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難渡
第32章 難渡
到了停課自主複習的時候,人人都開始暢想未來各奔東西的日子,發出去的同學錄一張又一張,然後把最後的句號留在了高考考場上。
邱歸收到的同學錄多到出乎他的意料,他想來想去,還是在給齊瑩夕的同學錄上寫下了希望她能更加自信的祝願。
文亦沒讓邱歸給他寫同學錄,只是偷偷拿出翻蓋手機,歪着身子和邱歸合了個影。
但到了真正拍畢業照的時候,所有的興奮與期待也只剩下了淡淡的傷感,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穿上那被嫌棄過無數次的校服。
每個人眼底都寫着認真,邱歸站在最邊上,還是在心裏為安定明預留了一個位置。
他面對鏡頭,終于真切地笑了。
去學校查分的那個晚上,邱歸的心裏也是平靜的,高考結果算是正常發揮,讓他後來撿漏去了一所中流一本的中文系。
當高考出分時的煙花在耳畔炸響,一切塵埃落定,他望着漫天火光,冥冥之中,竟然會覺得自己和安定明在看着同一片夜空。
他們分別的時光已經遠遠多于相處的時間,安定明甚至還是帶着謊言與他告別的,但在無數個渴望觸碰的日子裏,過往感情的每一個毛孔都被仔細放大。
不過從始至終,他都沒想過要停止向前,這一次,是為了他自己。
為了節約財力物力,邱歸留在了本省讀大學,高考假的時候他去超市點過貨,去飯館端過盤子,還去當過網管。
這些地方是不缺臨時工的,尤其是邱歸這種只做幾個月的大學生,所以開出的工資自然被壓得很低。
他明白這樣的潛規則,也沒有多加抱怨,左右先熬過這段時間,多賺點學費和生活費。
九月開學的時候,邱歸背着布包,提着一個大編織袋,在客車上被擠站着兩個多小時才到了大學。
結果到後來才發現,自己和齊瑩夕還是校友,而文亦的大學只和他們隔了半個城,于是三人畢業多年也還有着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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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沒想到齊瑩夕通過了學生會的面試,還在助貸部幫自己争取到了補助名額,但那時候的措施還不夠完善,補助金和獎學金即使能拿到也是杯水車薪。
不過他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人,這麽多年也還是扛了過來。
大學确實是一個新的開始,向尚且青澀的少年們展露了更多的世間百态,給了又一次選擇人生的機會。
邱歸印象最深的是老校區坐落在榕樹邊的圖書館,再次習慣獨自一人後,他總喜歡沒課的時候去那打發時間。
坐在圖書館二樓的窗邊,風會沙沙翻動書頁,陽光分割着文字,久未動筆的文思就會活躍起來,那是他為數不多的鮮活時刻。
寫作課的老師都很賞識邱歸,卻也指出他筆下的文字充滿迷茫,邱歸也一直知道原因,因為他是無根之人。
于是他鮮少寫情愛,因為讀來無魂。
邱歸從大一開始就習慣了假期留校,甚至有幾次過年都沒回去過。齊瑩夕往往會給他帶一些家裏的年禮,而文亦還邀請過他跟着自己一起回家過年。他仔細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果斷拒絕。
邱歸每年會在大年三十和初一的晚上去大學城的一家餐館吃餃子,因為是家庭經營,所以老板全家都在店裏吃年夜飯。
他往往會在天色剛擦黑的時候離開,不打擾一家人團圓,也不想讓自己心裏更加難受。
他那時雖然要時時為生計發愁,可也獲得了更豐富的人生體驗,坦而言之,當廣闊的未來真正在自己面前展開,激動絕對是夾雜在惶恐中的。
在與其他大學生相比起來過于單調的日子裏,他越來越不想去迎合他人,現在的他只有在獨處時才是真實的,和在那人面前一樣。
但當那人的面容在記憶裏越來越模糊,邱歸開始懷疑當初的真實。
如果安定明能再次站在他面前,自己恐怕已經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再戰考研失利後,他四處投遞平平無奇的簡歷,幹過許多薪資微薄的文字類工作。
其中時間最久的是做編輯,這是離邱歸理想職業最近的時刻,他還和自己帶過作者中最有名的一個成了至交。
那是個叫林卿許的女作家,總是用她細膩的筆觸寫出治愈人心的文字。但邱歸覺得自己在整個職業生涯裏也沒幫上對方什麽忙,反倒是林卿許在成名後對他幫助有加。
只是有些感情,他注定了沒辦法回應。
邱歸本就覺得自己同尋常大學生相比少了些清澈,現在最後的一點懵懂也終于被現實盡數磨去。
人們年少時所喜歡談論的那些萬千光影,似乎也被塵世帶走了,只剩下了麻木。
他習慣了無根漂泊,所以在花了幾年時間打拼出一些積蓄後就開始輾轉各地游歷。
這樣一過又是數年,走過了十多個省份,手機裏的照片和聯系人越來越多,他卻逐漸找不到真實感,也忘了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
當一個人真正擁有獨立時,仍舊在平庸的迷茫裏掙紮,這十來年的人和事像是易散的輕煙,而更早的記憶又已模糊不清。
兜兜轉轉,還是在無根漂泊。
于是他在一個西南城市停留下來,托着朋友的關系盤下兩層樓的店面開了個書店,還把二樓改成了他收集二手書的生活間。
不知為何,來他這尋找舊書的人更多,雖然條件有限,許多客人只能站着捧讀,以至于他們出店時總是揉着脖子,但邱歸卻很欣賞他們的這種熱愛。
在這個人們飽受生活節奏壓迫的時代,不是誰都有心去發掘他開在巷道深處的這家小店的。
到了周末的時候,一些背着書包的中學生也會來他這看“閑書”,他不會和客人有過多的交談,但熟客們都知道他的好性情。
而有的誤打誤撞進來的生面孔,還會猜測邱歸是來店裏打工的學生,因為他的樣貌和上學那會兒相差無幾,歲月只是讓他的心上蒙了塵。
當他們偶爾留到深夜将閉店時,這種猜測便随着邱歸倚門吐出的煙霧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