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是誰
043 你是誰
我跟着冥河回了幽冥血海,那裏戾氣極重,除了他一族外,外來者少有可以長居無恙的,我是個例外。冥河以洪荒浩大、奇人太多來解釋,他認為我們的相識是種緣分。
說到奇人,冥河也算一個。他本是血海深處孕育的一塊胎盤所生,也算天生地長的靈體,只不曉得他法力何以如此淺薄。至于他曾提過的“報仇”一事,自分寶崖相遇那天之後,他便再也沒有主動跟我提過。
不過随着我在血海的時日漸長,我也明白了,阿修羅族有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仇家:巡海的夜叉時而擡着修羅族的屍體回來報喪,少則幾具,多則幾十具,這些屍體有的被燒焦,有的甚至被燒得只剩白骨。可是敵人來無影去無蹤,甚至,連模樣都沒人看清。
我終于明白了冥河為求一寶而長跪崖下的心情——少年宗主,面對族衆相繼不明不白地死去,而他無能為力。
因為法力不濟,冥河修煉很是賣力,他練功的時候我就在一旁陪他。而我漸漸發覺,他也許未必“無能為力”。他每每入定到一個較深的層次時,身體都會散出淡淡的清輝,仿佛體內有什麽東西在發光,可是其他時候,這光輝卻又消失不見。
有天晚上我倆仰在岸邊,他望着漫天星鬥,忽然問我:“你覺得血海如何?”
我把玩着手裏的石子:“很不錯呀,和那些俗氣神仙的洞天福地比起來,別有一番情趣。”
“有品味,那麽我呢?”
“你也不錯。”
“只是這樣?”他轉頭問我。
“當然不只,”我望着他一張別具特色的臉,“和你在一起,我特別自信。”
“哈哈……“他爽朗地笑起來,全不似那日在分寶崖下因面容醜陋而自卑懊惱。笑完了,他半玩笑半認真道:“你覺得我族裏的女人如何?“
我打趣他:“以往可沒見你有這種心思。“
他不以為意:“你覺得娑羅如何?“
“娑羅,那個有着血海最美的一張臉的女人?據說只要她願意,這血海肯為他付出一切的人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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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的事,還得我說了算。”
“那是,整個血海都是你的!”
“你想要她麽?”他笑盈盈盯着我問。
“君子不奪人之美,還是你自己留着吧!”
他笑了笑道:“她的确非常美,可要說最美,我倒覺的不是她。“
“莫非還有誰的姿色在這血海第一美女之上麽?”
他湊近我,盯着我笑而不語。
我一把推開他:“有什麽話直接說!“
“我說真的,青冥,你有張我見過的最漂亮的臉,超過我族裏最美的女人。”
“開什麽玩笑!”
他輕笑兩聲,一本正經道:“我從未想過,如你這般貌美,竟會和我交朋友。“
“其實我沒幾個熟人,你是我第一個朋友。”
“真的麽?”他很興奮,“如此說來,我們對于彼此的意義都很不一般喽!青冥,我常常有種錯覺,總覺得你其實并非……”
“既是錯覺就不要亂講,傳出去好聽麽。”
他臉微微泛紅。
我正色道:“對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件法寶麽,我可以幫你。”
“真的?”他雙眼立刻光亮起來。
“騙你我圖什麽?”
“寶物在哪裏?”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故意賣個關子,“只是想要得到它,卻不大容易。”
“此話怎講?”
“此寶并非向外求得,它就在你體內,每逢你入定,它便瑩瑩閃光。我猜想,它或許是與你同生共長的先天之物,只是機緣未到,不能脫體而出。”
“什麽機緣?”
“靈寶不出,自然有其原因,我想要麽是你修為不夠,要麽……”
“怎樣?”
“是你的執念太強。”
“執念?你是指……報仇麽?”
“現如今你滿心滿腦都是恨意,唯有入定之後才靈臺空明,我想那便是靈寶顯聖的原因。”
他眸光黯了下來:“你的意思,若我想得到這寶物,須得放下仇恨?”
“五蘊迷心,起惑造業,還是舍了的好。”
他扯出一絲苦笑:“若如此,我要這寶物又有何用?”
“要去掉殺念才配使用的寶物,一定非比尋常。”他不吱聲。我覺得無趣,起身道:“你慢慢想吧,如果想通了,說不定我可以幫你。”說罷便徑自回了血海。
那之後冥河修煉更加賣力,卻決口不再提關于寶物的事——無疑在那個彌漫着仇恨的夜裏,矛盾而又不甘的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此後冥河修煉都在彌生壇,據說那是他出生的地方,在幽冥血海的最深處。彌生壇方圓幾裏,都是阿修羅一族的禁地,我自然也不便再跟去陪他。無聊的時候,我便去找舍慧長老下棋。
這個舍慧,是個頗有心機的人,難得的是,他對冥河、對血海一族忠心耿耿。冥河忙于修煉,族裏大小事務他打理得妥妥貼貼,只除了一件,對于近來頻發的無頭案,他束手無策。
随着我倆對弈的次數漸多,他跟我熟了,講話倒也不似先前那般顧忌,有次竟單刀直入地問我:“恕老朽直言,尊者與我教主相厚,所為者何?”
老頭子講話酸腐,我不理他,落下一子。
他也落一子,繼續道:“我教主秉性憨直,尊者卻靈氣非凡,相形之下……”
“你怕他吃虧?”
他呵呵一樂:“想來尊者絕非心懷叵測之人,只是有一事,老朽郁結于胸,不吐不快。”
“講。”
他放下手中棋子,正色道:“尊者與我教主既是相親,與我阿修羅一族也屬有緣,眼下我族衆屢為來歷不明者陷害,我教主亦苦不得法,倘若尊者能一伸援手,是我教主之幸,亦是我阿修羅一族之福!”說罷起身欲拜,被我攔住:“你怎知我有這能力?又怎知我會答應?”
他倒是自信:“老朽自诩看人從未走眼,雖不曉得尊者法身,但修為絕然深不可測!老朽為我教祖、為我阿修羅一族誠心想求!”言罷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想不到這老家夥眼力比冥河還毒。我道:“難為你一片忠心,只是你們教主,怕是注定了要歷一番磨砺!”
“此話怎講?”
我示意他坐下,說道:“非是我不念交情、不肯援手,實在是因緣早定,冥河自有傲世之時,你阿修羅一族也當興旺,只是在這之前,難免一番磨難,這也是天道使然。”
“天道?尊者既能堪破天道,還望指點?”
他倒是挺會抓話頭。所謂阿修羅興族之說,不過是我在《玄元曲》中記下的說法,倒并非是我堪破天道的佐證。我笑道:“你高看我了。眼前的困境自有化解之時,全看你教祖能否悟到。”
“還請明示。”
“冥河他乃天生地長的聖靈,修為豈限于眼下?我曾跟他講,在他體內封有大神通,只是他還不懂得利用,若想得到異寶,還須磨砺心性才行。眼前這道坎,說不定是他的一個機會。”
“此乃我阿修羅族誕生之後首次對敵,我族衆寥寥尚不足萬,一着不慎,便是一場滅頂浩劫呀,想來不免憂心。”
“聽你言外之意,似乎對這無頭公案已有想法?”
他稍有遲疑道:“實不相瞞,已有族人混入敵人內部,相信稍晚會得到更多消息。”他言盡于此,我也不多問,倆人繼續下棋。
那之後,冥河在彌生壇閉關的時日漸少,他和舍慧等人似乎在密謀什麽大事。有一天,他興致勃勃地邀我喝酒。在血海數月,跟冥河對酌還是第一次。
一時酒酣,他紅着臉問我:“你是誰呢?”
“喝高了你。”
他搖頭:“舍慧說你修為深不可測,我知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哦?說說看。”
他一本正經道:“那日在分寶崖下,面對那麽厲害的鴻鈞道祖,那麽多的天地聖物,無數的仙凡精怪都想要,你為何不搶?”
“我又不想報仇。”
“面對異寶而不動心者,只有兩種。”
“哦?”
“第一種是無欲無求,天性散淡,第二種則是極為強大,不屑于假手外力。”
“那我一定是第一種。”
“我覺得你是第二種。當然,第二種人也可能是第一種,因為足夠強大,所以灑脫不羁,什麽都難看在眼裏。”
“呵呵,想不到你會有此種見解。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很佩服你!”
“多謝擡舉!”
“不過你不要誤會,我不會像舍慧那樣為難你,要你擔我這一族之君應該擔的責任。這是我族內之事,豈敢勞動旁人?我講這些,是另外有事相求。”
我望着他已泛紅的臉,等待下文。
“你可知彌生壇為何成為禁地?”
“那是你出生的地方。”
“是的,出生之地猶如母體胎盤,自然非同一般。不過更重要的是,那裏有我出生時封存的十二滴精血。”
“你将彌生壇的機密告訴我,可曾想過,若我将這十二滴精血盡數毀去,是件多麽危險的事?”這十二滴精血是冥河的性命之源,随意透露給旁人,若對方心存歹意,後果可想而知。
他不以為意地笑笑:“若你想那麽做,倒不如此刻便殺了我來得幹脆,反正我不是對手的。”見我不言語,他繼續講道,“當初我将它們封存起來,原是期望有一天我修為足夠了,可以召喚它們,成為與我有着同等法力的強大守護者,永保血海無殃!”他眼中透着我從未見到過的深邃。
他所謂的“召喚”,其實要靠分化自己的元神并将其賦予這十二滴精血來完成。凡修行到一定層次,元神可以由一化二,由二化三,由三化萬,修道極致可散為氣,無所不在,當然這也是最難的一個境界。
我一直以為他憨直簡單,卻不料自他誕生那一刻起,他便已開始往更長遠處打算。
大約是見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他突然又不好意思起來:“依我現在的修為,說這些話,聽起來很是大言不慚吧,你一定在心裏笑我了。”
“沒有,這才是一族之君的氣魄嘛!”
“是麽,我敬你!”
一杯酒仰頭灌下,我問他:“那你想求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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