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這批竹子裴家做了五天,共做出了十七把油紙傘,其中有兩把是賀枕書在裴長臨的幫助下完成的。糊傘面的時候,賀枕書給每一把都精心繪了字畫。
有了裴長臨的幫忙,賀枕書終于沒再霍霍那些做油紙傘剩下的邊角料。裴蘭芝又花了一天時間,将剩下的竹料全編成了竹籃竹簍,準備一并帶去集鎮擺攤賣掉。
賀枕書卻提出了異議。
“你說想運去青山鎮賣?”
彼時,一家人正在吃晚飯,松軟的雜面饅頭被賀枕書分成兩半,遞了一半給坐在身旁的裴長臨。後者聽見這熟悉的地名,接饅頭的動作一頓,擡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嗯,去青山鎮。”賀枕書無視裴長臨投來的視線,繼續道,“鎮上人多,油紙傘在那兒應該更好賣。”
會去集鎮上采買的大多是附近村民,采買的也都是生活所需,米面糧油一類的物品。就算要使用雨具,比起油紙傘,大部分以耕種為生的農戶其實更慣于使用蓑衣。
但青山鎮不是如此。
青山鎮是個大鎮,不僅人多,也更為富饒,去那裏售賣是最好的選擇。
賀枕書認真解釋着,裴長臨收回目光,沒有說話。
他自然知道小夫郎提出去青山鎮,不僅是為了售賣油紙傘這麽簡單。
自從那日他拒絕賀枕書帶他去青山鎮看大夫的提議後,對方便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他還當這人已經絕了那心思,沒想到在這等着。
聽完賀枕書的話,裴木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說得有理。我昨兒還在想,那傘面繪得如此精美,運去集鎮恐怕沒幾個識貨的。但要去青山鎮……”
他話音稍頓,轉頭看向一旁的裴蘭芝。
裴木匠只管做活,不愛操心生意上的事,擺攤售賣都是交給裴蘭芝和周遠去做。要去青山鎮,只有他同意還不成,得裴蘭芝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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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蘭芝道:“去青山鎮賣東西,來回一趟最少要三天,地裏不能沒人管。”
如果是去集鎮售賣,至多花費半天的光景,賣不完直接帶回家就是,裴蘭芝一個人就能去。但想去青山鎮,必須有人結伴,若售賣不順利,還不知要耽擱到什麽時候。
這些賀枕書也考慮過,立即道:“讓我和夫君去吧。”
“夫君這兩天身體好了很多,我們路上走慢一些,應該不成問題。”賀枕書道,“而且,我知道青山鎮有很多醫術高明的大夫,還能順道帶夫君看看大夫去。”
說完,滿臉無辜地望向身邊的人。
裴長臨先前不想去青山鎮,就是因為不想再給家裏添麻煩。可如今是為了賣傘,順道看大夫,他找不到借口拒絕。
至于裴家人,他們更沒有拒絕的理由。
賀枕書打的就是這主意。
果然,裴蘭芝點了點頭,道:“讓小書和長臨去的确最合适。小書會做生意,賣幾把傘肯定沒問題。”
裴長臨:“可我……”
周遠也附和道:“是啊,兩人有個照應,住一間屋還能省一半房費,聽說鎮上的客棧可不便宜。”
裴長臨:“但……”
“上回帶長臨去青山鎮還是好幾年前的事,這麽多年沒去,說不準又出了不少好大夫,是該去看看。”裴木匠這麽說着,終于皺眉看向裴長臨,“你想說什麽,別又說不想看大夫,那可不成。”
裴長臨:“……”
全家人都朝他看過來,裴長臨在衆人的目光中無聲地嘆了口氣,妥協道:“我去就是了。”
去青山鎮要翻過好幾座山,駕牛車至少要半日時間,今天是肯定來不及了,只能等到第二天再出發。
翌日,全家人起了個大早,周遠去牛棚把牛牽來,拴上了車。
裴木匠常年在外面跑,家裏自然也買了牛。農忙時下地幹活,農閑時便跟着裴木匠到處走村。上次就是裴木匠出門時把牛帶走,賀枕書和裴長臨才不得不去村口坐別的牛車。
不過家裏的牛車沒有頂棚,未免裴長臨路上吹着風,裴蘭芝還特意去村口的陳瘸子家,借了他那帶頂蓬的車廂。
賀枕書去幫着周遠把貨裝車,裴蘭芝給兩人裝了幾個剛出鍋的烙餅當幹糧,還不放心地叮囑:“路上當心些,長臨認識路,你要是找不見路就問他,還有……”
“行了媳婦兒。”周遠幹着活也得空插話,“不就是去趟青山鎮嘛,沿着官道走就是,不會迷路,何必啰嗦這麽——”
他話沒說完,被裴蘭芝瞪了一眼,立馬慫了,轉身就往院子裏跑:“咳,我去掃地,你們路上小心!”
但被這麽一打岔,裴蘭芝也沒再多說什麽。
牛車悠悠走遠,裴蘭芝回到院內,瞧見裴木匠坐在院子裏,在椅子腿上敲了敲煙杆:“你以前都不肯讓長臨自己出門,現在倒是轉性了。”
裴蘭芝嘆了口氣:“以前是管他管得太嚴。”
他們一廂情願把人護着,什麽也不讓做,最後得到的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總把自己關在屋裏的病秧子。
“您沒發現嗎,長臨最近出來的次數變多了,也愛說話了。”裴蘭芝視線望着遠處,笑笑,“以前哪是病得下不了床,就是身子不舒服,不想與人說話,情願自己在屋裏憋着。”
“多讓他出去走走,說不準能比以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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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枕書這是頭一次駕牛車上路,一路上小心翼翼,行得極慢。好在從下河村到青山鎮沿途都是官道,路不難走。二人一早出發,到達青山鎮時,天色已經快黑了。
青山鎮是往來的交通要道,小鎮三面環山,一條河流從城鎮中央流淌而過,河流兩岸商鋪衆多,繁盛不輸府縣。
賀枕書駕着牛車進城,先去尋了間客棧落腳。
“這破地方竟然要四十文一晚!”賀枕書難以置信地站在那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和兩把長凳,環境無比簡陋的客房中央。
裴長臨推開唯一一扇窗戶,讓屋內那發黴的氣味散去些:“還不是你偏要來這鎮子。”
“是為了賣傘。”賀枕書義正言辭地強調,“一把油紙傘在鎮上至多賣七八十文,在這裏起碼能翻一倍,就算吃住上多花了錢也不會虧。”
完全沒算上來回這一趟有多折騰人。
裴長臨沒答話,轉身去鋪床。
客房內空間逼仄,自然不會有地兒給賀枕書打地鋪,但再開一間房又過于奢侈。賀枕書在兩者間只糾結了一瞬,果斷選擇向金錢低頭。
反正以小病秧子那身子骨,就算同床他也做不了什麽。
至于雙兒的名聲,他都嫁人了,還指望能有什麽清白名聲?
賀枕書又跑了幾趟,把油紙傘和其他竹編物從牛車上搬下來,堆在桌上。做完這些,他走到床邊,偏了偏頭:“你累了嗎?”
裴長臨正在随身行李裏翻找東西,聞言擡起頭。
其實是沒有多累的。
他們今日駕車行得極慢,加之走的是官道,一路上幾乎沒有多少颠簸。從陳家借來那車廂寬敞避風,賀枕書還特意給他多鋪了兩層褥子,裴長臨累了就能直接躺下。
與在家中相差無幾。
反倒是小夫郎,今天趕了一天牛車,進了城又是去集市打聽明天擺攤的消息,又是到處找客棧比對價格,這會兒還忙裏忙外跑了好幾趟搬東西。
他才應當是最累的那個。
裴長臨低聲問:“你不累嗎?”
“我不累呀。”賀枕書的确沒有一點疲憊的樣子,還興沖沖地問,“你不累的話,要不要和我出去走走?順便……”
順便找找那大夫現在住在哪裏。
說是為了賣東西,但賀枕書來這裏的主要目的,當然還是為了讓裴長臨看大夫。不過,前世賀枕書是在下河村與那位大夫遇見,只知道對方名叫白蔹,在青山鎮有間醫館,卻不知對方到底住在何處。
得出去打聽。
裴長臨不答話。
他垂下眼眸,忽然伸出手,拉過了賀枕書垂在身側的手。後者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識想把手抽出來,卻沒掙得開。
裴長臨稍用了些力道拉開小夫郎的手心,那白皙細嫩的肌膚上如今橫着好幾道血痕,是被缰繩勒得破了皮。
大約是不習慣這樣被人觸碰,小夫郎縮了縮手指,小聲道:“不、不怎麽疼。”
那就還是疼的。
裴長臨無聲地嘆了口氣,道:“我們明天早些出攤,收攤後就去找你說的那位大夫。”
賀枕書沒反應過來:“啊?”
“我說,我會去看大夫。”裴長臨起身讓開,把賀枕書按在床上坐下,“所以,你現在先休息,別折騰了。”
他往賀枕書手裏塞了個什麽東西,又轉身推門出去,喚店小二打點熱水來。
賀枕書低下頭,才看清那是瓶傷藥。
裴長臨剛才就是在包袱裏翻找這東西。
這小病秧子,嘴上不說,原來還是關心他的。
賀枕書摩挲着藥瓶子,傻乎乎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