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翌日一早,二人趕在開市前到了集市。賀枕書讓裴長臨在車上等着,自己去管事那兒交市金。

青山鎮的集市是官府直接管轄,比他們村中那小小集鎮正規得多。

集鎮上沒有那麽多規矩,生熟食全混在一起,市金也便宜,按天交費,一天的攤位費才五文錢。青山鎮這邊的集市嚴格劃分了區域,蔬果、糧食、牲畜、熟食都有各自的攤位,手工物品被分在了雜貨市,攤位大多按月交市金。

當然,按天交費的零散攤位也有,就是位置不怎麽好,價格也比月租貴一些,一天要十五文。

來鎮上一趟,什麽都沒賣出去,就已經花去了五十五文,賀枕書難免有些肉疼。

好在因為他們來得早,管事的領他們尋了個位置較好的攤位,在街尾靠近石橋的地方,過了橋就是一排沿河商鋪,往來行人衆多。

賀枕書沒讓裴長臨幫忙,自己撐開一塊布鋪在地上,把東西從車上卸下來擺好。油紙傘撐開兩把他最滿意的放在前頭,其他的放在旁邊堆成小山。至于那些竹籃竹簍,則全部堆在一角。

這幾天雨水多,昨晚就下了一夜的雨,地上還潮着。東西全部擺好,賀枕書擡頭看了眼天色。

這會兒時辰已經不早,但天邊還是陰雲密布,一點要散去的意思都沒有。

說不準一會兒就要下雨。

都說晴賣蒲扇雨賣傘,陰雨天是最适合賣傘的。

賀枕書剛要開心,又想起車上還坐了個小病秧子,回頭道:“一會兒如果下雨,你就去後面的茶鋪裏躲躲,別淋着雨。”

以裴長臨這身子骨,要是真淋了雨,恐怕得燒個好幾天。

裴長臨頭也不擡,低低地“嗯”了聲。

他出門前把前些天裴木匠偷摸給他的那截竹筒帶上了,又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把刻刀,正在那青竹表面雕刻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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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向來專注,也不知到底聽沒聽進心裏。

“裴長臨。”賀枕書不悅地喊他,“我和你說的話你聽到了沒?”

喊了好幾聲,後者悠悠擡頭:“你說什麽?”

賀枕書:“……”

眼見少年馬上要炸毛,裴長臨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才不緊不慢道:“下雨就去後面那茶鋪裏躲雨,聽到了。”

賀枕書:“…………”

故意的。

更生氣了。

賀枕書大步走到牛車旁,一把将人手裏的東西奪去:“今兒得在鎮上待一天呢,省省力氣,不許碰這些了。”

裴長臨:“……”

“幹嘛,想搶回去?來試試啊。”賀枕書把手高高舉起,眉梢都帶着得意,“小病秧子,我還治不了你?”

兩人在牛車邊鬧的時候,卻有人走到攤前:“這傘上的字畫是誰人所題?”

賀枕書連忙轉過身去。

問話的是個書生打扮的男人,身上穿了件淺藍長布衫,模樣斯斯文文。他拿起撐在攤前的油紙傘,邊看邊點頭感嘆:“好字,好畫,好詩。”

聽對方如此誇贊,賀枕書倒是沒什麽反應,如實道:“是我題的。”

“你?”書生擡起頭來,卻是一愣,“可你是雙兒……”

哪怕青山鎮百姓較為富足,會讀書識字的依舊是少數,更不用說一個雙兒。書生格外詫異,連着打量了賀枕書好幾眼。

賀枕書同樣并未在意,而是問:“您要買嗎?”

“我買。”書生連忙應道,答完才又問,“你這傘怎麽賣?”

出門前裴蘭芝交代過售價,竹籃竹簍分大小,大號的三十文,小號的二十文。至于油紙傘,裴家在集鎮上賣通常是八十文一把,無論晴雨都是這個價。

但這次賀枕書在上面題了字畫,便讓賀枕書自己定價。

賀枕書稍有猶豫,身後的裴長臨卻道:“三百文。”

賀枕書:“?”

書生也愣了下,皺起眉:“這麽貴?”

“沒有沒有,他胡說的。”賀枕書道,“二百,不,一百八十文就成,每一把花色都不同的,您可以挑挑。”

書生口中嘀咕了句“這還差不多”,蹲下身,在攤上挑選起來。

這每一把傘的傘面都是賀枕書精心畫的,有山水、花卉、動物,每一幅都比那晚他随手畫出來的小貓更好看。

書生仔細将每一把傘都來來回回看了數遍,還時不時擡起頭,朝賀枕書看過去。傘沒選出來,倒把賀枕書剛擺好的攤子翻得一團亂。

賀枕書尚且能忍,坐在後頭的裴長臨先忍不住開了口。

“你究竟買不買?”他起身走到攤前,不動聲色将賀枕書擋在身後,“要是不買,就別亂翻了。”

“我自然要買!”書生連忙道,“就是……就是……”

就是真的很難抉擇。

書生本身就是讀書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這字畫的功底。那字跡行雲流水,娟秀卻不失鋒芒,水墨圖畫筆觸細膩,入木三分,更別提那詩作……

他從來不知道,鎮上竟然有這種能人。

偏偏這人年紀尚輕,還是個雙兒……

書生沒忍住,又朝那小雙兒看過去,卻對上了一道冰冷不悅的視線。

書生:“……”

“咳,沒事,慢慢挑嘛。”賀枕書倒不介意旁人看他,他從裴長臨身後探出頭來,笑着問,“或者我幫您挑,您是要自己用,還是送人?”

書生猝不及防被這笑容晃了眼,耳根一紅:“我……我送人吧,送人。”

賀枕書想了想,從攤上抽出一把傘:“這把并蒂蓮如何,同心同根,永不分離,送心上人正合适。”

“可我沒有……”書生正想搖頭,看見少年真誠認真的神情,又改了口,“就、就這把吧,多謝。”

他痛快付了錢,最後朝賀枕書看了眼,慌慌張張抱着傘離開了。

裴長臨:“……”

賀枕書把錢收好,彎腰正想整理被翻亂的攤子,被身旁的人輕輕拽了一把:“我來,你去後面歇着。”

賀枕書:“?”

這病秧子走兩步就喘不上氣,居然還敢喊別人去歇着?

賀枕書擡眼朝他看過去,後者臉上的愠色尚未散去,眼神也冷冰冰的,還望着那書生離開的方向。

他心下暗笑,懂了。

“好了,知道你是替我生氣。”賀枕書站起身,不以為意,“但做生意嘛,不就是得抛頭露面,哪有不讓別人看的?”

時下許多人都認為,女子和雙兒不該在外頭抛頭露面,所以很多活計他們都做不了。鄉下家家戶戶只為謀生,還能瞧見不少女子雙兒背着山貨蔬菜去集市售賣,但來了稍大些的城鎮就會發現,在街市上做生意的大多是男人,連女子都鮮少瞧見,更別說雙兒。

怨不得別人多看幾眼。

不過賀枕書從小就愛遛上街去玩,更是沒少混跡文人圈子,不像旁的雙兒那樣忌諱被外人看,自然也不覺得有什麽。

裴長臨搖頭:“我不是……”

他沒說完,觸及小夫郎那澄澈無辜的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算了,沒什麽。”

認識這麽久,他早習慣自家小夫郎這遲鈍的反應。

只有他才會覺得,剛才那個人是在詫異有雙兒出來擺攤,才多看了他那麽多眼。

明明眼睛都快黏在他身上了。

真是個傻子。

裴長臨心口憋悶,沒再與他多說,轉頭回了牛車上。

“對嘛,我來就好了,你好好歇着。”賀枕書道,“而且你張口就喊那麽高的價,怎麽賣得出去?”

裴長臨在牛車前坐下,道:“你剛才就是喊三百文,那個人多半也要。”

讀書人大多都不顧家,花錢比尋常人大手大腳,何況那人穿着不差,家境應該差不到哪兒去。從他方才的反應,若是再富貴一些,說不準整個攤子都能給搬空。

“話是這樣沒錯。”賀枕書道,“但又不是每個客人都是沖着字畫來的。”

大多數人買油紙傘還是為了實用,外觀做得再精美,這也不過是一把傘,作用只是用來遮擋風雨。他昨兒都打聽過了,在青山鎮買一把油紙傘也就百來文錢,裴長臨喊那價格都快比市價貴三倍了。

裴長臨眉頭蹙起:“我若能畫成這樣,五百文都不賣。”

賀枕書:“……”

裴長臨還真能做出這種事。

這人先前刻過一個木雕,一只巴掌大的小兔子,托人去集鎮上賣偏要喊價五百文,結果放了半年都沒能賣出去。

到現在,那只兔子還在他屋裏放着。

雖然在賀枕書看來,那只兔子的确雕得十分精美,也完全能值那個價,可……

總之,讓裴長臨來定價就是個錯誤。

賀枕書心下嘆息,把攤上的貨物擺放整齊,才回頭去看裴長臨。後者不知什麽時候把那竹筒和刻刀又拿到了手,在牛車前頭坐得四平八穩,不緊不慢地雕刻。

“你什麽時候拿回去的?”

賀枕書還想去搶,裴長臨不躲不閃,在他動手前開了口。

“別亂碰。”他刮下一片竹屑,語氣依舊淡淡的,“這東西做完至少能賣七百文,要是弄壞了,你能賠麽?”

賀枕書動作一頓,慫了:“那、那還是算了。”

他灰溜溜回去看攤,沒留意到裴長臨眼眸低垂,唇角終于揚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這麽好騙,果然是個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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