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陽光充足的房間裏,柏浔躺在一張小床上,臂部至手掌紮滿銀針。
針灸療法治愈不了正中神經損傷,比起實際作用,對柏建林的心理作用要更大。
從症狀出現至今,已經半年了。柏浔的手傷已然陷入困境,連他本人都已經接受這個結果,但柏建林不認這個命。
時間到了,醫師走進來收走銀針。他沒有跟柏浔說什麽,走到房間外和一個穿灰衣的老者說話。
柏浔默默穿好衣服,從另外的門出去。
這裏是一個像四合院一樣的建築,五年前才修建好,柏建林退休後搬到這裏。
比起懸鈴木那幢洋樓,柏浔住在這裏的時間要更多。
大概人老了就需要陪伴,從設計圖紙就開始幹預的人,真住進來又嫌房子太大,常要把柏浔接過來。
穿過吊着四五個鳥籠的回廊,柏浔坐在茶室裏。
過了一會兒,柏建林走進來,坐到另一個座位上,開始燒水烹茶。
柏浔不喜歡喝茶,面前只是一杯水。他拿起桌上看到一半的書,抽出書簽就這麽看起來。
他和柏建林長得一點也不像,但性情幾乎一模一樣。那種誰也不放心上的冷漠,親父子都沒有這麽像的。
水燒開了,柏建林給自己沏茶。他不準備跟柏浔聊點什麽,只是喝茶,再擡眼看看柏浔看書的臉。
柏浔長得不像他,也不怎麽像他短命的兒子,要更像同樣短命的兒媳,尤其眉眼和頭發。
對于雙親,柏浔沒有什麽記憶,因為在他記事前父母就因車禍過世了。傷勢極重,是當場死亡,那個疲勞駕駛的貨車司機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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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浔記事起,身邊的親人就只有爺爺。
但柏建林的工作有些特殊,在他退休以前,柏浔并不能經常看見他。即使見了,也沒有什麽話可以說。那時主要照顧柏浔的是一個保姆,把柏浔弄丢的也是那個保姆。
那天發生了什麽,柏浔已經記不清了。怎麽到西北的,記憶也很模糊。
已經十一年了,他們從來不提那件事。
柏建林慢慢喝了口熱茶,看柏浔翻書頁的樣子,緩緩說:“之前那個村子,有人來找你了。”
柏浔沒有反應。
“是你留字條那個孩子吧,怎麽不見見?”
當年的柏浔在離開西北前,一共做了兩件不符他性格的反常事。一件是他給姓路那對夫婦說情,另一件是他留了張字條給一個叫應小澄的孩子。字條寫的還是懸鈴木那個地址。
柏建林記得很清楚,應小澄一出現他就想起來了。
柏浔慢慢翻過一頁書,“我為什麽要見?”
少年人聲音低沉,聲線平穩,像某種低音弦樂器,就是薄情的口吻聽得人心涼。
“不見你給人留字條。”
柏浔又不說話了。
如果是七年前那個留字條的柏浔,應該會見一見。但現在只有七年後的柏浔,不覺得見面有意義。只是既然真找來了,比起浪費時間敘舊,不如給對方需要的,也算皆大歡喜。
柏浔懶得跟柏建林說這些,拿着書走出茶室。
-
應小澄收着那張20萬的銀行卡,就像猴子抱着不能吃的金桃,只覺得苦惱,不覺得歡喜。
雪上加霜的是,在他找機會出去把卡還給柏浔前,為了參加U系列田徑聯賽,他跟隊暫時離開了西山。這一走就是好幾天才回來。
按慣例賽後是休息時間,許青山這些家在本地的運動員都打了申請回家。應小澄也離開訓練基地,帶着那張銀行卡去懸鈴木找人。
他已經失望太多次,一次又一次的期待落空,去的路上他自己都不覺得能有那麽好的運氣,正好碰見柏浔在家。只是除了一次次去找,他不知道還能怎麽做。
1-12號又響起門鈴聲,出來開門的還是那個阿姨。
應小澄怏怏不樂地問:“阿姨,柏浔在家嗎?”
“他在。”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應小澄怔在原地,“真的嗎?”
阿姨笑着點頭,“稍等,我進去問問你能不能進來。”
只打開一點的鐵門又關上了。
過了一會兒,阿姨走回來,把鐵門打開,“請進吧。”
1-12號應小澄來過很多次,但這是他第一次走進鐵門,看到鐵門後是什麽樣的。
那扇總是阿姨來開的鐵門後面是一個不大的花園,種了很多植物,簇擁着不多見的紅磚洋樓。
應小澄走到玄關就看見一個人,皮膚很白,個子很高的男生。
和那張海報上一樣,已經十八歲的柏浔五官長開了。他從小就漂亮,大了也只是變得更漂亮,眼神冰冷地站在那,在應小澄眼中只是放大版的路心。
所有的失望和傷心煙消雲散,應小澄回過神,心髒都快高興炸了,他有好多話想跟柏浔說,但現在最想說的只有一句,他想說我來找你了。
可柏浔也有話說,還趕在他開口前。
“嫌少?”
應小澄一怔。
柏浔冰冷直視他,“你要多少?”
就像一盆冷水澆頭,久別重逢的喜悅被這兩個問題澆滅一半。
應小澄收起笑臉,眉頭微皺,“我來西山找你,不是來跟你要錢,我是來兌現跟你的承諾。”
把兒時的一句話放在心上,長大後翻山越嶺地找來,這世上一定有這樣的人,也一定不多。剛好應小澄就是這樣的人。
“我答應過你我一定會去找你,我一定來。”應小澄站在玄關沒有進去,迎着柏浔冷冷的目光,他想至少先把想說的話都說完。
“心心我特別想你,看到你好好長大了我特別高興。西山我是因為你才來的,但真的不是來跟你要錢,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應小澄拿出那張20萬的銀行卡,“我不要錢,這個還給你。”
柏浔沒有看那張銀行卡,“收着,以後不要再來。”
應小澄無措地捏緊銀行卡,“為什麽?”
“我不常在這,也沒有心情應付你,說完了就出去吧。”
期待了七年的見面,不過五分鐘就結束了,哪怕是應小澄也被打擊得夠嗆。
從鐵門出來,他坐在路邊沒走,頭頂的懸鈴木被風吹得嘩嘩響。
這是一條行人極少的路,應小澄坐在那裏,像迷路的人。沒有人出來看他一眼,關心他一句。
就那樣過了很長時間,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他面前,車上的人沒有下來。
過了一會兒,身後響起開門聲。應小澄回頭看,見換了身衣服的柏浔走出來。
柏浔和他對視一眼,徑直上了後座車門。車子開走了。
還真就像他說的那樣,他不常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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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小澄有一段時間沒有再心心念念要去懸鈴木。那張20萬的銀行卡還在他宿舍的抽屜裏,變成他和18歲的柏浔唯一的交集。
秋天來了,路邊的葉子發黃,風一吹,撲簌簌地往下落。
應小澄效力的西山田徑隊,在天氣變得更涼之前,組織了一場秋游爬山看楓葉的活動。去的不遠,當天來回。
那是應小澄第一次跟那麽多人出去玩,他很開心,拍了很多照片,還撿了一書包的楓葉。
回到訓練基地,食堂做了雞腿,他打了八個,許青山叫他雞腿王子。
他沒有故意淡忘那天的事,只是現在和小時候不一樣了。他有自己的生活,柏浔也有柏浔的生活。
既然柏浔認為他的出現是一種打擾,那他是不應該再去的。
應小澄每天嚴格訓練,要在下一場比賽上跑得更快。
就在他全身心投入進訓練當中,經常上網沖浪的許青山抓着手機跑來找他。
“小澄,我記得你之前說的那個朋友,是叫柏浔沒錯吧?”
應小澄剛做完一組練習,抓起毛巾擦汗,“沒錯,怎麽啦?”
“我看到關于他的新聞,他退出西山交響樂團了,以後都不會再演奏。”許青山表情嚴肅,将手機屏幕放到應小澄面前。
新聞稿很長,有很多柏浔在臺上演奏的照片,他是西山交響樂團成立以來最年輕的小提琴手,将來也完全有可能成為最年輕的首席小提琴手。
但現在這光明的未來已經破滅,柏浔因傷無法再演奏,已經正式退出西山交響樂團。
應小澄抓着許青山的手機,把這條新聞稿從頭到尾讀了好幾遍,字他都懂,可他看不明白。
他把手機還給許青山,擔心得眉頭緊鎖,“我上次見他,他明明好好的。”
許青山嘆氣,“這些寫新聞的也沒說他到底怎麽了,就說他有傷,傷哪也沒說,我估計傷手上了吧。畢竟拉琴的,手老重要了。”
應小澄越想心越慌。
傷哪了?疼不疼啊?
“不行,我要去看看他。”
“你現在去啊?”
許青山沒拉住人,轉眼應小澄已經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