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世俗

世俗

蘭采守在殿門外,銀竹和素玉待在亭子裏,素玉像是又吓着了,銀竹帶着她出來的時候,素玉的手心冰涼。

“疼不疼啊,吓壞了吧。”銀竹憂道,“那簪子要是真劃破了你的臉,得多可怕啊,女子最愛惜的容顏,柔嘉公主這是狠了心要毀了你。”

說着說着,銀竹的話裏帶起了哭腔,素玉反過來看着銀竹,說,“不會,我不在乎。”

仙人從不論美醜,甚至到如今她都記不起拈華和丹卻是何樣貌,但她們二人若下凡來尋她,她定能第一眼瞧出來。

“傻子!”

銀竹憤然,“傻子才不在乎。”

素玉不和銀竹争,銀竹總有千萬句話把她的話擋回去,于是只默默聽着銀竹說話。

長公主和荷盈說了許久的話,荷盈出來時已将近戌時,蘭采和長公主離去,荷盈讓銀竹先回去,她有些話要單獨和素玉說。

月光清幽,素玉站在亭中,等着荷盈開口。

雲岫來的這一趟,讓素玉看清楚了汴京的局勢,人人都要她離開裴序,恨不得将她殺之而後快。

如今再留在汴京只會斷送性命。

那天素玉給荷盈的答案也是離開汴京,荷盈答應了她,如今離開汴京的這份決心愈發強烈,這兒的一切素玉都不想再見到。

什麽王權富貴,什麽高門貴族,活在這樣的地方勾心鬥角小心翼翼,素玉只覺身心俱疲,或許只有回到仙界才能抹平心裏的傷痛。

而這世間唯一值得留戀的,或許就只有某一方竹林。

拈華說得對,人心難測,難怪不願再留在人間,素玉想,換做是她,她也不會留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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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玉,你與裴青士情投意合,卻無法相守,而今裴青士為了你退婚,你當真要離開汴京嗎?”荷盈走到她身邊。

“世上難得有心人,裴青士邁出了這一步,你心中如何想?”荷盈問。

素玉眸光漸沉,前幾日荷盈分明是想讓她離開汴京,為何如今卻又如此問。

素玉說:“荷盈,在裴青士眼中,我并不喜歡他,即使我心中有他,我也不能和他相守一生,不能的。”

荷盈嘆息,“你可人間最愛唱‘只羨鴛鴦不羨仙’了嗎,仙人再長生,也無法體會情愛,斷情絕愛可痛苦得很。”

素玉已然嘗過其中的痛苦,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心裏打轉,當真是難熬。

她動了凡心。

恍惚間,素玉好似再聽到了土地仙的話,土地仙說,吃了人間的美食便會長出凡心,她那時心意堅決,就算是美食也不能動搖。

如今不一樣了,情愛比美食更讓人難挨。

“素玉,你再想想吧,願不願意和裴青士一起走出汴京。”荷盈輕聲說着,她的話語總能激起素玉對裴序的不舍。

裴序很好,是汴京最好的郎君。

他在認清自己的時候回轉心意,待人溫厚有禮,對又她情義深重。

碎玉,素玉弄清楚了為何會看上那塊碎玉,墨守成規到摔得粉碎需要極大的勇氣,刺破世俗的目光。

人人都認可的婚事,在裴序的眼中确實無形的負擔,他該如何面對父母親人,又怎麽去堵住悠悠衆口。

一座座的大山橫在他的面前,他要一個人翻越崇山峻嶺,最後只是為了向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訴說愛意。

素玉喉間一哽,真的要讓裴序去認下這一切嗎。

......

次日一早,大娘娘派人出宮去請了寧安郡主,裴序退婚的事已經鬧得汴京沸沸揚揚,衆人都在揣測其中緣由。

汴京城內人盡皆知的綠玉君竟然要退婚,那退婚對象還是嬌俏玲珑柔嘉公主,此事一出,無一不猜測起這兩人究竟是誰不滿誰。

流言四起,衆口铄金,很快便有人猜到了與前陣子的妖女有關,越傳越玄乎。

寧安郡主馬不停蹄地進宮,戰戰兢兢地坐下,她與現如今的大娘娘并不相熟,不知其性情如何,自然也不敢随意開口。

大娘娘是李淑妃的姑姑,是李家的人,如今她的侄外孫女要被退婚,這麽大的事兒,心裏肯定是有氣的。

若不是裴序擅作主張的提了這件事,她也不至于在大娘娘面前示弱。

慈寧殿內燒着沉香,殿內外都格外幽靜,風吹過便能聽到樹葉的嘩啦聲。

大娘娘親自掐了一盞燈,朝着身邊的女使道,“換一盞,油盡了。”

女使應聲上前,好半晌大娘娘都沒和寧安郡主說話,直到燃了新的燈燭,她才望向了她。

“寧安郡主,汴京裏退婚的事兒傳得沸沸揚揚,可将皇家面子放在了何處?”大娘娘聲音雖輕,但卻厚重威嚴。

寧安郡主本是不懼這些的,她父親是助先帝平內亂的襄王,弟弟是戰功赫赫的開國侯,長公主見了也要給三分薄面。

如今因裴序主動退婚一事理虧,要她拿出傲氣來實在是為難。

“大娘娘,我兒其實渾得很,外頭看去明事理,實則是個木頭,出了這事兒自然不是我想看到的,實在是委屈柔嘉公主受了氣。”她緩聲道,“今日來本也來聽大娘娘提點一二。”

大娘娘哼笑,“提點?寧安郡主怕是不需要提點,瞧着是雲岫高攀你們裴家。”

“寧安郡主的父親戎馬一生,換來了襄王府的榮譽,可新帝你也瞧見了,可以讓國師批劄子,國師一言勝過萬千吶。”

寧安郡主靜聽着。

“開國侯早些年駐守邊關的時候,受盡了百姓擁戴,只差黃袍加身了吧。”她聲音輕細,輕飄飄地揭過。

可黃袍加身這四個字何其刺耳。

“歷朝歷代都最忌諱功高震主,寧安郡主是聰明人,而今将他困在汴京。”她說,“但将來呢,開國侯仍舊是人心所向是不是。”

“是不是,不是我說了算,是你說了算。”

聞言,她跪到地上,“開國侯絕無此心,将來也不會,大娘娘,說的這些我會咽到肚子裏了。”

“乏了。”

大娘娘深吸口氣,她的話說完了,至于接下來該怎麽做就是寧安郡主的事兒。

裴序此舉将裴家賠了進去,還搭上了襄王府和楊捷,她不得不竭力攔下裴序。

天近垂暮,裴府。

寧安郡主和裴尚進坐在正堂裏等着裴序,裴雲照也聽說了裴序向官家退婚的事,她今日去馬行街逛鋪子,不少的人都在議論。

她雖知道裴序心裏喜歡素玉,但卻從沒想過有裴序會如此行事,乍一看确實是将裴家陷入了不仁不義的地步。

雲岫亦沒有做錯什麽,就這樣被無故退婚,怎麽能叫人不揣測。

裴雲照心底嘆氣,待會不知又會面對怎樣的責罵,相較于以往的“小錯”這回可是大事,裴雲照擡眼看了看主位的兩人。

裴序似乎是知道回府會發生何事,剛踏進府便直奔廳堂,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

“裴序,你為何要退婚?”裴尚進怒目問,“這樣好的婚事,有幾個能攀得上?”

堂外風起,下起了細雨。

“從前我就告誡過你,你是為了那個叫素玉的姑娘,是嗎?”她恨聲道,“裴序,你喜歡她,我就要她死,官家既然未答應你,你就別想退婚,若你再敢提此事,你就別怪我心狠!”

裴序敢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姑娘提退婚,她就敢去殺了素玉。

“母親,與她無關!”裴序挺直了脊背,平生第一次與楊月對視,他反問,“您為何要一再逼我。”

楊月沒好氣地哼了聲,唇邊勾起譏諷的笑意,裴序為了那個姑娘竟然和她對峙。

“我瞧你是被人下了蠱,中了毒!敢這樣說話,你有将裴家放在眼裏嗎?你讓你舅父如何自處!”她怒聲斥責,“你們一個兩個都從心行事,可有顧及他人?”

“你為了退婚要賠上裴家嗎,虧你常去襄王府!你可拎得清?”她道,“裴序,你和你一樣永遠只想自己!到頭來我成了這個惡人。”

當年裴尚進為留在汴京娶了她,成婚後的數十年裏又怨怪着她毀了她的莺莺,而今裴序要為了不知來歷的素玉,要和柔嘉公主退婚。

“你們裴家可真是清高。”楊月拂袖起身,俯視着裴序,“裴序事不過三,倘若你要一意孤行,可別怪我。”

裴序仰頭凝視着楊月,“母親,我絕不會連累裴家,此舉在我一人,與裴家、舅父毫無幹系。”

聽他如此不知悔改,楊月快步上前,不做半分猶豫地扇人。

“混賬!”

裴尚進別過眼去,正堂內的燭火翩然明滅,斜風雨吹到檐下,一股涼風吹了進來,楊月掌心生疼。

“母親恨我,還是恨父親,到底是厭棄我,還是厭棄父親。”裴序眼中含淚,眸光黯淡,望着站在面前的楊月只覺陌生。

這一掌對他而言不輕不重,但在楊月眼中似乎再次從他身上見到了裴尚進的影子。

裴尚進從不納妾,可府上的家妓卻沒斷過,楊月對此置若罔聞,誰也弄不清她是如何想的。

裴雲照眸光一轉,看向坐在一邊無所作為的裴尚進,這麽多年裴尚進就一直這樣看着她和裴序,不聞不問。

“母親,哥哥心裏敬着您,而今只是有一件事是為了自己,他也不能做嗎。”裴雲照心下一狠,跪到了裴序身邊,幫着他說話,“哥哥既能提出退婚,自然做好了完全的打算,我不信哥哥會将我們往火坑裏推。”

“可笑,翩翩連你也覺得我虧欠他嗎,我逼他娶柔嘉公主的嗎,不是我在逼他。”楊月啞然,“他若不願為何不早說。”

為何要拖到如今騎虎難下,裴雲照許給了薛淮山,李淑妃和大娘娘心裏會記恨着裴家,要拿楊捷開刀。

楊月悵然阖眼,“去祠堂吧。”

一連好幾日裴序都被關在府裏沒去上朝,祠堂外有人專門看着他,除了用膳之外便沒人敢來,裴序也始終沒能出去。

然而汴京此刻已然亂了起來,柴晉按裴序所說去查了大相國寺,蹲守了好幾日發現了有人僞裝成外商進行交易。

交易時人多眼雜,又混有昭元的人,幾乎難以辨別,信件這類物件最是難以查出。

可裴序被關在祠堂,柴晉進不去,退婚一事仍舊在街頭巷尾傳着,柴晉初聽時驚得手裏的匕首都沒拿穩。

戌時三刻,皇城,仁明殿。

錢尚宮前腳剛送走李寸微,再回殿內時王皇後已枕着瓷枕睡了過去,她正要去熄燈,走近時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瓷碟。

只剩一盞燈半明半滅的搖曳,錢尚宮輕手輕腳地看了眼王皇後還睡着,夜裏很靜,細微地呼吸聲都能聽見,但卻聽不見王皇後的。

錢尚宮眸光一震,快步上前去探了王皇後的鼻息,她的呼吸聲很細,鋪灑在指背并不明顯。

錢尚宮顫顫巍巍地松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滅了燈。

破曉時分,從皇城內傳出了兩則消息,一時間宮裏亂了起來,楊佶命令玄子連起多卦,另一面一群內侍火急火燎地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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