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全國U18田徑賽後,應小澄加入了西山田徑隊。在一支專業的隊伍裏,身邊所有人都是專業的。有的人從小就練田徑,大小賽事經驗豐富,比如許青山就是這樣。

和隊裏超半數都是西山本地人相比,應小澄的成長環境和經歷算得上很特別。他來自遙遠的西北,祁連山下,一個偏遠又落後的小村莊。

截止到西山,應小澄17年的人生裏,一共遇到兩個改變他人生的人。一個是柏浔,另一個是他初中的體育老師戴向亮。

應小澄從小就跑得比別人快,但沒有人認可這種天賦。直到他上初一,遇到戴向亮,才第一次有人真正認可他在田徑上的天賦。

“這個世界有多大,你可以跑出去看看。”

應小澄開始拼了命地跑,跑出縣城,跑出祁連山,跑出西北,跑進全國U18。

那天在起跑線上,每個人都比他更優秀,毫不起眼的應小澄為自己創造一個奇跡。

賽後采訪,有記者問他得冠感想,他想了想後對鏡頭露出笑,“這是全國人民都能看到的嗎?”

“是的,面向全國觀衆。”

記者還以為他準備說什麽,但這笑容讨喜的少年對着鏡頭笑,好像透過鏡頭看什麽人,冒傻氣地說:“我第一次跑這麽快,因為很想去西山,教練說我跑第一就可以去了,他應該不是騙我的吧。”

這條采訪最後上了電視,也在網絡世界傳播,同行對應小澄留下不多的印象。比起看到的人,沒看到是絕大多數。

應小澄沒有指望能讓柏浔在電視上看到自己,他只是滿懷期待地收拾行李,如願以償前往西山。目的單純,不計後果。

他像堅信他和柏浔一定會再見面一樣,堅信地址正确,柏浔就在那裏等着他。

-

懸鈴木1-1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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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兩個半月,洋樓的主人終于出遠門回來了。

少年有相當高的個頭,黑發微長帶卷,寬肩窄腰,皮膚白得沒有什麽血色。

他的腳邊立着一只不大的行李箱,上面貼着行李托運簽。行李箱上另一口箱子是小提琴盒。

雇來的主要作用是看家和打掃的阿姨,面對這過于年輕的雇主時似乎很緊張。

“小柏,吃過飯了嗎?”

少年惜字如金,點頭不語。在玄關換了鞋,提起行李箱和琴盒上樓。

阿姨目送他,突然想起什麽,期期艾艾地說:“小柏,你不在家的時候有人來找你。”

少年腳步不停,上半身已經進入二樓。

“他說他叫應小澄。”

上樓的腳步突然停了。

阿姨繼續說:“來過好幾次了,只說來找你,想見你,但沒有說有什麽事情。”

少年在樓梯上短暫停留幾秒,繼續上樓。不一會兒,二樓響起開門和關門的聲音。

柏浔經常不在家。

知道這個地址的人不少,但不會有什麽人來這裏找他,更不會來好幾次。

跟着他輾轉多地的行李箱被打開,一沓厚厚的病例報告被扔到桌上,病例裏有一個德語詞彙中文讀作“正中神經”。

那是人類手部的三根神經之一,因在桡神經和尺神經的中間,才被稱為正中神經。

大概半年前,他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無名指出現麻木症狀,不僅感覺缺失,嚴重時手指會不能彎曲。

國內的大醫院幾乎跑遍了,三個月前開始接觸國外醫院。醫生們說辭大同小異,因是陳年舊傷複發,想要痊愈如初不容樂觀。

所有醫生都讓他有一個心理準備,他已經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拉琴。可以說他左手舊傷複發,就是他長時間高難度拉琴導致。

這糟糕至極的結果柏浔很平靜地接受了,畢竟手術祛除的只是疤痕,不是曾經受過傷的事實。

至于後不後悔,事到如今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義。

這次回家他只待了兩天,在一個雨天裏他又出門了。

臨走前他交給阿姨一個信封,讓她轉交給那個叫應小澄的人。

門外等着來接他的汽車,黑傘開了又收。

汽車平穩行駛在成行的懸鈴木下,車子行進方向的左側道路,一個穿明黃色T恤的少年正撐傘走來,豆大雨點啪嗒啪嗒打在透明傘面上。

少年無憂無慮地轉着手裏的傘,看傘面上的雨滴飛出去。

汽車越走越遠,很快消失不見。

應小澄玩着雨傘走到1-12號,他又來了。

只要有空能出來,他一定會打申請。除了第一次有許青山陪他,其他時候他都是自己一個人來,熟練地搭地鐵轉公交,再下車步行。

從西山田徑隊訓練基地到懸鈴木,這條路他已經走過好多次了,晚上做夢都夢見自己在去懸鈴木的路上。

他現在按門鈴已經不像第一次那麽緊張,但還是會緊張的。

這種緊張感和比賽的時候很不一樣。比賽時的緊張是心髒快爆炸了,他按柏浔家門鈴時的緊張是心髒酸酸地收縮。

門鈴響後他等了一會兒,阿姨出來開門。

“阿姨好,柏浔在家嗎?”

阿姨一臉可惜地說:“你怎麽不早點來,他剛走。”

應小澄睜大雙眼,轉身就要去追。

“等等!他有東西給你!”

阿姨及時把人叫住,将信封交給他,嘆一口氣說:“下雨天你怎麽也來了,不來就不會這麽可惜。”

鐵門又關上了,應小澄捏了捏薄薄的信封,能捏到裏面有一張卡。他小心拆開信封,拿出裏面的東西,是一張銀行卡,還有一張寫了六位數的字條。

-

應小澄原來只有一張銀行卡,現在有兩張了。

另一張他去銀行自助機查過餘額,卡裏有20萬。

這筆錢讓應小澄想起了幾年前的一段對話,有人跟他說,等他将來去西山了,回來就能蓋新房子,一家人能搬到縣城去住。

他當時聽到這些話心裏不是很高興,但他不想跟那個人多說什麽,因為說了那個人也不會懂。只要他和柏浔心裏知道就好了。

可他想錯了,柏浔也不知道。

一張銀行卡,稀裏糊塗收下20萬。應小澄第一次從柏浔這裏,感覺到傷心。

他一點也不生柏浔的氣,是他一開始就理解錯了,柏浔沒有做錯任何事。

他覺得傷心,更多是因為這一時半會兒沒法解開的誤會。他不是為了要錢才來西山找他的,他從來沒想過要從柏浔身上得到什麽東西。

他好想現在就把這些話都告訴柏浔。

因為銀行卡,應小澄悶悶不樂兩天了。

這兩天他訓練照舊,飯也吃,就是比平時吃得少,也不怎麽愛說話。

許青山跟他熟,早看出他有心事,但問了兩次應小澄都不說。第三次,他找到應小澄宿舍問。

西山田徑隊訓練基地的宿舍是标準兩人間,不過應小澄沒有室友,他是一個人住的。

應小澄生活習慣很好,宿舍裏經常能聞見很幹淨的肥皂香。

許青山不是第一次來,很自然躺到床上,手撐腦袋問:“說吧,怎麽回事?你那個朋友怎麽你了?”

應小澄手指撓撓臉。

“有什麽事你就說啊。”許青山抓起枕頭丢到他懷裏,“快說!”

應小澄抱着枕頭,深深嘆了一口氣,“沒什麽。”

“沒什麽你這個樣子?晚上食堂有雞腿,我看你才打了一個。”許青山說:“之前你哪次不是五個起?”

應小澄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說:“沒限量呀,阿姨說的,能吃幾個打幾個,不要浪費就好了。”

許青山嘆氣,“我不是在跟你說雞腿。”

“我知道,你想和我說心心的事。”

“那你說不說?”

應小澄沉默片刻,起身從抽屜裏找出一張銀行卡,拿給許青山。

“你給我銀行卡幹嗎?”

“不是給你,這是心心給我的。”

許青山哦一聲,“裏面有錢嗎?”

“有,20萬。”

“我靠!”許青山從床上彈起來,“他幹嗎給你那麽多錢?”

應小澄拿回銀行卡,“不知道,反正我要還給他。”

“咋了?”

“沒咋了,我來西山找他,不是跟他要錢的。”應小澄慢慢用手指摸銀行卡,“我來找他,是因為我答應過他,我一定會去找他。他誤會了,沒有關系,我再去找他說說清楚就好了。”

許青山坐回床上,“你都想好怎麽辦了,幹嗎還心情不好?”

“因為現在我還沒有去找他說清楚。”應小澄發愁地捧着臉,“我不想他誤會,一秒鐘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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