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柏建林退休前的職位不低,人脈還在,每天想見他的人還和從前一樣多。到了秋天最适合爬山的季節,他的老朋友會來找他一起出門。他不在,那蓋來養老的房子也不會有人在,柏浔會回懸鈴木的房子住。

那幢紅磚洋樓是柏浔父母的遺物,很多年前就寫在他的名下。但他小時候不住那裏,長大了也不常住,房子主要交給雇來的阿姨打理。

柏浔在初中畢業後就不去學校了,柏建林給他請了很多老師。不過柏浔不喜歡有人進到他家裏,老師們只能用網絡視頻的方式給他上課。今天就是他上課的日子。

以前因為他需要練琴,上課的時間并不多。現在他已經不需要練琴了,網課時間自然延長。老師們排着隊上線,輪流授課,經常一節課下來只有自己的聲音。屏幕裏皮膚過分白的少年像石頭一樣安靜,從不走神。

休息時間,柏浔端着空杯下樓。

阿姨一直在等他,面露躊躇,說:“小柏,應小澄在外面,已經兩個小時了。”

柏浔在二樓上課,阿姨不敢打擾他,也跟應小澄說過柏浔在忙讓他明天再來,但應小澄站在門外不肯走。

及時告知主人家有來客是工作的一部分,阿姨遲了兩小時才說這件事,柏浔卻一點不惱。他也不理會阿姨,徑直走入廚房倒水喝。

喝完水阿姨已經不在原地了,柏浔的室內拖鞋踏出玄關,打開鐵門和坐在路邊的少年對視。

應小澄慌忙爬起來,“傷哪了?”

太陽已經下山了,天馬上就會變黑。懸鈴木的路燈還沒亮,道路昏暗。

柏浔冷冷問:“你是醫生?”

應小澄看着他搖頭,“不是,我擔心你。”

“不需要。”柏浔轉身想關門。

但應小澄拉住他的手臂,綿軟的聲線軟得有點可憐,“心心,讓我知道你沒事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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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浔掙回手臂,眼神冰冷不耐,“我有沒有事,跟你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有關系?”應小澄皺緊眉頭,“我擔心你會睡不好覺,訓練的時候也會一直擔心你。心心,你到底怎麽了呀?”

柏浔只覺得他吵,“你擔不擔心對我沒有任何意義,幫不上忙。”

“我可以,只要你告訴我,我一定幫你。”應小澄從未畏懼過他的冰冷,也不曾因他冰冷退縮。

“我說過不會不管你的,你還記得嗎?”應小澄像小時候一樣拉起他的手,那只左手幹幹淨淨,疤痕無影無蹤。

他不由疑惑,低頭仔細查看,真的一點也看不出來。曾經長長爬在柏浔左手上的疤痕,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柏浔沒有抽回手,慢慢低頭湊近他的臉,沉聲說:“我有事,左手壞了,正中神經損傷,治不好。”

他離得很近,幾乎是在應小澄耳邊說話。

“聽懂了嗎?不要再出現了。”

-

許青山一整個下午都沒有看到應小澄。傍晚在食堂也沒有找到人,只好去宿舍找。

“喂,你怎麽沒去吃飯?”

許青山把一盒小番茄放在桌上,伸手拽床上人的被子,“你知道你像今天這樣跑出去是違反紀律嗎?教練明天肯定會找你談話。”

被子被拽開,應小澄把臉埋進枕頭。

許青山吓一跳,“你在哭啊?”

抽泣聲已經從枕頭跑出來。

許青山受不了地找抽紙盒,丢過去,“我說你啊,不要讓關心你的人覺得尴尬啊。”

應小澄從床上坐起來,用紙巾擦眼淚。能看到他的眼睛已經哭腫了,“對不起,可是我忍不住。”

“我又沒讓你道歉。”許青山抓了抓頭發,覺得很麻煩又覺得不能不管,“所以呢,你為什麽哭?想家了?”

應小澄搖頭。

許青山一臉複雜,“那又是你那個朋友了,他傷得很嚴重嗎?”

“很嚴重,治不好了。”應小澄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是我害的。”

“怎麽回事?”

“小時候我從樹上掉下來,他為了接住我,受了很嚴重的傷,我以為已經完全好了。”應小澄悔得心髒疼,“全是我害的,難怪他這樣生氣,他一輩子都不會再理我了。”

許青山實在聽不出他到底因為哪件事哭成這樣。

“那也沒辦法吧,你又不想這樣。”許青山又想抓頭發了,“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你哭也沒用啊。”

“我知道,我不哭了。”應小澄使勁搓眼睛,從床上爬起來,進衛生間洗臉。

許青山走過去敲敲門板,“洗完臉快去吃飯,我走了。”

訓練基地的食堂供應餐食有時間限制,晚了阿姨就撤菜了。應小澄趕在最後十分鐘吃了個晚飯。

他違反紀律的事沒有躲過去,第二天教練狠狠責罵了他,罰他寫檢查,加練。這事就過去了。

可柏浔的樣子一直在他腦海出現,不管什麽時候。好像在一遍遍提醒,你明明答應過不會不管他。

但柏浔的話他也同樣記得很清楚,不要再出現了。

田徑隊的訓練很辛苦,練一天下來每個人都筋疲力盡。應小澄當然也覺得累,只是比起身體上的疲憊,心理上的迷茫無措更讓他覺得無所适從。

好在這種狀态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幾天後一個傍晚,他去找了教練。沒人知道他跟教練說了什麽,之後每天清晨,中午,傍晚,應小澄會有一段時間不在訓練基地。除此之外,他開始進出食堂後廚。

許青山特別奇怪他在忙什麽。幾天後一個清晨,他撞見好像買菜回來的應小澄,忍不住問:“你搞什麽?”

“買菜。”

“我看出來了,我問你搞什麽?”

“給心心做飯。”應小澄提起手裏袋子,“早點買新鮮,不耽誤訓練,教練同意了。”

許青山不能理解,“他是治不好,你給他做飯有什麽用?他家裏不是有阿姨嗎?”

“是有阿姨。”應小澄提着袋子回宿舍,“可是除了這個,我想不到我還能為他做什麽。”

“你就非得做什麽?”

“對啊。”應小澄按住開門鍵等他進來,再按亮樓層數,“因為我答應過他,我不會不管他的。”

“答應誰?”

“答應心心。”

許青山搖頭,“你這叫自我感動。”

應小澄一點也不惱,也不想辯解什麽。

電梯門打開,兩人走出去,各回宿舍。

-

應小澄堅信辦法一定比困難多。

他想關心柏浔,但柏浔又讓他不要再出現了。那他只要不被柏浔看到不就好了?

每天的中午和傍晚,他都會出現在懸鈴木路。

冬天的懸鈴木葉子是金黃的,風吹過葉子會往下掉,掉得一地都是。環衛工人會來掃走落葉,但沒多久整條路又會被葉子鋪滿。

走到1-12號,應小澄把袋子挂在鐵門的把手上,再按門鈴。每次他按完門鈴就會跑走,從來沒有确認過袋子有沒有被拿進去,更不知道那些飯菜柏浔有沒有吃。只是就像他跟許青山說的那樣,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為柏浔做什麽。

這天,他又留下袋子準備跑走。

一輛之前見過的汽車停在路邊,應小澄回頭看了一眼,以為柏浔在車上,扭頭就跑。

但駕駛座落下車窗,有人伸出腦袋叫住他。

應小澄站在原地看,從車上下來的人不是柏浔,是一個穿黑大衣的老者。他慢慢想起來了,很多年前見過,是柏浔爺爺。

應小澄往回走,“你好,你叫我有什麽事嗎?”

柏建林下巴微擡,“給他的,你就拿進去。”

應小澄微怔,為難地撓頭,“不行,他不讓我找他。”

“他不讓,你不還是來了?”

“我沒讓他看見呀,他沒看見就不算。”

“還挺有道理。”柏建林轉身走向鐵門,按響門鈴。

應小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為難得原地打轉,“爺爺,我可以走了嗎?”

鐵門打開,柏建林轉頭叫他,“天冷,進來喝杯水。”

應小澄很想進去,看一看柏浔,但又不敢進去,怕柏浔看見自己要生氣。

“我,我最好不要進去吧。”

“讓你進就進。”

應小澄摘下頭頂的針織帽進去。

現在是晚飯時間,洋樓的燈都被打開,阿姨沒有在做飯。

柏建林坐在沙發上,應小澄不敢坐,水也不敢喝,緊張地捏緊手裏的帽子。

等了一會兒,二樓響起腳步聲,柏浔走下來,邊下臺階邊把手裏的大衣穿上。

注意到自己的房子多了一個人,冰冷的視線掃過用針織帽擋臉的應小澄,落向柏建林。

“我沒有允許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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