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53章 第 53 章

晴子正蹲在離紗簾遠遠的池塘邊喂魚, 以她的聽力如果不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紗簾裏的談話恐怕能一字不落地傳入耳中。

出于避嫌心理,晴子也做好了在這邊和魚相伴、幹等上許久的準備,正當她第七遍數起受魚食吸引到這邊來的魚群裏有多少頭魚時,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她幾乎不用辨認, 手裏動作不停, 将袋子裏最後一點魚食倒進池塘中:“赤司君,不再聊一會兒嗎?”

“不用, 想和母親說過的話我已經全部說完了。”赤司輕輕搖頭, 朝着晴子這邊又走了幾步。

晴子以為他是好奇自己現在在做什麽, 正要給他指還聚在一起搶食沒有散開的魚群,半伸出的手腕忽地被人握住。

一截潔白的布帶系在她的腕間,另一端這時正一樣系在赤司的手腕上,兩個人這時正如剛來到這座宅邸一般,只是赤司系的結更為精致些,需要花上不少布料的長度,這樣一來, 中間的距離也縮短上不少。

系着兩個人的手腕以防走散的做法,說到底還是晴子自己提出來的主意, 赤司再重新這麽做, 她也只是壓下心頭隐隐泛起的異樣感。

牽着人一路走到祭典唯一的入口前, 晴子拉着赤司走到一旁人潮并不算擁擠之處,他們在宅邸裏停留上那麽一會兒, 距離祭典正式開始已經有上一段時間。

“先前和赤司君提過吧, 盂蘭盆節是亡者們一年一度返回現世的日子,也是彼界的工作人員們一個難得的假期。”晴子再度簡要介紹道,見赤司點頭, 她稍稍垂眸,這才新透露出些自己的想法來。

“一開始我想着的是邀請高專裏的大家過來,因為不管是彼世還是咒術之類的存在,在普通人的心中都被劃歸為神秘強大的類別中,接受起來隔閡感不會那麽嚴重。”

“但後來我還是決定邀請赤司君,一個是因為詩織”晴子即将脫口而出的“姐”字硬生生拐了過來,“阿姨,還有一個是因為,咒術師是一個随時會有生命危險的職業,不知道哪次任務撞上以自己的實力解決不了的咒靈可能就夭折在這上面。”

“接觸到死亡,徹底揭開死亡的神秘面紗之後,容易讓人對死亡缺乏敬畏之心,這對咒術師這門職業來說,我認為是很可怕的事情。”

“高專的大家很強,接到的任務有的和普通咒術師一樣瑣碎繁雜,但我光是在那裏的小半年,便撞上四五次換作普通人難以解決的案例。”

晴子提到這裏,細長的眉也不自覺地皺起,顯然是想起什麽絕對不會讓人感到愉快的回憶。

“就比如,以命搏命的戰鬥方法理應是不到最後一刻不使用的,但如果換做一個不願意惜命的人來執行某次危險的任務”那麽他便有可能在有效的支援和轉機趕到以前便選擇這種極端的方法。

“我明白了。”關于自己成為受邀人本身,赤司并不是那麽在意,也從未去考慮晴子是不是應該邀請同樣身懷異能的高專同學一道來彼世更為合适。

“赤司君是普通人,接觸到這一類危險的機會比咒術師要少上許多,又是我在現世認識的普通人朋友裏最為出色的那個。”晴子語速愈發地快,“所以出于各方面的考慮,我才選擇邀請”

赤司想擡手,卻受白布所限不得動作,他正準備說些別的什麽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這件事時,一旁的晴子狀态瞧着有些異常。

原本說出口一半的話像是被堵在了嗓子眼般,她半晌一個字也沒說,只沉默地注視着不遠處的某個身影。

從背影上看,那無疑是個高大的男人,穿着黑底紅邊的和服,由于背對的姿勢,和服背面的鬼燈草一覽無遺,随着他訓斥身邊人的動作時不時可以看見露出的小半張側臉,長得好看幾乎是不必提的。

讓赤司頗為在意的是,那人的眼角處有着讓人熟悉無比的豔紅色紋路,與晴子在帝光祭上的打扮可以說是完全一模一樣。

不,按照他從帝光祭上咒術高專那邊人的短暫交流中可以得出,這種紋路一開始出現在衆人的面前應該是在那個名為晴彥的男生身上,而晴子只是選擇模仿他眼角的紋路來畫而已。

現在晴子明顯是認識那邊那人的,對方看上去年紀也絕對比還是咒術高專學生的晴彥要更大。

赤司直覺這裏面有邏輯不通順的地方,但他仍然需要确切的證明來佐證這其中确實是有些什麽。

他正準備按兵不動時,布帶另一邊的晴子轉過頭來,難得地主動開口搭話,語氣中也是難得的雀躍——即使這其中有着種莫名其妙的心虛情緒在作祟極大地弱化了這一點。

“赤司君,那邊是我的算是監護人,我得過去見一下他,你要一起嗎?”晴子深谙見到同學的家長并不會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悅的事,相反這其中還往往摻雜着許多“不使眼色”、“噓寒問暖只為問成績踩你兩腳”等等一系列操作。

“嗯。”這是完全不需要做出選擇的提問,因為回答也只會有一個。

被帶着湊近,被晴子稱為“鬼燈大人”的男人也結束了自己的訓斥,轉過頭來直視着他們兩個。

遠看他就認為很像,近看看上去更像了,如果說晴彥還只是眼角紋路的問題,那麽晴子則是一種五官上的相似。

“好久沒見了,晴子。”低沉醇厚的男低音響起,與赤司的音色可以說是截然相反的兩個類型。

赤司靜靜地站在一邊仔細觀察着他們二人的動靜,只見晴子先是用力地點了兩下頭以示回應後,就順着講出自己在現世的大部分經歷,她挑重點的能力極強,說幾件事的功夫,已經差不多把整個現世目前為止的行程概括得一清二楚。

“比我預想的程度做得更出色。”即使是贊賞,鬼燈的語調仍然沒有太大波動,但這句話本身的意味就足夠讓人欣喜。

晴子也跟着舒展開眉眼,抓着手腕邊的白布扯了扯:“這位是我先前在信中提過的赤司君。”

帶生者來到彼界、甚至是參加盂蘭盆節祭典本就是處于灰色地帶的一件事,晴子在徹底下定決心以前,自然是同鬼燈也通過氣,得到對方的首肯後,這才開始付諸于自己的行動。

“您好,我是赤司征十郎。”從方才對方訓斥下屬、被訓斥之人卻只是誠惶誠恐地站在一旁連連點頭的姿态,赤司能猜到在這一處彼界,鬼燈應當是身居高位之人。

從晴子的态度能推測出許多可能的結論,不管是哪一條,都足夠讓他對面前這個人保持尊敬的态度。

鬼燈沒有立刻回複赤司的話,他垂眸打量一陣赤司的面容,忽地發問:“你是赤司詩織的兒子吧?”

赤司和母親一樣,有一頭薔薇色的短發,但兩個人的氣質着實迥異,讓晴子完全沒往他們間有什麽親緣關系的方向去想。

在信件中晴子還未點名帶赤司見的母親究竟是誰,但鬼燈只從面上這麽一看,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對。赤司君”晴子正準備接過這個話茬,卻被鬼燈擡手往下一壓:“晴子,主持祭典接下來的環節還需要交給你,至于這位赤司君,我還有幾句話想和他說。”

晴子略微有些疑惑,但她知道鬼燈不可能會做出些行為失當的事情。

她顧慮到赤司和鬼燈是頭一回見面,兩人之間說得上是一無所知,只得解開手上系着的白布帶,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赤司的手背。

對方轉過來,手上動作不停,把快要吹落在地的白布帶撈住挂在手腕上,那雙赤紅色的雙眸溫和沉靜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示意她可以放心離開。

“您有什麽事需要交代嗎?”在晴子走向據說是需要她主持工作秩序的地方後,赤司轉過身來溫聲詢問道。

身為赤司家的繼承人,他自小學習的各項技能課程中,自然也包括禮儀、儀态方面,即使站在鬼燈面前,也脊背挺直、神态平靜,絲毫沒有怯場的模樣。

鬼燈見他這副姿态也不意外,只先回答他的問題:“我想單獨和你談話的原因,你應該也有猜到。”

“是因為晴子。”

這一處位置靠近盂蘭盆節祭典的入口,來來往往的人身上大多穿着簡陋的和服,他們的頭上有着數量不一的象牙白色尖角,最多的也沒見超過三。

暖黃的燭火和潔白的燈光交織在一起,照亮了過往此處來去匆匆的行人們,慢慢地,人流量變得小上許多。

“我在現世時,對晴子的背景有過些猜測。”赤司閉上眼睛回憶兩秒,理順了自己迄今為止做過的全部推測,“但她是因為這種原因選擇去到現世是我沒有想到的。”

“很意外?”鬼燈反問道。

薔薇發色的少年搖了搖頭。

他的腦中一時構建出一處龐大的空間,裏面裝着華麗殿宇的一角,穿着潔白和服的晴子抱着堆處理好的公文正準備繼續今天的工作,受拐角的談話聲稍稍停駐腳步。

“你有沒有覺得,晴子大人不太适合手裏捏着這麽大的權利我承認她工作能力比一般人強是沒錯,可上次我去找她你也看見了,半天說不出一句正常的話來,都是簡單的單字。”

“鬼燈大人将那麽多手底下的工作交給她,是想把她培養到同樣可以主持大局的位置吧。”另一個人聽他這麽說,面上浮現了些不滿的神色,“晴子大人做些實事已經差不多了。”

晴子沉默半晌,正準備轉身換條道前往正廳,閻魔廳各個科室四通八達,她想去哪兒不一定非得在這條路上走。

“如果作為鬼燈大人繼承人一樣的存在,只會抹黑鬼燈大人吧。”

她停住了腳步,面上的神色怔怔,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但這樣的停頓并沒有持續太久。

旋即,晴子重新邁開腳步,這樣的談話她應該不是第一次聽見,面上的神色比之方才行走間更多了幾分漠然,但方才的停頓證明她至少并不是能做到完全無動于衷。

那之後沒過多久,她應該就做出前往現世的決定,主動找鬼燈說明了請求。

類似的場景在腦海中近乎重現地演繹上一遍,赤司詢問道:“所以,那些亂嚼舌根的家夥”後來有得到應有的懲罰嗎?

他的左眼中恍然間似乎劃過一道金色流光,但在成片燈火的映襯下并不顯眼。

“當然有。”鬼燈說,“晴子在信中告訴我的打算是,把自己相關的大部分事情全部向現世的一些朋友和盤托出。”

晴子在書房時曾經提及過“讨厭的人”,但當時她的用詞非常模糊。

如果是在聽到那些閑言碎語之後,晴子就向鬼燈請纓去到現世,那麽應該來不及收集整整裝滿一個書櫃的紅皮書,所以,她還有許多沒來得及說出口的事情。

赤司思索的神色落到鬼燈眼中,卻讓他更添幾分了然。

“往那個方向一直走,晴子這時應該在盡頭主持維持祭典持續的工作。”鬼燈擡手遙遙一指,“去找她吧,告訴她不需要有任何負擔。”

“另外,如果今天所見的一切,關于她或者是彼世相關的部分被透露到現世廣為人知的話,你最好能夠保證自己長生不死。”

如果洩露秘密,在死後來到彼世會受到這裏的人無窮無盡的折磨?

這種威脅即使說得再嚴重也不被赤司放在眼裏——一定會做到的事,即使沒有任何威脅,他只要想做到,那就一定會做到。

赤司剛準備給出明确的回複,像是忽地想到什麽,面色難得地古怪一瞬。

“晴子在現世能待上多久時間?”

鬼燈在向他闡述那段導致晴子做出去現世決定的前情裏,晴子向他提出的申請用的原因是去現世“學習”一段時間。

學習這種事可長可短,但就算是長,在一個普通人類的一生中,大約也不會超過二十年。

更何況以晴子的學習能力,已經從微弱到幾乎可以不作數的基礎發展到第一學期期末考試年級前二十的水平,學到她想學的一切,怎麽想也不會需要二十年。

“在現世學習的時間,我批下去的是二十五年。”鬼燈回應道,他倒是沒猜到赤司會這般問,原本沉寂下去的黑眸恍然間又升起了些藏在眼底、叫人看不分明的情緒。

“不夠。”

說出這個回答時,是赤司自己也沒有料想到的,但他并沒有一星半點後悔的情緒,甚至還頗為贊賞自己脫口而出的這個決斷。

他稍稍定了定情緒。

“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二十五年足夠完成從小學生到博士生的教育,晴子的天資”鬼燈親自帶過她處理公務一段時間,相信和晴子相處上近半年時間的赤司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她需要學習的不止是一個方面的知識、可能還涉及別的領域,另外,還有一些是需要長時間學習的。”赤司在鬼燈愈發明顯懷疑的目光下仍然巋然不動。

面對自己的母親他可以表露出追求的意願,但對方是晴子的家長,在現在這種八字還沒一撇的情況下全部說出未免失之冒進。

“彼世”是比咒術界更為超脫一般人認知的存在,如果咒術界赤司還能靠自己手上的人脈和家裏的關系找到許多有跡可循的地方,甚至能擁有直接與那些咒術世家對話的機會,但換作彼世,他不得不擺出一副更為謹慎的态度來對待。

宛如下棋一般,走錯一步,極有可能行差踏錯,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如果晴子鐵了心要離開現世、回到彼世她所熟悉的生活之中的話,再多的人脈與關系都難以阻止。

赤司對這一點心知肚明,心思千回百轉間,立馬想出一套新的說辭。

他看得出晴子對這位鬼燈大人的尊敬,那麽只要說服他,讓他對晴子留在現世繼續生活的态度保持一個積極的偏向就好。

“在情感方面,晴子還有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這些事是彼世繁忙的您或者其他人難以花費時間去教導她學會的”赤司每字每句都在仔細斟酌着。

“而在現世的這段時間。”赤司微微一頓,提着購物袋站在牆頭上、居高臨下看向他的晴子印在腦海中,眼底最深處暗藏着的漠然無比明晰,與現在的她切實擁有的溫度截然相反,“她已經在許多人的幫助下改變了許多,如果您真的準備把她培養成繼承人的話,我有自信能夠幫助您進一步提升她的能力。”

“就算是不去現世刻意進修,晴子也足夠成為一名合格的後繼者。”鬼燈對赤司的話中抛出的誘餌不以為然,他活了上千年、陪着閻魔大王經歷過不知道多少亡者的審判,其中不乏一些優秀之人,雖然赤司的話中難掩真誠,但其中隐藏的話術仍然能叫他瞧出幾分端倪。

至于其他、關于情感這方面的部分,正是他一開始做出允許她前往現世批複的原因。

只是他并不打算這麽輕易地将一切回複這麽快說開——赤司這樣的人鬼燈當然有一定的判斷力。

他們行走的每一步往往都能指向某個目的或是某個目的的鋪墊,而赤司和晴子一道前往彼世如果還可以說是出于母親的緣故,現在再在這裏試探他對于晴子留在現世的态度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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