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吐水女屍

吐水女屍

李寸微打量着素玉,素玉見衆人都在,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解釋院子裏的事,難道說她在裏頭聽到了怪聲?素玉悶聲怯怯地不答話。

荷盈這才發覺素玉不見了,李寸微正審着素玉,荷盈撇開雲岫的手,上前去幫素玉說話,雲岫淡淡地撣了撣衣袖站到李寸微身邊。

“素玉是我帶來的,方才席間吃醉了酒,一時沒曾注意到她來了這兒,許是迷了路。”荷盈替素玉向李寸微解釋。

雲岫道:“三姐身邊的這個小娘子,做事向來随心,不是汴京的人,我瞧着她也是無心之舉,只要沒驚擾外祖母就好。”

李寸微看了眼榮國夫人的院子,确實不像發生過什麽,再說素玉是荷盈帶來的人,為了長公主的面子,也不能拿素玉怎麽辦,況且又有雲岫為她說了話,身後一衆姑娘還等着她。

“原是這樣,那便請她一道走吧。”李寸微面上抹開笑,領着一行人繼續往前去。

李寸微本想在賞花宴上同荷盈說些什麽,但苦于荷盈要和其餘貴女周旋,一直沒能尋到機會,這場賞花宴來得太過突然,不像她做東,像是雲岫在當家。

說來也怪,雲岫很少來李府,昨日找人來說要替她在李府辦一場賞花宴,害得她徹夜沒睡好覺,就是為了盯着幾朵花兒開沒開,若不是聽着荷盈會來,她才不會這樣草率的請人來。

子時,銀月高挂,月色昏沉,風一陣陣的吹,李寸微合上了窗,她瞧着今夜的風怪得很,桌案上的信被吹落,李寸微忙去撿了起來。

樹枝在夜風中張牙舞爪,發怵可怖的簌簌聲,李原和李柏正穿過花苑,二人在談續弦一事,李柏正想再娶一個汴京的閨秀,他心裏已經有了人選,只等着上門去下聘。

“這事你且放一放,再過些日子再說,且等你妹妹嫁了再說。”李原皺了皺眉,怎麽就生了個這麽不中用的混小子,偏偏李寸微又是個女兒,若她是個男子,說不定也能中個狀元,光耀門楣。

可惜啊,可惜啊,李原在心裏嘆道,先前為了讓楊适從利州調回來已花了不少的心思,現在倒好轉頭就變了局勢。

李柏正一聽這話,心裏癟了一口氣,他憤憤然道:“餘凝都死了兩年了,再過兩年爹你還要不要孫子了?”

餘凝嫁進李府一直無所出,李柏正為此沒少納妾,起先剛嫁進來的那段時間,他好聲好氣的哄着她。

餘凝生得不如汴京女子明媚,她的一颦一笑都承了揚州的風情,有着江南女子的柔美溫婉,李柏正與她只是父母之命,在娶餘凝之前他不曾見過她,到大婚那日他才知自己妻子竟然是揚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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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賈人家的女兒能嫁給他,按常理講是要費盡心力讨好他,可餘凝卻恰恰相反,她不奉承他,也少拿正眼看他,真是奇了怪了。李柏正見不慣餘凝甩冷臉子,諾大的汴京怎得就她一個人是揚州來的?

成婚的幾年裏,餘凝規規矩矩,什麽都挑不出錯,只是很少出府,有人遞了帖子她也不看,李柏正有幾次與餘凝同房,餘凝一動也不動,再往後他也不再見餘凝。

至于她究竟是因何而死,李家無人在意,死了就死了,厚葬了事。

“且放一放,待到局勢再明朗些了再做打算。”李原搖了搖頭,看李柏正一點沒将心思放在朝廷上,他道:“你好生照顧祖母才是,就将這些事先放一放。”

榮國夫人已有百歲,前些年有太醫說榮國夫人大限将至,都覺無望之時,是李柏正說要潛心照顧祖母,而後他在後院中盡心侍奉了幾年,就見榮國夫人脈象逐漸平穩起來了。

想着想着,李原就已走到了榮國夫人的院前,夜風急躁,吹得裏頭的一棵果子樹搖搖欲墜,李柏正見此,急說:“爹你先回去吧,今夜我去看着祖母。”

李原道:“去吧。”

話音剛落,原先的疾風變成了大風刮過,勁風吹得人難以站穩,果子樹呼啦啦地作響。

“怎麽起了妖風?”李原擡手擋風,李柏正為難地睜開眼,風吹得太急,把樹上結的果子都吹落了。

星夜燦爛,李原打算等到風停再走,不過片刻風當真停了,但停的詭異,像是被忽然切斷的水流。

狂風驟停,李原甩了甩袖子,見着院子裏的石燈被吹滅了幾盞,驀然膽寒起來,他正要離開,耳邊倏的傳來咻咻聲。

李柏正才剛進院子就瞧見一道黑影在院裏來回竄動,快得讓人看不清,看到此幕他手忙腳亂的往外跑,乍一看李原還沒走遠,他腳下一絆剛好撲到李原腳邊。

“爹,爹,裏頭有鬼啊。”李柏正拽住李原的衣裳,不敢回頭看。

李柏正憤然踹了踹李柏正,當真有鬼拽着他不放是什麽意思,那咻咻聲還在,像林子裏的猴子竄來竄去,他自問孝敬父母,除了貪權之外,再沒有殺過人。

李原清了清嗓,給自己壯了膽,他朝着院子裏喊道:“莫要裝神弄鬼,這兒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爹!”

李柏正顫着聲,緊抱着李原的腿不起身,他道:“爹,祖母還在院裏。”

咻咻聲停住了,李原見院中沒有異動,擡起另一只腳踹開了李柏正,指着他罵道:“王八羔子!抓着你老子不放,是要做什麽?”

李柏正拍袖起身,見李原怒氣正盛,他閉了嘴不敢說話,李原拂袖轉身。

“啊——”

李原兩眼一顫,連連後退,眼前一個白發蒼蒼的人倒站在面前,白頭白發遮擋住了她的臉,李柏正站起來兩腿一軟,又跪到在地,李原蹬着腿往後退。

白發人愣在遠處動,李柏正心一橫,連滾帶爬地把李原拉起,正當要走,白發人聳動肩頸,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她只一擡腳,就已到了兩人面前。

“你是誰,為何要和李家過不去?。”李原抖着身子問他,李柏正緊扒着李原的手,他瞅着面前這個披頭散發的婦人,總覺得有些熟悉,他是不是見過。

難道是自己欠的風流?

李柏正低眉晃眼,不敢再看一眼白發婦人,婦人一句話不說,猝然伸出利爪動作利索,她頭發被風吹開,手上青筋暴起,李柏正認命地閉了眼。

“母親!”

李原驚叫出聲,他不可能認錯,李柏正半懵着睜眼,祖母分明不能行動,怎麽會是眼前的生龍活虎的白發人,再者說,是祖母的話,為何要這樣吓他們。

榮國夫人并未停手,她直指兩人的天靈蓋,李原往後一靠,兩個人跌倒在地,饒是李原再怎麽喊娘榮國夫人也不為所動,利爪之上泛着點點紅光,尖而利的指甲是要抓死人的,更何況眼前的榮國夫人好似有千金大力。

不止如此,李柏正低頭一看,滿院積水,濕漉漉的淺草,水流聲環繞在耳,他往後看去,這才發現不知從那裏竄出來了一院子的女屍,各個都口吐白水。

“爹爹,這是怎麽了,兒子是不是沒睡醒,怎麽瞅見了這麽些東西,你打打我。”李柏正心如死灰,兩眼一閉就哭了出來。

“不用我打你——”李原的話還未說完,榮國夫人的手已經打到他面前,身後的吐水女屍也在不聽的靠近。

許是知道再怎麽叫都無用,兩父子都閉上了眼,已然麻木。

“天雷地火,妖邪退散。”

一道白光閃過,耳邊乍然傳來雷聲,兩人睜開眼,但見一白衣道士飛天踏月而來,穩穩落在兩人身前,他手指一曲一伸,在榮國夫人的背後來回點穴,随後院中的吐水女屍跟着消失。

李柏正的衣裳濕透了,渾身都粘着汗,看到有人來救了他們,李原忙站起身。

“大師,多謝你出手相救,今日若不是你,我父子二人不知該如何辦,恐怕要喪于我母親之手。”李原看着榮國夫人被定在遠處,他上前撩開了白發,确認那就是榮國夫人,可究竟是為何會這樣。

白衣道士手拿拂塵,半阖着眼看向周遭,一片狼藉,他不緊不慢道:“施主,這兒來過邪祟,借了老夫人的身。”

“邪祟?什麽邪祟。”李柏正驚道,餘光掃過果子樹後的太湖石,“這兒是祖母的院子,極少有人來,怎麽會有邪祟。”

白衣道士似是而非地颔首,李原厲聲打斷李柏正的話,“大師,是何邪祟?何時來的,往日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

“我母親百歲有餘,今日忽地生龍活虎地要吃人,還請大師留下幫我們驅驅邪,不論多少酬金,我都付得起。”李原懇求着白衣道士,今日的情形只一回想便覺膽戰心驚。

這院子裏竟還藏了邪祟,但這些年來,從未有過異常,怎麽今日就發生了遭事。

“并非酬金的問題,在下途經此地,本就是為尋妖邪而來,遇着你們這兒有異動才擅自入府來。”白衣道士正值青年,眉目清秀,說話時淡然随心,他從袖中取出一道符紙貼在榮國夫人的後背。

驅邪符冒出淡淡的一層金光,他口中念着,不消片刻,符紙在他的手中燃成了灰,榮國夫人倒地不起。

李原俯下身,抱着榮國夫人,“母親。”

這時李原發覺榮國夫人與剛才的樣子有所不同,眼前的昏睡着的人才像是他的母親,方才全然像個惡鬼,雖和榮國夫人一體,卻也曉得并非同一人。

李柏正也跟着李原跪到榮國夫人身邊,白衣道士見此,說:“老夫人命數已盡,魂魄還被強留在這世間,當真是可悲啊。”

李原一驚:“大師你此話何意,你說我娘死了?”

“你胡說些什麽,太醫都說祖母脈象平穩,何所謂命數已盡,你救了我和我爹,也不可胡言亂語。”李柏正言辭激動。

白衣道士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別人的生死與他有什麽關系,到頭來不過是他們自己不肯接受罷了。

“兩位信與不信與我無關。”說罷,白衣道士擡腳就要走。

李原追了上去,事關榮國夫人還有吐水女屍,一切都尚未弄清,放走了高人誰來救他們。

“大師,這院中邪祟可還在?”他小心翼翼地詢問,看着院中的積水,剛才那幕在腦海中不停地回蕩,未防止日後再有變故,他必須要留下這個道士。

白衣道士停步,問道:“今日這院中可有來過什麽人?”

聞言,李柏正即刻回想起了白日裏出現在院中的人,他道:“今日祖母院裏卻有一人來過!”

“那人不知是誰,我追出去看時已然跑遠。”李柏正回憶着那人的背影,“是個姑娘,今日妹妹在花苑中設了賞花宴,花苑離祖母的院子最近,想來是有人闖了進來,以此謀害祖母!”

李原道:“快些叫你妹妹來。”

李柏正着急忙慌地去找李寸微,李原則帶着白衣道士到堂內喝茶,李寸微見着有外人在堂內坐着,來時李柏正将院子的事說了一遍,可她不信會有這樣荒唐的事,直到見到了白衣道士她才确信。

“好妹妹,你當真以為我哄你呢?”李柏正揪着衣裳,一臉苦楚,“你瞧瞧,滿院子的女屍吐着水,哥哥的魂兒也差點去了。”

李寸微躊躇半晌坐到了白衣道士的對面,白衣道士從容不迫的喝着茶,他将拂塵放到一旁,半眯着眼看李寸微。

李原道:“快些說一說,今日你都請了那些人來。”

李寸微哪裏知道有哪些人,她是用的雲岫的名去請人,這汴京的閨秀她不大認識,這會要她說出來實在是難為情。

“爹爹,今日的人多,我記不得到底有哪些人了。”李寸微想了想,午時席面的人都在,去了祖母的院子的,只有一個人。

但那人是淑慶公主的人,她将來還要靠她和長公主接觸,假使将人說了出去會不會得罪了她,可若不說,問道了雲岫,也是會知道有誰近了祖母的院子,到那時她瞞也瞞不住。

“妹妹,你快些想一想有誰是去了祖母的院子,你可知祖母現下面色煞白,幼時祖母待你我這般好,這會你得好好想想。”李柏正看她猶豫半天說不出話來,急得他拿幼時的事來說。

李寸微暗自着急,榮國夫人對待子孫親厚,對下人更是體恤,而今祖母出了事,她如何能不急。

“确實有人去過祖母的院子。”

李寸微頓了頓,李原和李柏正齊聲問。

“是誰!”

“我不知她姓甚名誰,她不是汴京的人,是淑慶公主的朋友,我也不知其來歷,只曉得是從別的地方來的。”李寸微眉心一擰,“祖母現下如何,我去照看吧,祖母身邊得有人在。”

白衣道士疑道:“那人竟不是汴京的?問題或許就在此處,我先前觀星象,曾有禍星自西面來,而今看來或許就是此人。”

西面?

李原心下大駭,先前他曾找司天監監正問過占星一事,那時楊适在利州,他為讓這個侄兒回京,刻意找其在官家面前說起此事,為的就是讓官家相信利州有人福星在。

而今利州竟然是出了禍星?可當初監正同他說的是西面卻有福星在,只是從天而降不知其根基。

怎麽到了白衣道士這兒就變成了禍星,難道是監正占錯了?

“此人既是淑慶公主帶來的,當初你瞧見了為何不攔下那女子,反倒放走了他們?”李柏正問道,“你若是當時扣下她,興許今夜就能被大師收伏了。”

李寸微氣道:“哥哥說得這樣好聽,你可想過那是荷盈公主帶來的人,我如何能攔下她,我又有什麽身份攔下她,哥哥你這話說得未免也太輕松了。”

話落,李柏正才覺是他的過錯,一心只想着要将那女子捉住,反倒忘記了這些。

提及淑慶公主,那背後必然是有長公主,李原心裏犯了難,可倘若那女子真是邪祟,想來長公主和淑慶公主也會知其苦心,不論如何都要叫那人捉過來說個清楚。

李原向白衣道士懇求道:“大師可願随我進宮一趟,若是真見到了妖邪,我等怕是無能為力,何況那人身邊有淑慶公主,怕傷着貴人了。”

白衣道士道:“是皇家的人,若是辦得不好,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人可要想清楚。”

李柏正問道:“大師是從何處來,又是師承何人?可否說與我聽聽?”從這人一出現,李柏正心裏就揪着,總覺這道士來歷不明,将他們诓了進去該如何是好?

“大人,我從熙州來,不過來汴京已有兩年,在大相國寺修行,佛道不分家,今日若非感應到有邪祟異動,斷不會來此處,若小公子覺得我別有用心,那便讓離開便是。”白衣道士拿起拂塵,含笑說道。

事關重大,當真有邪祟進了宮,恐怕将來也是一大禍事,今日她祖母遭了難,那明日是否姑姑和雲岫也會因此受傷。

李寸微起身,出言挽留:“若他日宮中有了難,想必大師也會前往,我祖母今夜受害,我不能旁觀,明日爹爹和哥哥便帶着大師一同進宮可好。”

李原一聽,眸光一閃,也跟着起身上前說:“大師,明日你可否跟着我進宮去看一看那邪祟是否為真。”

“大師方才是我的不對,并非是我不相信,而是我心裏好奇,才問了一嘴。”李柏正見父親和妹妹都開了口,也只好跟着好聲挽留。

說來說起,終是要将那人揪出來,也好讓他看看究竟是誰撞破了他的好事。

翌日一早,白衣道士就跟着李原和李柏正進了宮,李原聲淚俱下哭到了楊佶的面前,殿內他哭得悲恸。

楊佶一大早聽着他的哭聲,連連皺眉,礙着李淑妃的面子的,他又不得不聽一聽。

“何事如此悲恸。”

......

今日碧空如洗,朗日高照,銀竹帶着素玉在殿外采花,銀竹想着到了夏日總要做些冰酥酪來吃,清甜爽口,夏夜吃最是舒心。

荷盈這會正在殿內練字,見銀竹和素玉在外提着竹籃采花,心裏無端升起愁緒,就在昨日素玉又問了她該如何回天。

荷盈給不出素玉要的答案,于她而言,素玉的話如同說笑,她不過是個世俗中的凡人,如何能知道這些,但素玉的眼睛沒有說謊,她的雙眸帶着渴求脫離的欲望。

那天夜裏素玉坐在她窗邊,似月皎暇無缺,唯一的缺憾便是,素玉太冷了,她的冷并非性子和心思,而是一種随心帶來的淡漠。

較真的來說,素玉為人真誠,知恩還恩,對萬事萬物仿佛都有一顆悲憫的心,或許真的只有仙人做得如此漠然。

于是荷盈沒忍住問素玉:“若回不去仙界,你當如何?”

素玉絞着衣袖的手一頓,迎着一抹銀光,她淡聲說:“荷盈,我并非常人,亦無所牽挂,我總會回去的,只是早晚的問題。”

“若有天你發覺我并非你所想的那樣,我允許你将我忘記,又或着在我離開之後,關于我的記憶就會自然消失,你總會忘記我的。”

荷盈不知如何回素玉的話,她的一字一句都堅決,假使真有仙人,她只願素玉能活得快活些。

荷盈柔聲道:“我不會将你忘記。”

荷盈上前去握住素玉的手,觸到素玉的那瞬,荷盈才知仙人的身子是冷的。

思緒逐漸轉回,荷盈寫下了素玉二字,她為此寫了一首詞,若将來她真将素玉忘記,但願有些詩文曾記得她來過。

日光傾照在宣紙上,荷盈正落筆要寫最後一句,殿外一陣哄鬧,筆尖墨滴墜落,荷盈心頭莫名慌張。

銀竹慌忙跑進殿內,見到荷盈後,急而迅速地道:“素玉被帶走了,被官家帶走了!”

“什麽?”

荷盈手驀然一松,宣筆陡然滾到紙上,墨汁染了一大片原先她寫過的地方。

銀竹快速地捋了捋思緒:“是李禦史告到官家面前,說素玉是妖女邪祟害得榮國夫人至今昏迷不醒,還帶了一個道士進宮來要驗明素玉的真身。”

荷盈瞳眸一顫,顧不上未寫完的詩,直奔福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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