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那樣的事沒有意義

那樣的事沒有意義

我醒來時已身在血海,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仍舊是冥河。他明顯瘦了,很憔悴,乍看上去像個小老頭兒,于是我笑道:“怎麽把自己熬成了這個樣子,未老先衰一般?”

他眼圈竟然紅了,眼淚說話就要掉下來,可是聲音竟出奇的溫柔:“三百多年了,青冥,我以為你就要這麽一直睡下去了……”說到這裏他竟再也說不下去,轉過頭去似乎是抹了抹眼睛。

我有些發怔,三百年,我竟睡了這麽久。

我努力回想之前的事,記得似乎是經歷了一場惡戰,至于細節卻是記不清了。我笑着問他:“你以為我死了?”

“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不會有事的,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醒,要不了多久一定也會像往日那樣健朗,一定會的!”

我看着他一副認真的樣子,覺得好笑,這些話像是他自己安慰自己一般。在三百年的漫長煎熬中,也許他正是這樣安慰自己過來的。我忽然有些心酸。

他說:“不過,你真的是把我吓壞了,那時候你面色慘白,毫無生氣,渾身冰冷,身骨都受了重傷,我搭了你的脈,連神識都受損了!”

“我想起來了,我好想是傷得不輕,若不是及時抽離了元神,恐怕就真的回不來了。”

“你怎麽會孤身去戰元始天妖呢?竟然連跟我說一聲都沒有。幸而你終于醒了,要不然我,你叫我……”他說着說着,竟又說不下去。

元始天妖,那個在我劍鋒下倒下去的紅發怪物,竟然就是元始天妖。

我問他:“我是怎麽回來的,我不記得了。”

“是玄禦,他抱你回來的。”

玄禦,那個冷冷清清的家夥。

我問他:“他在哪裏?”

“我不知道,他把你送回來之後,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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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也沒說麽……”

是啊,他那個樣子,能說什麽呢?能送我回來已經很不錯了。

我想起去嵯峨山的初衷,問他:“十二他們呢?”

“我們在這兒!”我循聲看去,十二個美少年興沖沖地走進來,一個也不少,真好。

我仔細地打量老二:“你沒事,太好了!”

“我沒事,沒想到尊者會不惜一切去救我,請受我一拜!”他伏地叩頭,其他幾個也齊齊跪下說:“尊者大恩我等兄弟無以為報,尊者沉睡,我等守護,尊者醒來,我等終生追随!”

我叫他們起來,說道:“別搞這些形式了。對了,老二,我記得那老怪物說,你被他……”

“是的,那老家夥的老巢在血妖潭裏,那是嵯峨山深處一個一裏見方的污血潭,凡是進入潭裏的生靈,都會化為一灘膿血,成為滋養老家夥的養料,而靈魂将被困在血潭中永遠煎熬,永遠不得安息。我他殺死在了裏面,後來不知道是誰,将我的元神拘起煉化,祛除血潭邪氣,這才得以保全性命。”

冥河說:“他是和你一起被玄禦帶回來的,在黑玉石柱中重新修煉,好在有之前的根基,雖然也花費了三百多年,算是快的了。”

玄禦,我想起了他清冷的目光,那時候他說,這樣下去嵯峨山将化為虛無,無一生靈幸免。我不知道那是他對一山生靈的憐憫,還是對我免遭業報的忠告。

血海的日子,終于又回歸到了風平浪靜中,可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麽,心裏空空的。多數時候在房裏默坐,顯得有點悶。終于冥河問我:“我覺得你醒來後,似乎不似以前那般開朗了,是不是有什麽心事,能跟我說說麽?”

我悶悶地:“我想離開了。”

“為什麽?”他着急地站了起來。

“我記得之前就跟你說過,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也答應過我,不強求的。現在,我要離開血海了,如果你願意,我們以後也會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我不只當你是朋友!”他仍然有些急,“我當你是恩人,是尊長,還是……知己,你怎麽能說走就走呢,你要去哪裏?”

“我也不知道,走到哪裏算哪裏吧,我來血海之前過得也是居無定所的日子。”

“為什麽,總得有個理由?”

“我想去找玄禦。”

他愣了。

“我想去找他。”我望着他的眼睛,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他怔了一會,說:“我懂了。”之後就默默地離開了。

十二聽說我要走,也都各自打包,在我門口等着跟我一塊出發。我打量着他們雄赳赳氣昂昂,準備一闖洪荒的樣子,說道:“都該幹嘛幹嘛去吧,少跟着我。”

小九湊過來說:“尊者盡說違心的話,丢下我們你舍得嗎?”

“我舍不得你?你哪根神經感覺到的?我自由慣了,別想拖累我。還有你、你們,都一樣!”

我一走,他們就跟着,只是誰都不說話。我停下腳步,口氣變得嚴厲:“你們愛幹嘛幹嘛,我管不着,只是我有我的事要做,不需要人陪,再跟着我,別怪我翻臉!”

這話有效,我走出去老遠,他們的确沒有再跟上來。

我沒跟任何人道別,包括冥河。天大地大,又開始了一個人飄飄蕩蕩的日子。

只是與以往不同,以往我是漫無目的,走到哪裏算哪裏,時間一久便會覺得無聊。可是現在,因為他,我不會再覺得無聊,盡管會覺得孤單。

我先去了趟嵯峨山,三百年過去了,那裏依舊蔥茏蒼郁,就連被我斬開的那道裂縫中,也生出了繁茂的草木。我停在空中,依然記得玄禦與我隔空相對的樣子。我朝那個方向看過去,晴空歷歷,只有飄飄蕩蕩的浮雲。

我不曉得他去了哪裏,也不曉得他的來歷。或許三百年過去,他早就不記得我和那場惡戰了。我不曉得,什麽才能上他的心。

“玄禦……”我下意識地念出他的名字,有風吹過,我想起了他身上淡淡的蘭香。

那是種什麽蘭呢,那樣清清淡淡的氣息,就像他的人,冷清,可是見了便不能忘。

我恢複了女裝,一襲白衣,不用飾物,簡單純粹像他一樣。我在八荒六合四處游蕩,努力想找到那種蘭花。我找了好多年好多年,找到後來,甚至覺得也許這世上從未有過那樣一種蘭花,那個人也不過是個假象,可是每當夜裏,我躺在山谷裏,或者睡在山巅,望着漫天的星鬥,那張臉就會特別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

也許是因為太孤單了,我收養了一只受了傷的小豹子,黑色的。多數時候,我們一黑一白游蕩在八荒六合深谷山巅。我把所有心事都告訴它,它似乎聽得懂一樣,用頭輕輕地蹭我。

那日我們行到北俱蘆洲,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歇腳。小豹子本不是北俱蘆洲的獸類,盡管在跟了我之後得了些靈氣,終究是受不了這裏的寒氣。為了能暖和一點,它不停地跑來跑去。我看得不忍,對它說:“我送你離開這裏吧,回你的南瞻部洲去。”

它突然停下來,在我身前乖乖蹲好,瞪着兩只綠油油的眼睛看着我,慢慢地眼睛竟然濕了。我嘆了口氣。

這裏常年冰封,基本沒有什麽花木,見得最多的是白雪皚皚。可是我仍舊不想留有遺憾,帶着它繼續游游蕩蕩。在一處山路上,我們被一只白色的小獸攔截,小豹子首先沖了上去。

這種白色的小獸我認得,是北俱蘆洲特有的異獸,長得似獅似虎,厚厚的毛發在陽光下泛着奇異的光澤。它比小豹子高大壯實得多,小豹子剛撲上去就被它按在了地上。小豹子不甘心,奮起反抗,兩只小獸連撕帶咬打在了一處,沒幾個回合小豹子就處于下風。

我見情況不妙,剛想出手,便聽到一個聲音說:“回來。”

這聲音讓我心裏一顫!

擡頭望去,那個讓我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數丈之外,陽光照在他身上,竟那麽的不真實。可他那張臉卻無比清晰,狹長深邃的雙眸,依然是清冷的神色,我卻忽然覺得鼻子一酸,張了張嘴想喊“玄禦”,卻是喉頭發澀,出不了聲。

我幾乎是沖到他懷裏的。我找了他太久太久,找到幾乎以為他只是我的一個幻覺,即便此刻他就在眼前,我仍然覺得不真實。我用力地抱着他,竟嗚嗚地哭了。

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緩緩推開我,說:“姑娘是誰?”

我淚眼婆娑地望着他,哽咽着叫了聲“玄禦”,感覺喉嚨裏仍然發堵,甚至不敢恣意地呼吸。

他打量着我說:“我好像見過你。”

我用力地點頭,可是他說:“不過我想不起來了。你找我什麽事?”

我望着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看了我一會兒,見我不說話便轉身離開。那只白色的小獸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還回頭望了望小豹子。

我靜靜地望着那個背影,忽然覺得心疼。

我找了他那麽久,他就這樣走掉了。

小豹子突然追了上去,幾下便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玄禦停步,轉回身看我。

我沖上去,小心地問他:“你不記得我嗎?”

他喃喃地:“很像一個人……”

我毫不猶豫地祭出鴻蒙劍,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說:“我是青冥,你曾經讨要鴻蒙劍的青冥!被你救下送回血海的青冥!”

他說:“原來是你。”

雖然他的聲音依舊沒有起伏,可我還是很開心:“是我是我,你還記得!”

“那又怎樣,為什麽找我?”

“我……”我深吸口氣,“我喜歡你!”

他轉過身去:“那樣的事沒有意義,你走吧!”白色的小獸跟着他漸行漸遠,竟是毫無留戀。

剩下我怔怔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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