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玩物罷了,死便死了
第15章 玩物罷了,死便死了
月上枝頭,已然深夜。
蕭然躺在床榻上卻睡不着。
他側過身子,靜靜看着蘭時熟睡的眉眼,心下微動,他咽了咽口水,撐起身子坐了起來。
他忍不住慢慢低下頭去,在蘭時的薄唇上蜻蜓點水。
一觸即分,但蕭然卻十分滿意。
他撐着腦袋又瞧了蘭時許久,三更天時,他實在熬不住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他為蘭時掖了掖被子,便躺了回去,沉沉睡去了。
蘭時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又在做那個奇怪的夢了。
“陛下,殿下帶了人去蘇公子殿中。”夢裏,蕭然病了,婢子端來熬好的藥遞給他,他正要起身,卻見王公公一臉慌張的跑了進來。
“他做了什麽?”蕭然倚在床頭,不以為意的端過托盤裏的玉碗,一飲而盡。苦得讓他皺眉。
“陛下用些蜜餞吧?”婢子端起托盤上一碟蜜餞問道。
“不必,下去吧。”蕭然擺擺手。
“是,奴婢告退。”婢子将玉碗放回托盤上,連帶那一疊未曾被人動過的蜜餞一起端了出去。
“殿下叫人端了一杯毒酒給蘇公子。”王公公站在蕭然面前哆哆嗦嗦的回話。
“哦,那他喝了嗎?”蕭然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子瞧了一眼王公公的慫樣。
“蘇公子…他…”王公公欲言又止。
“嗯?是不是他将酒杯掀了,在殿中大鬧了一場,這才叫你不敢回話?”蕭然以為他猜中了,愈發不以為意。
他對蘇格做的那些事情司空見慣,已經見怪不怪了。
“怕什麽?事是他做出來的,他都不怕,你怕什麽?”
“蘇公子…他…”
“支支吾吾做什麽?朕又不會罰你,到底怎麽回事?”蕭然有些不耐煩,他似是疲憊地用纖長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
本來今日身體便不适,還喝了那些苦藥,現下心裏本就不大爽利,王公公還支支吾吾不肯講,實在令他煩躁。
王公公當下面色慘白,咚——一聲雙腿跪地,他悲泣道:“陛下啊——蘇公子死了!殿下闖進蘇公子寝宮中時,蘇公子沒有大吵大鬧,只是面色平靜地接過了那杯毒酒!”
殿中陡然安靜下來。
王公公講完之後,便低下頭去,緊閉雙眼,身形微微顫抖。他生怕被遷怒,只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他等了許久也不見上首的人出聲,便以為是蕭然悲傷過度,一時失語。
他悄咪咪擡起頭,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偷看蕭然的表情。
卻不想映入眼簾的卻是蕭然眼底漫不經心的輕蔑與戲谑,嘴角挂着一抹惡劣的笑。
蕭然冷哼一聲。
“玩物罷了,死便死了。”
良久,王公公又聽見蕭然問他。
“子期如何了?”
“殿下…殿下給蘇公子送去的毒藥藥性太過猛烈,蘇公子的死相猙獰,殿下吓得跌坐在地,臉色都發白…”王公公吶吶道。
“人呢?”蕭然狀似無意問道,只是蓋在錦被下的手卻緊握成拳掐出血來,只是王公公看不見,當真以為蕭然毫不在意。
他心下放松,以為沒什麽大事了,畢竟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兒子,不過死了個男寵,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些日子蕭然對蘇格的寵愛,他歷歷在目,一時迷了心,以為蘇格是他心尖上的人,這才怕的要死。
這下王公公頭也不低了,他擡起頭,板着身體,中氣十足道:“蘇公子的屍體被殿下丢去亂葬崗了。”語氣十分随意,像是在讨論阿貓阿狗的去處。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額角的虛汗,心想虛驚一場。
“你去朕私庫取來那支千年人參,熬了安神湯送去驚鴻殿。”蕭然神色不明道。
“陛下,奴婢雖不懂藥理,可也知道,殿下是受了驚,這千年人參吃了怕是虛不受補啊,殿下今夜想必會更加難熬吶…”王公公有些不解。
“叫你去就去,問那麽些做什麽?”蕭然隐有薄怒,面色陰沉道。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這就去…陛下息怒…”王公公屁滾尿流的出去了,吓得不輕。
看着王公公落荒而逃的背影,蕭然有些嫌棄的皺眉,但他沒有再說什麽。
他的面色蒼白如雪,不知是病重如此還是因為別的什麽,長發披散肩頭,無端讓人感到羸弱。他只是又躺了回去,閉上了眼睛。
他卻沒有發現,自始至終殿中還有一個人的身影。
是蘇格。
不,與其說是人影,不如說,是鬼影。
就在昨日,他就已經喝下了一杯毒酒,毒發之後,身體裏的五髒六腑像是被焚燒一般疼痛難忍,七竅也開始不斷地往外滲出血液來,整個人的面部表情變得扭曲且猙獰,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就這樣,他在地上掙紮了好久,才終于咽下最後一口氣。
這杯毒酒并不是那種能夠讓人立刻死亡的毒藥,但卻是一種非常狠毒的藥物,可以讓中毒者感受到無盡的痛苦,最終在折磨中慢慢死去。
殺人不過頭點地,什麽仇什麽怨,讓蘇格死得這般凄慘?
蘇格不知道,他原本是已經死心,不想再掙紮,才将那杯毒酒一飲而盡。
卻不想死前極致的折磨,加上死後屍體被丢去亂葬崗不得安息,蘇格死後便帶着沖天的怨氣。令他魂魂遲遲不肯歸地府。
他無知無覺得飄來了太極殿。
直到他聽見了蕭然的那句,“玩物罷了,死便死了。”
蘇格用他晦澀沙啞的聲音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玩物…”
他的雙手捂住了他那張活人看了會害怕的猙獰面目。
整個人蜷縮在地。
良久,他放下手,突然“撲哧”笑出了聲。
剛開始只是低低地笑,到後面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前仰後合,肩膀和胸腔都隐隐震顫。
“玩物啊…多麽可悲的玩物呵…可這是我想要的麽,你給過我選擇的機會麽?憑什麽你想要的一定要奪到手,膩了就丢在一旁,視之無物?”
鬼是沒有淚的,可蘇格雙目充血,生生流出了血淚。
他周身萦繞的黑紅氣體,肉眼可見的成倍增加,仿佛在宣示着什麽。
他一步步逼近蕭然榻前,眼見他發絲無風飛揚,指甲飛快生長,雙眼赤紅,赫然一副惡鬼樣。
他的手伸向蕭然的脖頸,卻在五指成刃掐上蕭然脖頸的時候,頓住了。
蘇格看見了他脖頸上佩戴的玉佩。
那是,裴昭的家傳玉佩,是他去世的母親叫他送給他的心上人的。
從前,他見過這塊玉的,不過被他無意摔碎了。
他四處找隐世的玉匠師修補。
歷經一年,好不容易修好,他滿懷興奮地要悄悄将玉佩放回錦盒,卻叫蕭然發現了。
那天他們大吵了一架,玉佩被他賭氣丢進荷花池了。
他以為玉佩應該仍沉在荷花池底,卻不想蕭然早便撈了起來,寶貝似地做成項鏈戴在脖子上。
哪怕睡覺也不願取下。
蘇格以為他會更生氣,可他沒有,他只是心裏被人挖了個大洞,整個人被冰水浸透了,涼透了。
他收回了那只手,周身怨氣也散了許多。
由愛生怨,由愛生怖。
他不知道該怨什麽了。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雙手,随後将自己的黑色的過長的十個指甲硬生生拔出,十指連心,鮮血淋漓。
蘇格不再留戀的走了,他想最後去看一眼自己的爹娘,卻又怕他們見了害怕,便才收斂了周身的怨氣,又拔了指甲。
卻沒見到他轉身飄走時,蕭然陡然睜開的雙眼。
地上滴落了一灘血,是蘇格拔甲時滴落的。
按理來說,凡人應該是看不見的,可事實上卻是,蕭然看見了,随後來請平安脈的太醫也看見了。
但蕭然卻叫太醫莫要聲張此事。
太醫雖覺害怕,卻也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發誓閉口不言此事。
蕭然這才放心下來。
坊間傳說,這事不能叫破,生魂膽子小,若叫破了,便再不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