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求母親保佑父親多活幾年
第32章 求母親保佑父親多活幾年
糟了!
賈琏忽然發現他犯了個錯誤,林如海病了這幾個月,不說骨瘦如柴,但人的确是瘦了,而且面色枯黃。
林黛玉做了快一月的船,看着也很是憔悴,又哭紅了眼睛,甚至可以說稍顯邋遢。
可他呢?他打扮得如此精神,豈不是叫人誤會?
雖然老太太叫他來,的确是要幫着處理喪事的,可——
賈琏一邊喊着:“快請大夫!”一邊裝作匆忙,沖出了房間。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站不穩的林如海身上,沒人注意他。
賈琏飛快扯了扯衣服,又扒拉了兩下頭發,先叫自己看起來沒那麽整齊了,又拿袖子墊着,在臉上用力揉搓兩下,眼圈也給他搓紅了。
賈琏這才又回到屋裏,皺着眉頭一臉嚴肅道:“不如先攙回屋裏歇着?”說完就要上手扶。
林滿将人攔住了,道:“現在不能動,這病一犯就是心跳如擂,完全不能用勁。”
說話間就有人擡了躺椅來,四個下人小心翼翼把林如海擡了上去,送到了裏間。
林黛玉坐在床頭的圓凳上,林滿跟幾個下人站在床腳,賈琏則是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
“煩勞琏二哥一路護送我,既然已經到了林家,琏二哥也不必再擔心了。黃嬷嬷還要去賈家老宅,琏二哥也是要去看看榮國府的鋪子。”
林黛玉聲音還是輕輕柔柔的,不過語氣堅定,不容忍拒絕,“房間可收拾好了?先安排琏二哥跟黃嬷嬷歇歇,明日備船送黃嬷嬷去金陵。”
黃嬷嬷是沒資格跟着進來的,賈琏聽了這番話,不由得有些詫異,他也常聽王熙鳳說家裏的這兩位表姑娘。
如今再看,至少在林妹妹這兒,王熙鳳是看走眼了。
“如今一來,就見林姑父生病,不說我,就是老太太也是心疼的,等見了大夫我再走吧,也不差這一會兒了。”賈琏也板正了态度,正經回應道。
躺在床上的林如海有氣無力道:“讓他留着吧。”
林黛玉立即就不說話了。
屋裏安靜了下來,賈琏正襟危坐,目光平視,眼睛一點不帶動的,不過餘光已經往林黛玉身上掃了好幾次了。
真要論起來,林家的太太,也就是他那位姑姑賈敏死後,林黛玉是可以以林家女主人的身份出來待客的。
這麽一想,賈琏總算是明白林黛玉為什麽在賈家總是那麽別扭了,下人們又總說她尖酸刻薄了。
賈家上下都把她當成了小女孩,是老太君的外孫女,是孫輩,可人家早就是正經主子了。
因為這些日子已經見過了諸多賈母背後的算計,賈琏不禁又多想了一步,老太太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呢?
他一直知道老太太想叫林黛玉跟賈寶玉配做對,可真要比門第比身份,賈寶玉是遠遠不及林黛玉的。
所以老太太要從一開始就打壓林黛玉啊。
賈琏又想贊嘆老太太好算計了。
說話間,大夫來了。
他進來就問,“又犯病了?”
林滿點點頭,憂愁道:“已經是第四次了。”
林黛玉站了起來,下人搬了小圓凳叫大夫坐在床邊,大夫號脈足足號了一盅茶的功夫,這才放下手來。
“還是喝上回的湯藥,等好了就喝萊菔子湯。”大夫站起身來,又囑咐道:“切記不可勞累,不能傷神。”
方子都是以前開好的,早就有下人熬藥備着,如今大夫說還是喝這個,當下就有人端了湯藥過來,跪在床邊給林如海喂藥。
林如海不好用勁兒,這藥喝得很是艱難。
這些日子大夫常來的,早就有下人準備好了診金,林黛玉跟林滿一起送大夫出去,賈琏也跟了出來。
林黛玉掃了他一眼,他早晚都得知道,當下也不多說什麽,只問大夫:“我父親得的什麽病?”
“林姑娘回來了?”大夫驚喜說了一句,随即就皺了眉頭,“林大人是去年冬天吹了風染了風寒,養了一個月才好,後來又添了心悸的毛病,若是能好生修養,不要勞心勞力,或許還能養好。”
聽到或許兩個字,林黛玉的心也跟着撲通撲通跳了。
“或許還能養好?”她輕輕的重複了一遍。
“沒兩日就要春分了。”大夫忙解釋道:“林大人是虛弱至極,氣虛血虛,陽氣生發總歸是有好處的,待養過夏天,只要能在冬天之前有所改善,就算是養好了。”
林黛玉松了口氣,“好生送大夫回去。”
送走大夫,林黛玉又回到了書房,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林如海呼吸心跳漸漸平穩,他自己坐起身來,接過丫鬟手裏的湯,一口氣喝幹了。
“原先就不愛吃蘿蔔來着,如今得了這個病,倒是把這毛病治好了。”
說完,他又沖林黛玉笑笑,“看着是兇險,不過小半個時辰過去,什麽事兒都沒有。”
林黛玉強忍着才沒把頭扭過去,她也跟林如海笑笑,“爹爹還總說我不愛吃藥,不愛惜身體,如今看見爹爹吃藥,才知道我是跟誰學的。”
爹爹還是林黛玉小時候三四歲還是個粉團子時候對林如海的稱呼,如今一聽見這個,林如海不由得情緒激蕩,他道:“才回來就叫你看見我生病。趕緊先去歇歇,我如今病着,也沒法幫你接風了。”
“如今都回家了,我想要什麽自然會吩咐他們,爹爹不用管我,我才自在些。”
父女兩個都是苦中作樂,雖然聲音輕快,言語帶笑,但兩顆心裏都在滴血。
林黛玉站起身來,道:“父親好生歇着,我先回去洗漱,這衣服還是船上穿的,原該洗漱過後再來拜見父親的。”
這邊說完話,賈琏面帶微笑也跟林如海行了禮,親親熱熱叫了一聲林姑父。
賈府派誰來早就寫信說過的,林如海笑道:“你便是長房的賈琏?的确是樣貌英俊一表人才。”
“當不得林姑父這樣誇,我們老太太問您好。”
“我還挺好的,老太太身子可硬朗?”
林如海才問了一句,林黛玉便輕輕咳了兩聲,這什麽意思很明顯了。
林如海道:“先去歇歇,有事咱們回頭再說。林滿,派人好生伺候着。”
林黛玉這才放心,出了房門又跟賈琏道:“琏二哥,父親生病,我難免焦急,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請您見諒。”
目光坦蕩,言語間一點猶豫都沒有,賈琏不禁又想起王熙鳳說的,“美人燈”、“聲音大了都怕驚擾她”、“一吹就散”,這是真真正正看走眼了。
“林姑父生病,我也是萬分焦急,妹妹只管照顧林姑父,我無礙的。”
林黛玉福了福身子,轉身往後院去了。
院子早就收拾好了,從明間進去,林黛玉瞧見正堂正對面的牆上還挂着她五歲那年放的大風筝,樣子沒變,不過顏色已經褪得差不多了。
她笑了起來,不過下一息,就紅了眼圈。
東邊兩間是書房,牆角放着她投壺用的東西,桌上放着打香篆的東西,香粉盒跟以前沒什麽差別,香爐也幹幹淨淨的一點灰都沒有。
多寶閣上還有好幾盞花燈,跟外頭的風筝一樣,都是形沒變,但是顏色一點沒剩了。
“我都多久沒回來了……”
林黛玉嘆了一聲,只是她哪裏還有時間和精力傷感懷念呢?
丫鬟婆子很快上來伺候她洗漱更衣,她又稍許歇息片刻,就又往書房去了。
林滿一直在這兒伺候着,見林黛玉來,他道:“姑娘,方才賈家人過來了,要看老爺的方子,我給他看了。”
林黛玉也能想到是為什麽,雖然她一直避免提到那個詞兒,甚至連想都不敢想,不過賈琏來幹什麽,她是清楚的。
她點點頭,道:“看就看了。”
方子就在桌上放着,林黛玉也拿起來翻看着。
林滿在一邊道:“老爺平日裏喝的都是補益的方子,犯病之後,就是用人參當歸等等大補之物濃濃的熬一碗喝了,只是大夫說老爺虛不受補,這些藥留在體內,怕要生熱邪,所以還得來一碗藥克一克。”
“當日我還在的時候,範大夫就是揚州城的名醫,如今這許多年過去,他醫術是必有長進,我是信他的。父親只要好生喝着藥,是一定能好的。”
林滿應了一聲,把方子收起來了。
林黛玉又去林如海屋裏坐了坐,見他還好,就是略顯困倦,又說了兩句話,就出來了。
賈琏這時候正琢磨林如海的藥方子。
這時候的讀書人,多是懂些醫理的,賈琏雖然不讀書,但是他識字也見多識廣,那藥方子上許多名貴藥材,他是認得的。
比方人參,鹿茸等等。
人參朝廷管得嚴,非權貴不能買賣,鹿茸雖然不管,但是鹿茸的價格跟黃金也沒什麽差別了。
真要用上這類藥,怕是活不了多久。
賈琏思索一番,覺得林如海怕是還能撐一段時日,他如今留在這兒,林家人看他必定不順眼,賈琏打定主意,明日先去金陵看看賈家祖産,過上幾日再回來。
等吃過晚飯,賈琏百無聊賴,如今林如海病着,他也不好出去解悶,就是林家的媳婦或小厮,也不是他能調笑的,那還能怎麽辦呢,只能睡了。
不過才解了一個扣子,外頭忽有人叩門,“琏二爺,我們老爺有請。”
賈琏忙收拾妥當,又拿了賈母的書信,跟着這人又去了林如海的書房。
天色昏暗,書房裏點了點燈光,昏黃的燈光下,林如海臉色越發暗沉,幾乎都成了黑色。
賈琏先把書信遞了上去,道:“這是老太太親手寫的信。”
賈敏是賈母最愛的女兒,兩人是有書信來往的,林如海自然也認得賈母筆跡,當下他仔細看完了書信,尤其是賈母說的如何安排林黛玉。
入贅、兼祧和繼承榮國府。
林如海一瞬間也分不清究竟哪一條路更好些,況且這也不是他能選的。
他閉上眼睛想了想,問道:“從前聽說二房的寶玉不喜讀書,如今還是這樣?”
賈琏是幹什麽來的?
別說榮國府如何,也別說這差事辦砸了,老太太怎麽對他,單說這差事他中間能得多少銀子,那賈琏也必須叫這事兒成了。
賈琏管着榮國府庶務多年,外出交際都是靠他,自然知道該如何說,才能取信于人。
“臘月初他染了風寒,稍微歇了兩天。”他一邊說一邊想,“再有就是逢年過節歇一歇。老太太若是有個什麽不好,他也會侍疾的。”
這個休息的程度,雖然遠遠比不上頭懸梁錐刺股,但在有爵位的富貴之家,已經是頂尖的刻苦了。
而且最後一句還說了他孝順,直接證明了他品德高尚。
“對了。”賈琏又添了一句,“他還有個伴讀,我是在外頭做事的,有些事情也沒太記住,仿佛記得是個五品官的兒子。”
這句話又說了賈寶玉的交際圈,總之是讀書交際兩不誤。
林如海松了口氣,臉上卻沒表現出來,又問:“我記得寶玉已經十四了?差不多該下場一試了。”
賈琏猶豫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說:“過年的時候,我聽二叔說過,只是老太太覺得他還小,叫明年再去考。”
有這個意思,就證明賈寶玉讀書已經讀到能參加科舉的地步,再者林如海哪裏還撐得到明年呢,所以把這一次糊弄過去就行。
真要能讀書,入贅就不是上佳的選擇了。
況且二房的長子,十四歲就中了秀才,這個小兒子自然也差不到哪兒去。
林如海點頭道:“如此甚好。黛玉……我跟你去了的姑姑就這一個孩子,她沒被我們慣壞吧。”
賈琏頓時就想起賈府下人說她尖酸刻薄嘴上不饒人,給周瑞家的沒臉,還有人說她瞧不起薛家姑娘,老給人下不來臺等等,還跟史家姑娘不太對付,經常拌嘴。
“……跟家裏姐妹相處挺好,聽我內人說,平日裏活潑伶俐,說話很是風趣。姐妹跟她都有說不完的話。”
林如海臉上不由自主就有了笑容。
“管教下人也很是有一手,我內人平日管着家裏,也經常誇她兩句,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賈琏畢竟不是內宅厮混的,說到這麽多就夠了,再多就要惹人生疑了。
林如海又放了三分心,看來賈母當初說的接她去好好教養,教她管家等等,也都是實現了的。
“這是給你的。”林如海臉上多了幾分笑容,指了指桌上的信封。
賈琏拿起一捏,憑借豐富的經驗,就知道這是銀票了。
“林姑父,我——”
“你既然叫我一聲姑父,又是頭一次見面,原該給你些見面禮的,只是你都這麽大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便多給些銀子,你喜歡什麽,自己去買。”
賈琏應了,又道:“我明日想先去金陵看看,過兩日再回來。”
林如海也知道他是來幹什麽的,當下笑容又少了三分,揮揮手:“嗯,去吧。”他總是還能再撐幾日的。
賈琏告辭離去,出去就拆開信封看了看,“一千兩?不愧是鹽稅上的,出手果真大方。”
收了這銀子,賈琏再看林家大宅,總有種探究的心理,這宅子裏有多少好東西呢?
那邊林黛玉換了素淨的衣服,往林家正房去了。
林如海不曾續弦,平日裏就住在書房裏,正房如今只剩下賈敏的牌位。
林黛玉上了三炷香,看着青煙袅袅,思緒放空,一瞬間好像什麽都沒想,卻又有很多念頭直接冒了出來。
六年了……自打她去 了榮國府,就再沒給母親上過香。
外祖母真的喜歡母親嗎?
不管是母親的生辰又或者忌日,外祖母毫無表示。
縱然是榮國府不便供奉母親的牌位,但是忌日拿出來上香寄托哀思,誰都不敢說不好。
就算連這個也不行,那母親忌日讓她出去廟裏上香總可以吧?
這也沒有,她剛去的頭一年還暗示過,被找借口糊弄過去了。什麽她身子不好,不便出門,外頭刮風,怕她生病等等。
外祖母只在适當的時候說:“我這些子女,最疼的唯有你母親。”
林黛玉虔誠的跪了下來,看着母親的牌位,“母親,請你保佑父親多活幾年,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世上,我也不想……再回去榮國府了。”
第二日一早,林黛玉過來請來,賈琏過來辭別,正好遇上了林如海的幕僚。
林如海的請辭折子已經寫好了。
他接過折子仔細看了,親手拿了印章蓋上,嘆道:“發吧。”
幕僚一臉的悲痛,出去送折子了。
林如海眼睛睜了又閉,終于是下定了決心,他當初寫信給榮國府,已經是做好了準備,怎麽到如今反而猶豫了呢?
“你早些回來。”林如海囑咐賈琏,“這信我發了八百裏加急,最多四天就能到京城。朝廷選人,下一任巡鹽禦史一月內必定到任。”
他嘆了口氣,語氣堅定了些,“我無子,只有黛玉一個女兒,朝廷安排的……人,應該也是跟巡鹽禦史一起來。你從金陵回來,有些東西就該變賣了。”
林黛玉恨不得捂住耳朵,可父親臉上那神情,又叫她怎麽都不敢動。
“我先前不敢變賣家産,是怕被人看出端倪,上折子參我,況且若是叫朝廷知道了,由他們來安排,留給黛玉的東西怕是不到兩成。”
賈琏的心也随着林如海的話飛快跳了起來。
他姑姑的嫁妝就有不下二十萬兩,而林家四代單傳,四代的主母嫁妝加起來,就算前頭的都比不上他們榮國府,怎麽也得過五十萬兩了。況且有些東西,是越留越值錢。
如今變賣家産賣得急,這裏頭能做手腳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只是如今賣得急,有些東西怕是要被壓價,或者先送去賈府在金陵的宅子,以後再慢慢打算。”
林如海說到這兒,又覺得心口開始狂跳了,他忙躺了下來,深呼吸幾次,總算是平靜了下來,“我歇歇,你們先出去吧。”
賈琏倒是神情自若,強忍着喜悅,好生告別,又囑咐林黛玉幾句好好照顧林如海,這才離開。
林黛玉都不記得她應了什麽,等回過神來,她看着身邊的林滿,只冒出一句話來。
“我回來的太晚了。”
父親為了把東西全留給她,硬撐着不上報,還要去衙門理事裝樣子。
範大夫說過的,要生靜養才能好。
“我回來的太晚了……”
“姑娘。”林滿叫了一聲,也不知道該勸什麽才好。
林黛玉忽然用力咬了上唇,借着疼痛叫自己清醒了過來。
“範大夫說父親要靜養,他說只要養過夏天,父親就能好。如今折子既然已經遞了上去,衙門又有副手看着,從此以後,一切煩心的事情都不許拿去煩父親!讓他好好養着,他能養好的!”
林滿大聲應了是。
林黛玉回去屋裏靜坐了半日,又去給母親上了香,到了中午,來陪林如海一起吃飯。
林如海是沒什麽胃口,只是女兒陪着,又不想她擔心,這才又多吃兩口。
林黛玉笑道:“我在榮國府的時候,外祖母就老說我吃得不多,如今看來,還是跟父親學的。”
“你也太瘦了些,還是要多吃點的。”
不僅是林如海沒胃口,林黛玉也是一樣。
飯菜可口,又是林黛玉以前愛吃的,林如海看着這一桌子菜,嘆了口氣道:“你外祖母在信裏,叫我不要告訴你,怕你知道多了,待寶玉不同以往,叫人看出端倪來,連累你名聲受損。可是我想着,我女兒自小聰慧,進退有據,能自己拿主意的,我私下裏告訴你,你別跟你外祖母說。”
“爹爹,你別說了……我知道的。”林黛玉低了頭,眼淚一滴滴掉了下來。
“你外祖母的意思,若是二房的長孫能長大,便把寶玉過繼給林家。若是他中途病故,就叫寶玉兼祧,娶兩房夫人,你是大房。”
林黛玉輕輕的搖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反對什麽。
“你外祖母還說,若是那賈琏生不出兒子來,将來也叫你兒子繼承榮國府。”
林黛玉木然坐在那裏,一言不發,連動也不動。
可這話還是要說的。
“我林家沒什麽人了,叫那些遠方親戚照顧你,我不放心,我怕他們吞了財産還要來害你,況且他們的身份也不配照顧我女兒。把你托付給朝廷,我更不放心,縱然我有不少同年,還有座師,可我怕那些人為了自己名聲,給你選個傲氣的窮酸秀才,到時候你求助無門,吃苦的還是你。”
“托付給你外祖母……你母親是她小女兒,她是你外祖母,是你世上除我之外,最親的人了,托付給她,我也放心。你帶着林家大半的財産過去,女人的嫁妝就是她的底氣,你底氣比誰都足。不過我也找人打聽過,賈家在金陵的那幾房,很是貪財,你手別太松,別尋機會就打賞,這樣容易把下頭人養貪了。”
林如海絮絮叨叨說了這一通話,已經是開始喘氣了,林黛玉吓得忙擡頭幫他順氣,林如海還要安慰她,“我沒事,早上一起來就吃了藥。”
林如海歇了片刻,又道:“将來不管是過繼還是兼祧,你都不用在意,林家就算絕嗣,也是絕在我這裏的,跟你沒有關系。”
“爹爹,你別說了。”林黛玉死死攥着手,指甲已經劃破了掌心,有點疼,可疼一點好,這樣眼淚就下不來了。
林如海聽見女兒的啜泣聲,心裏難過極了。
“我希望你過得好好的,我……也就能為你安排這麽多了。”
林黛玉猛地掐了自己一下。
“父親,你別擔心,我過得很好的。我住在外祖母院裏,想要什麽不過吩咐一句。二舅母……二舅母雖然當日跟母親不太對付,可是有外祖母在,她也不能把我怎麽樣。”
“寶玉……寶玉待我也極好,我說什麽,他都聽的。以前母親雖然說他不上進,不過他慢慢都改了的,二舅舅也說過他極有詩才。”
“家裏的姐妹們……都住在二舅母院子裏,外祖母只喜歡我一個,她們将來也都是要出嫁的。”
“外祖母……外祖母身子也還好,平日裏從不生病,她還能照顧我很多年。”
林如海長舒了一口氣,“我總怕有哪裏安排的不好。若是我真的死了,你守孝三年,出來年紀也到了,三書六禮還要再走一年,嫁人太早也不好。”
“爹爹,爹爹,你別死,你真的別死。”
林如海虛弱的笑了一聲,“傻孩子,人總是要死的——好好好,我不說這個,範大夫也說我能養好的,我把這些要操心的事兒都說出來,就能好好養病了。你既然回來,這個家就交給你了,我什麽都不管,只管養病,我也想瞧見你出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