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竊火(三十二)
第38章 竊火(三十二)
作為連接起所有的神眷者、同時在他們當中建立相應的法律與秩序、并且對此實施了監管行為的【明日之庭】,其擁有着許多的出入口。
其中,最好尋找、同時也是最容易通過的,就是設立在一些規模較大的教堂或者是神殿當中的通道。
只要能夠提供相應的身份證明,那麽就可以在同神父或者是祭司申請之後進入——就像是艾格現在正在做的這樣。
他朝着一旁的神父點頭致意,随後從智慧女神的神像前拿走了自己的胸針,順着那通道走了下去。在他的身後傳來了沉悶的挪動的聲響,是先前打開的通道正在進行緩慢的複位。
伴随着通道的完全的關閉,最後一點的光線也被完全的遮蔽。好在艾格并不是第一次通過這一條通道前往【明日之庭】,對這裏的路雖然不能夠說是了如指掌,但是也算是熟門熟路,倒不至于出現什麽腳下一滑直接踩空的情況。
他一路走了下去。也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無比開闊而又寬廣的空間。
這裏一點也不像是建立在地下的,随處都能夠看見被點亮了的日光瓶,讓整個空間都有如正午時分一般擁有着最好的光線。哪怕是最隐蔽的角落,也見不到絲毫的陰霾。
不斷的有人在過道上穿梭,巨大的黃銅齒輪鑲嵌在穹頂上不疾不緩的按照着既定的節奏轉動。時不時的能夠看到有羽毛筆、紙張、書頁被某種力量牽引着在空中飛過,或高或低的交談聲、起起伏伏的嘈雜的聲響将這裏裝滿。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到的話,大概沒有人能夠想象到,在倫底紐姆的地下,腳軟還會擁有着一片這樣的空間,其熱鬧與繁盛的程度甚至比起地面上、倫底紐姆最繁盛的市集都還要來的更熱鬧許多。
不過,所有在這裏走動的人都穿着統一的制式的服裝,乍一看上去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根本做不出什麽區分來。
但對于真正的熟知這裏的人來說,每一個人卻都是異常的好區分——只要看他們的胸針與袖扣就知道了。
袖扣的數量代表着一個人身上所負有的神眷等級,而胸口佩戴的胸針則是一個人所信奉的神明的象征。
比如艾格的那一身裝扮——三枚袖扣帶表明他擁有着三級的神眷加身,振翅欲飛的蒼鷹是智慧女神的愛寵。
即便是兩個完全陌生的、此先從未見過面的人,當他們在【明日之庭】當中打照面的時候,只需要掃一眼就能夠知道對方的基本消息,進而也知曉在之後的相處當中應該抱有怎樣的态度來。
三級的神眷是一個非常微妙的、不高也不低的數字,足夠艾格在【明日之庭】當中自由的行走、一般沒有人會招惹到他的頭上,但又不至于引來太多的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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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一邊從無數的房間以及龐雜的人群當中穿過,一邊在心底有些遺憾的想,可惜【明日之庭】裏面藏龍卧虎,常年都會有不低于兩位的一級神眷者坐鎮,并且還會有輕易在這裏不能夠使用神眷的強制性戒律存在。
否則的話,他也不必像是這樣顯露出身形,直接繼續隐藏自己的存在混進來,去調查他想要調查的東西,豈不是更加方便快捷麽。
盡管心頭感嘆,但是艾格的腳上的動作卻并不算慢。
他坐上了在整個【明日之庭】當中環行的黃銅纜車,選購了自己想要抵達的站點。
由工匠之神的眷屬教會【齒輪】所修築、以某種力量來進行運作和支撐的纜車能夠在很快的時間裏面就将這偌大的【明日之庭】給轉一個遍。那些交錯的黃銅軌道在【明日之庭】的上部空間環繞,構成了一道極為獨特的風景線。
許多第一次踏入【明日之庭】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仰起頭來,盯着那些環環嵌套、有如群星的光環一樣的黃銅軌道看上很久,為之而感到某種發自內心的、由衷的震撼。
黃銅纜車一路風馳電掣,很快就将艾格送去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這一處平日裏大概都沒有什麽人來,當艾格從黃銅纜車上下來的時候,感覺周圍的環境似是一下就變的安靜了下來,同外面大廳的喧鬧嘈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将艾格放下之後之後,纜車很快就離開了,唯獨留下艾格獨自在這裏。
這是一處寂靜而又暗沉的地方,艾格以往知道這裏,但是從未靠近過。他走上前,在确認了周圍并沒有人之後,用手指輕輕的點了點面前那一處結實的牆壁。
從他的指尖上浮現出來了一點銀色的光。當這光落在了那牆壁上的時候,只見光迅速的擴散,而眼前的牆壁都逐漸的開始變的透明了起來,直到最後仿佛徹底的“不存在”了一般。
這個時候就能夠清楚的窺見到牆壁後面的景象了——那居然是從地板上一直堆到了天花板的架子,而其中密密麻麻的全部都塞滿了紙質的文件。
這裏是【明日之庭】用于存放各類卷宗的地方。而部分[鬣狗]的任務記錄,也同樣會被放置在這裏。
而那就是艾格的目标。
他是一定要揪出來那些在暗中想要對着他的神主下手、無比不敬的大逆不道之人的!
卷宗室內沒有亮燈,好在對于艾格來說,在黑暗當中視物并不能夠算是阻礙。他的手指在那些卷宗當中飛快的翻動查閱,很快就找到了[鬣狗]的任務記錄的那一個書架。
好在為了和收納方便,時間越是靠近現在的卷宗記錄,也就在越上面。
艾格伸出手去抽取那些文件,然而就在他的手指搭上去的那一刻,只見在本該漆黑一片的卷宗室當中突然亮起了一片無比刺目的光。
随後,艾格察覺到有什麽冰冷、鋒銳、堅硬的東西從後面抵上了他的腰,有人聲音冷戾的呵斥他:“你最好不要想着耍什麽花招。”
艾格的眼珠轉了轉,看到自己已經被包圍。卷宗室內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滿了人,而看他們身上的着裝與打扮,毫無疑問全部都是[鬣狗]的成員。
“抓住了。”站在他身後的人與自己的同伴們說,“先把這家夥帶回去。”
艾格垂下眼睫來,順從的任由他們将自己制服住帶走,眼神冰冷。
原來如此。
這是一個……請君入甕的陷阱。
***
蘇耶爾對于艾格那邊的遭遇分毫不知。
其實只要他想,對于這些錄入在自己的系統當中的信徒是能夠在一念之間直接看到對方的情況、處境乃至于是想法;只不過蘇耶爾對于時刻掌控自己的信徒的一舉一動這件事情沒有多少的興趣,自然也不會有事沒事的就去看一眼自己的信徒們都在做什麽。
更何況,他眼下也并不是什麽能夠肆無忌憚的去發呆、亦或者是使用邪神的力量的時候——不如說,蘇耶爾其實根本都沒有辦法理解,自己是怎麽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因為眼下,他正坐在于太陽神宮當中所舉辦的一次盛大的宴會的主位上,手中端着裝有醇香酒液的水晶杯,滿臉呆滞。
盡管面上還依舊端着滴水不漏的笑容,然而實際上,蘇耶爾的內心正在無聲的以頭搶地驚聲尖叫。
他開始緩緩的回憶事情究竟是一步一步的朝着這個自己完全掌控不了的方向急速滑坡的。
最開始,只是源于阿爾菲斯好心的給自己的學生的一次小小的放假。
有賴于蘇耶爾的存在,原本應該圍繞整個摩加利亞大區的、連綿不斷的暴雨和臺風全部都像是被無形的結界給隔開了那樣繞着埃勒斯韋納走,給他們留下了足夠的時間。
或許是因為先前險些功虧一篑的危機給阿爾菲斯留下了太深重的心理陰影,他開始比起先前來還要更加努力的、有如玩命一般的跟進大壩的修建。這樣平和的機會來之不易,阿爾菲斯鉚足了勁,要盡可能的多修一點,再多修一點。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是相互的。在感受到了阿爾菲斯的真誠之後,當地的居民以及那些修建大壩的民工們也都漸漸的願意信任阿爾菲斯這一位他們原本無比警惕的、從倫底紐姆來的“大人物”,并且比起先前來要更加願意聽從阿爾菲斯的一些安排和請求了。
在這樣的雙向奔赴之下,第一期工程的完成時間居然比原本的預期要提前了好幾個月。
看着那已經完成的第一期工程,阿爾菲斯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連日以來都遍布着焦慮和憂郁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來了第一抹笑容。
“這段時間裏面,你也很辛苦了,蘇耶爾。”阿爾菲斯真情實感的向自己的學生道歉。
他心裏非常清楚的明白,如果不是因為有蘇耶爾力挽狂瀾一般的将風雨逼退的話,那麽第一期工程的修建絕對不可能如此的順利,甚至是半途折戟都極有可能。
“我們預計返回倫底紐姆的時間在兩個周之後。”阿爾菲斯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學生的頭,但最後或許是出于某種潛意識的指引,他并沒有那樣做,只是笑着拍了拍蘇耶爾的肩膀,“我給你放兩個周的假。”
“你之前有來過摩加利亞大區嗎?沒有?那剛好可以趁着這十幾天的功夫在這邊好好的玩一玩。”
阿爾菲斯這樣說完,又俏皮的朝着蘇耶爾眨了眨眼睛:“這兩個周裏你所有的花費,都由我來買單,好好的去享受你的假期吧。”
不得不說,他可真是一位慷慨大方的導師。蘇耶爾忍不住在心裏感慨,要是他上輩子的導師也能夠像是阿爾菲斯一樣的話,他學生時代的幸福指數将能夠上升不止一個level。
盡管并不缺這一點錢,不過蘇耶爾仍舊是謝過了阿爾菲斯的好意。
不得不說,這個假期來的實在非常是時候——蘇耶爾自己原本也是打算過幾天就向阿爾菲斯請假的。
關于信仰的事情,他想要回去找托納蒂烏問一問。
然而讓蘇耶爾沒有想到的是,他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同托納蒂烏提起這件事情,就已經被對方推着朝太陽神宮內專門用于放置衣物的宮殿走去了。
“等等,托納蒂烏?你不需要幫我,我自己來!……我、我不是小孩子啦!”
蘇耶爾一把抓住了托納蒂烏就要來扒他衣服的手,好說歹說才讓對方相信他真的擁有一定程度的獨立自主生活的能力——至少自己穿個衣服這種事情還是沒有什麽問題的——才總算是制止了托納蒂烏打算親自幫他換衣服的這個打算。
“所以,是什麽宴會?”蘇耶爾一邊和托納蒂烏拿給他的那一件擁有着奇怪的結構、襟襟綴綴的衣服做鬥争,一邊提高了聲音同就在一門之隔外面等他的托納蒂烏詢問,“我和其他的神明之間幾乎都不認識啊。”
托納蒂烏的聲音聽上去依舊是溫和平靜的,他似乎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問題:“是為了慶祝你的誕生,蘇耶爾。同時,這也将是把你正式的介紹給天之上所有的神明的舞臺。”
“但是他們應該早在之前就已經知道我了吧。”蘇耶爾問,“在我定名的那一天。”
畢竟當初由于修洛埃爾的插手和阻撓,幾乎整個天之上都見證了那一場盛大的定名。
不是蘇耶爾想要自誇,但是他覺得,神明的記憶應該還不至于只是這麽短短的數月的時間,就已經讓他們将自己從記憶當中給徹底的抹除。
所以,如果是抱有着這樣的目的舉辦宴會的話,總覺得有些過于理由不夠。
“那不一樣,蘇耶爾。”托納蒂烏輕輕的笑了笑,充滿耐心的同蘇耶爾解釋其中的緣由。
“這場宴會标志着在此之後,你正式的邁入了神明之間的交際,任何神明要同你聯系,都不必經由我這個監護人作為中轉了。”
這聽起來就像是成人禮一樣……不,考慮到距離他第一次在這個世界上睜開眼睛到今天的時間,以及神明漫長悠久的壽命,兩相對比之下,這其實應該算是神明的百日禮吧?
不這樣聯想倒也罷了,可是一旦想到這一點,蘇耶爾頓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百日禮……百日禮……
他一邊将那理解不來結構的衣服往自己的身上胡亂的一套,一邊無奈的閉了閉眼睛。
好吧,對于神明來說,自己現在可不就是一個才剛剛誕生的小寶寶嗎?
不過這樣也有好處,至少很少有人會認為一個剛剛誕生的小嬰兒能夠給自己帶來什麽危害或者妨礙。
換句話來說也就是,在他的敵人們注意到他的存在之前,蘇耶爾将擁有充足的時間能夠去收納信仰、發育自己的力量。
挺不錯的,蘇耶爾想。
與衆神這樣的認知所能夠帶給他的好處相比,就算是被當成一個寶寶對待也不是什麽難以忍受的事情了。
……當然!幫忙穿衣服除外!
但或許是因為他思考的時候的沉默讓托納蒂烏以為蘇耶爾對于這件事情仍有抵觸。他有些為難的皺了皺眉,試圖将自己的聲音放的更柔和一些,甚至都快要帶上了誘引的意味。
“而且呀,蘇耶爾,為了慶祝這一天,衆神可都是會帶着禮物來給你慶祝的。并将為你獻上獨一無二的禮贊。”
“怎麽樣?期待不期待?”
蘇耶爾聽着托納蒂烏那不自覺的都夾起來了的聲音,覺得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一定是極為古怪的。
喂喂,不要真的把他當成小孩子啊……
但是蘇耶爾得承認,他的确是被托納蒂烏給說的心動了……為了他口中的、來自諸神的禮物。
那可是要當着托納蒂烏這位衆神之主的面、送給他這位諸神眼中的【太陽】的繼任者的禮物。想來就算是和他有所芥蒂的、站在修洛埃爾那一邊的神明們,也沒有那個膽子拿出太敷衍的東西。
蘇耶爾這下開始由衷的期待了起來。
與能夠得到的好處相比,他也不是不可以和天之上的諸位正神虛與僞蛇的交際一下。
在從換衣間走出去之後,托納蒂烏又讓蘇耶爾坐在鏡前,親自為他一件一件的戴上那些華麗、沉重而又昂貴的首飾。
其實這些工作原本并不需要托納蒂烏親自動手,而應該是由在太陽神宮當中侍奉的下等的侍神們來負責便是。
但托納蒂烏強硬的否決了這樣的提議,選擇了由他自己親力親為每一個即便是最細微的步驟。
那是他最珍愛的、捧在手心上的孩子,是他的【太陽】。托納蒂烏無法容忍關于蘇耶爾的、即便是最細微的、一星半點的事情被假于他人之手。
戒指、腳鏈、手镯、項鏈……或許是因為以往并不需要做類似的工作,因此總歸有些不大熟練。每當托納蒂烏的手指尖拂過新的一處的時候,都會引起蘇耶爾好一陣的戰栗。
“是我用力太重,弄疼你了嗎?”托納蒂烏停下動作來,有些擔憂的看着鏡子中華服盛裝的銀發少年。
“沒有……”蘇耶爾的聲音很小很小,“就是,有點癢……我比較怕癢。”
他吸了一口氣:“沒關系,托納蒂烏,我們繼續吧。”
實際上是因為這已經完全超出蘇耶爾所能夠習慣和承受的社交範圍了,所以讓他極為的不适應,并且對此表現出了過分的反應。
但在神明之間、尤其是在引導者和被監護的幼生神明之間,這似乎只是一種再正常自然不過的相處模式。所以蘇耶爾只能夠努力的按捺自己,不要表現出太過激烈的反應來。
只是……真的太難為情了。
這對蘇耶爾來說有如某種細密的、別樣的折磨一樣的裝扮時間終于是在他的無聲的祈求當中走到了尾聲。
托納蒂烏最後拿出了裝滿了各種各樣的耳飾的盒子,但是他将其中的每一個耳飾拿出來,在蘇耶爾的耳垂上比了比之後,都極為不滿意的又重新收回。
沒有哪一個是配得上他的太陽的。托納蒂烏犯了難。
他注視着鏡子裏面銀發的少年,而對方也正在望着他。
“托納蒂烏?”那孩子有些不确定的、輕聲的喊了他的名字,像是一把小小的羽毛刷,一下一下的撩過心頭。
“發生了什麽嗎?你停下來好久了,”
托納蒂烏垂下眼睫來,應了一聲。
“沒什麽,蘇耶爾。”金發金眸的青年落在鏡子當中倒影微微蹙眉,看起來是稍有些苦惱的,“我只是找不到足夠與你相襯的耳環。”
蘇耶爾:“……我覺得這樣已經挺好了。”
耳環什麽的,能沒有那當然是沒有最好啊!
不如說,他現在的這有如飛鳥羽翼一樣的羽耳,能夠找到相襯的耳飾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吧?
他都這樣說了,那麽托納蒂烏當然是以他的意見為主的。太陽的神明想了想,眉眼漸漸的舒展開,露出一抹笑來。
“你說的對。”
于是,蘇耶爾就愣愣的看着鏡子裏面,金發的神明彎下腰來,靠近了他。那一張削薄的唇搭在了柔軟的羽耳上,輕輕的抿了一下。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以至于蘇耶爾甚至都沒有能夠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而直到對方已經噙着笑意退後了一些的時候,蘇耶爾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那從耳羽末端所傳來的戰栗一般的觸感,以及幾乎能夠将他整個人都點燃的滾燙的熱意。
蘇耶爾“咕咚”一下直接從椅子上給摔了下去。
好疼!
他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正看到被他的行為給逗笑了的托納蒂烏。
“沒事吧,蘇耶爾?我們該出發了。”托納蒂烏直起身,眼角眉梢俱都染着笑意,向着蘇耶爾伸出手來,“和我來。”
“這是只為了你而舉辦的盛大的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