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天生無賴

天生無賴

我問孔宣:“你幾時回來的,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不正撞上你調戲人家的場子,哪敢打擾?”他一副找抽的模樣。玄禦瞥了眼畢方。

我幹笑道:“這厮跟我使小性,這不正教育他麽,家教不嚴,見笑了。”

“家教是不嚴。”玄禦不鹹不淡道:“魚鲮島有家教麽?”

果然還是改不了刻薄性子,這是欺負我師傅不在麽?我反駁道:“家教也得有個家吧,孑然一身的人哪配談什麽家教。”

玄禦欺身過來,俯視着我說:“你昨晚可不是如此伶牙俐齒,還是說,你在暗示我什麽?”

“誤會,呵呵。”我笑得有些不自然。

孔宣也來起哄:“昨晚發生了什麽?”

我白他一眼:“難為你還記得回來,事情辦得如何?”

他一指門外:“小紫印就在外面。”我朝外望了望,果見一個小孩子垂首站在檐下。孔宣湊近了道:“方才那一幕少兒不宜,我才沒讓他進來的。”我一巴掌呼過去,沒打着。

我叫那孩子過來,他快步走近,深施一禮道:“浮休見過上仙。”

我問他:“你叫浮休?”

他答得清脆:“師傅說,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故賜名浮休。”

“是個好名字。”想着八寒地獄中的紫印,那些由我牽引出來的諸般苦難,終究算是過去了。我對他說:“此番請你來,是想你幫我捏個泥人。”我一指懷容,“就是榻上這姑娘的樣子。”

浮休走到床邊,仔細打量了一會兒道:“她四大将盡,五蘊已散,是要給她重塑個身體麽?”

我點點頭,示意畢方把息壤和真水都拿過來,對浮休道:“你便用這些東西,照她塑個樣子,好麽?”

他打開裝息壤的瓶子,聞了聞,又倒了一些土屑到手上,喃喃道:“這個東西,我仿佛見過的。”果然是鬼族一脈。

我囑咐浮休安心做事,然後把這屋子封了,同衆人一道守在院子中。如裳泡了壺茶來,清香四溢。

孔宣閑閑地撩玄禦:“我發覺你近來對這四海之事多了不少興趣,我記得你不是個入世的神仙呢。”

玄禦品着茶,慢悠悠道:“修為到了,出世入世渾然一體。”

“你可拉倒吧。”孔宣不屑道,“給個梯子你倒爬得歡,當我不知道呢,你閑了這數萬年,如今做這種種擰巴事,還不是為了小離顏。”

我瞪孔宣:“你們聊便聊,說我幹嘛。”

孔宣不以為意:“說起來你師傅這回是怎麽想的?平日裏護你護得緊,恨不得捂在手心裏誰都不給碰,怎麽如今倒讓你跟着他四海八荒地涉險?看看你倆都做了些什麽啊,這眼睛,這手……哦對了,等會那孩子忙活完懷容,要不要給你續個斷手?”

玄禦一口茶剛喝到嘴裏,驀然停住。

騷包鳥實在是太閑了!

我怕他倆打起來,剛想說點什麽,便見玄禦似是什麽都沒發生般,将茶咽了下去,噙着絲笑道:“這倒不必,留着這傷,自然有人心疼。”

“你……”孔宣氣結,看看他又看看我:“不是吧離顏,你臉紅……這麽點苦肉計你都看不出來?”見我不吭聲,他顯得痛心疾首:“果然是被陸壓護得緊,太沒見識,太容易被哄走了吧?”

“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我坐不住了,起身想去看看浮休,畢方一直冷眼旁觀,此刻也跟着我站了起來。

騷包鳥在我身後喊:“這就惱啦,你往常沒這麽小氣的。”

屋裏浮休已進行了大半,他面前的泥胎已能看出懷容的大致模樣。小孩子腦門冒了汗珠,我給他擦了擦,他回我一個甜甜的微笑,記憶中紫印的笑容也是如此溫暖美好。

我默默地守着他做完,細看時,雖是泥胎,但做得惟妙惟肖。我讓畢方帶着他先去休息,順便吃點東西,自己留下來完成後面的移魂。息壤和真水都可以滋養元神,這可比蛟珠不知好了多少倍,只要精心養護,要不了多久,便能還蒼塵一個完好的姑娘了。

浮休只在秀坊休息了一晚,次日便又被孔宣送回了玉泉山。重生肉身後的懷容由如裳安排人照顧着,倒也不用擔心什麽。真水我自然是送回魚鲮島去,至于息壤,既是鬼祖的東西,若有機會還給他便是,既然懷容已經得救,料想蒼塵也沒有異議。

我帶着琉璃瓶回了魚鲮島,才降下雲頭,便瞧見一團小東西在入島的路口尋來摸去。我遠遠喊道:“雪瑞!”

小東西驀然停下,擡頭見是我,飛奔着就撲了過來,摟着我的脖子不撒手,趴我肩膀凄凄咽咽地撒嬌:“小主子你可回來了,雪瑞都想死你了!”

“我也想死你了,讓我看看又長高了沒?”我把他放地上,感覺個頭的确又蹿了一些。我問他:“你怎麽跑出來這麽遠,在這做什麽呢?”

他答:“抓螞蟻。”說完還一本正經地朝身後的玄禦施了一禮:“雪瑞見過玄禦上仙,上回多謝上仙救我。”

玄禦竟難得地對小孩子說了個“乖”。

我拉着雪瑞小手邊走邊問:“抓螞蟻怎麽抓到了這來?”

他頗為感嘆:“家裏實在是太無趣了!你和畢方都不在,翡翠姐姐也走了,島主他近來仿佛也沒什麽精神的樣子,一天也同我講不了幾句話。不過日前他竟親自下廚,做了花糕給我吃,但我認為那味道并不好,不過是實話實話便被他嫌棄了,罰我吃了三日的桃子。你知道那桃子,自你出關之後,我只見到,肚子裏的東西便要往上反了……”

小東西真沒良心。大約也是悶壞了,他絮絮叨叨地給我講了一路。等到将進家門,沒想到師傅已經等在了門口。我興奮地喊道:“師傅,離顏帶您的琉璃瓶回來了!”

他笑眯眯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道:“嗯,這次回來瞧着倒是還好。”繼而又望了眼伫立一旁的玄禦:“怎麽一個瓶子還要勞動上仙護送回來麽?”

額,師傅似是不怎麽歡迎他。

我解釋道:“這瓶子,其實是玄禦他找回來的……”

玄禦緩緩開口:“我對你這瓶子沒什麽興趣,對你這小弟子倒是在意的很。”

師傅看向我,我低下頭。

“女生外向。”師傅說完,甩着袖子走了回去,我只好跟上。

師傅在廳中坐下,我恭恭敬敬把琉璃瓶呈給他,他接過去慢慢打量道:“說起這瓶子,本是揚眉的先天至寶,被我拿來盛放真陰之水,原以為是占了他的大便宜,如今想來卻是被這老道诳得厲害。”

我隐隐記得當年他和楊眉大仙的那場棋局,揚眉故意露個破綻,借機将封着我和那森森魔氣以及無數洪荒亡魂的琉璃瓶“輸”給了師傅,然後師傅便為這老道打了數萬年的工來淨化這些不潔之物,想想這位大仙也是刁鑽得很。

玄禦道:“如今看來,這一切皆是這老道一手撥弄,你我都被他算計了。”

好像還有我。

小童奉上茶來,我才喝一口,便聽師傅說道:“離顏你離島多時,雪瑞想念得緊,你和畢方帶他去玩吧。”

我看了看雪瑞,他正揪着我的袍袖一臉期待。好吧我出去,不曉得他倆要背着我談些什麽。

晚飯後玄禦便回了客房,師傅在廳裏喝茶,我湊過去給他捶背。他輕聲道:“想說什麽便說罷。”

我喃喃道:“離顏以為,師傅會和我說些什麽?”

他放下茶杯,“你以為我會跟你說什麽?”

我瞄着他的神色,遲疑道:“譬如,我的身世什麽的……”

“原來是這個呀。”他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你的封印記憶全部解開,我以為你早已經知曉了。”

“不是很明白。”我說。

他盯了我片刻,緩緩說道:“你的真身是株生于混沌的青蓮,這也是我後來才知曉的。當年我這古潭翻起滔天巨浪,死傷無數,我趕過去,卻見個奶娃娃坐在一只大龜的背上,手裏還捏了只小龜,我才曉得這禍便是這娃娃闖的,但她看我時卻笑得天真無邪。我見這娃娃生的漂亮,竟鬼使神差地将她抱了起來。”

我喃喃道:“那便是我麽……”

“是你。你讓我這古潭三千生靈一夕之間幾乎死了個幹淨。我當時覺得這娃娃聰明得很,小小年紀便知道捏着團團來要挾她娘。你知道為師最不喜歡沒頭腦的,你兇殘是兇殘了些,但我覺得年紀尚小,還是可以教育一番的。”

“額,我都不記得了……”

他眼裏帶着寵溺:“可不曾想,長大之後這腦瓜也未見多好使……”

“師傅你又消遣我。”

他笑笑,随即目光又變得深沉起來:“之後楊眉大仙曾來島上找過我,見你在旁玩得歡實,還向我打聽過你情況,為師不知底細,還曾獻寶似的向他誇耀過你,不過後來明白,他來島上,不過是來确認下他這一手導演的傑作罷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我第一次見他,便覺得熟悉,竟是早有淵源的。”

師傅嘆口氣:“是挺早的,早到你還是青冥之時。”

“可他為何要如此算計于你?哦,我是說,我和這琉璃瓶當時魔氣無法消散,他為何要千方百計送給你呢?”

“嗯這個……大約是知曉真陰之水在我這裏吧。”師傅竟少見地有些心虛,“那個空明之境的水,被我移來了這裏……”

我一時瞠目結舌說不上話來。

果然是天生的無賴!

跟師傅聊了一會兒過往的事,細細想來,他在這中間也并非無辜,天道昭昭,種因得果。

我慢悠悠地回房,将至門口,聽到一個聲道問:“聊完了?”

是玄禦,似是正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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