跟師傅這場對話,結束得委實倉促和尴尬。原是想問清關于我身上的封印和楊眉大仙的事,卻不知怎的說到了玄禦,然後師傅便在我的失态中默然離去。

玄禦,之于我跟師傅,都是個特殊的存在呵。

我一夜未眠,想着我的封印,想楊眉大仙,想師傅的心事,想許多我百思不解的問題。

也想玄禦。

天将明時,我來到師傅門外,靜靜站了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敲了敲門。屋裏沒有動靜,再敲,師傅似乎不在房裏。轉到長眉老道門外,冒昧地喊了兩聲,也沒有回應,奇怪他倆去了哪裏?

昨夜入觀時沒有留意,此時周圍靜悄悄的,除了我竟似乎再無旁人——這長眉老道真是怪,竟連個徒衆也沒有麽?

觀外是荒山野嶺,竟不知我身在哪裏。正疑惑間,師傅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咦?離顏醒得好早!”

早?我壓根兒一夜沒睡好不好?

他悠悠然走到我身邊,歪着頭打量我:“瞧着氣色不好啊,一夜沒睡?”

“可不是,誰叫師傅一聲不吭就那麽走掉了。”

他揉我腦袋:“數你無賴,盡說些好聽的讓師傅寬心……”

“嗯?”

他笑着轉身:“既然醒了,那便走吧,回去魚鲮島還有不短的路程。”

“就這樣走了?不用跟那長眉老道告辭?再說,我還有事找他呢……”

“他是不會給你解開封印的,別白費力氣了。”

“怕離顏闖禍麽?”

師傅不語。我默默跟着,心裏頗不寧靜。究竟是何種力量,讓長眉老道和師傅如此防備?

我胡思亂想,記起在九重天上,以自身精氣為懷容重生元神,那時玄禦曾追問我究竟是誰,我還不以為意,後來在冥府遇見白澤,這個號稱遍識洪荒一切的神獸,竟也辨不出我的真身,還有鬼祖,也說過同樣的話……我究竟是誰?楊眉大仙這道封印,又是何時下在我身上的?

好糾結啊,沒有一點印象和頭緒。

“原以為小離顏只是騰雲不濟,怎麽才幾年不見,連腳力也跟不上了?”

擡頭,師傅遠遠地喊我。不知不覺,我已被落下很遠。

我飛快地跟上去,師傅說:“滿臉心事,還在為你身上的封印耿耿于懷?”

我點點頭:“我想知道,被封印的這股力量是怎麽回事,還有,我……究竟是誰?”

良久,師傅望着我無語,最後輕嘆一聲:“這些問題的答案,為師無法回答你。我來見楊眉,也是想弄個明白,只是這老家夥不夠坦白。”

我乞求道:“我們再回去找他好不好?”

“沒有用,你回頭看看。”

我疑惑地望回去,來路上哪裏還有昨晚那座道觀,滿眼荒涼。

“怎麽會這樣?”

“楊眉行蹤不定,自你離開魚鲮島後,為師便四處尋他,好不容易才探知他暫居于此,便帶着你匆匆趕來,原以為這老家夥怎麽也會給我個面子,豈料他既狡猾又頑固,除了句提醒,再不提關于你的任何事。”

“他都說了什麽?”

師傅望着我,眸光幽澀,良久才道:“他叫為師……不要執着。”

“不要執着,是何意思?”

師傅不語。

我心裏的謎團越來越大,我這雲山霧罩的身世和經歷啊,這能活活憋死人。

師傅斜斜地倚在路邊的樹幹上,緩緩地說:“還記的你小時候的事麽,你初見我時的情景?”

初升的陽光暖暖地灑下來,映在師傅輪廓分明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柔和靜谧。望着一身金色的他,我有些恍惚。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記憶已有些模糊。我那時的年紀,似乎尚不及雪瑞大,走路仍時常摔跤。有天一覺醒來,聽到一個暖暖的聲音:“醒了麽,小東西。”我骨碌着翻個身,坐起來打量他,他一襲青衫,不羁地斜倚着樹幹,披了一身柔柔的光暈……

那時的情景,竟與此刻有幾分相似。

師傅的聲音暖暖的,仿佛穿透了時光:“仍記得當時你骨碌着爬起來,歪着頭打量我的樣子,憨态畢現,真是可愛……還記不記得,你見我時說的第一句話?”他淺淺一笑,“你說,哥哥抱抱。”

我心裏揪了一下。

師傅的聲音有些發澀:“一晃,都那麽久了……”

“師傅……”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在那之前,你險些死在我手上。”

我意外地望着他,他頓了好久才又開口:“記得當時,我跟楊眉對弈正酣,忽然便覺島上起了濃濃的殺氣,不曉得是哪個不怕死的敢來魚鲮島搗亂,待尋到禍根,卻是個連路都走不穩的奶娃娃。可正是這娃娃,攪得我魚鲮島不得安生,古潭裏數千生靈悉數亡盡,潭水鮮紅,濁浪翻天,連周遭的草蟲飛鳥都跟着遭了殃……”

我果然是做過孽的,心裏刀絞一般。

師傅走過來握住我的手,眼裏帶着不忍:“對這詭異兇邪的娃娃,你說我是不是該一掌劈下,将她本體元神一并毀去?可是當我揚起胳膊,她竟也伸出手臂,笑得天真無邪,仰着頭說‘哥哥抱抱’……離顏,我下不去手。”

我不覺落下淚來。

他為我擦着眼淚,說:“我舍不得殺你,即使你殺了我島上三千生靈,我能做的,只是将你催眠。”他望着我的頭頂,“這根你從小戴到大的錦帶,便是那時楊眉給你的,它其實……是一道禁锢。”

我再次意外,原以為這帶子是師傅送的,千萬年來舍不得換,沒想到,是道禁锢。

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木木地感嘆:“原來竟是它,封了我一身的暴戾之氣……”

“也不全是,”師傅嘆口氣,“僅憑一根錦帶,豈會有如此大的威力,我也是後來才發覺,在你體內還有一道封印,正是這封印的力量,讓你的天真無邪占了上風。這是楊眉的封印,而它的結下之期,竟已十分久遠了。我也因此了悟,為何楊眉這等一貫閑散無跡之人,在那些日子裏,竟成了魚鲮島的常客,料想他或許一早便知,會有這麽一天。這也是千萬年來,我不斷尋他的原因,這長眉老道總該給我個說法。”

從未想到我的身世竟如此的曲折複雜、雲山霧罩,連師父也被算計進了進來,因緣萬象,真是任誰也避不開躲不過呵,好折磨人。

腦袋很亂,心裏卻是發空。

師傅摸着我的頭輕聲安慰:“放心吧,無論如何,有我呢。”

我潮着眼睛看他,他很堅定地朝我笑笑。

我忽然很想他抱抱我,像小時候那樣。

我踮起腳尖圈住他的脖子,他将我摟進懷裏。

倘若時光可以倒流,我想永遠做個憨玩小童,跟師傅常駐魚鲮島,所有塵世糾葛都與我無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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