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娶

第1章 嫁娶

陽春三月,草長莺飛。

萬漁村後山坡上的一處土坯院裏蹲着一道瘦弱的身影,細看才發現他面前有一小片菜地,時不時就要用手摸摸那些菜長得如何,視線卻渙散的沒有落在菜地上。

江以寧微微翹起唇角,這些春菜他打理的好,沒生幾只蟲,也夠他吃很久,短時日內都不用下山去,自然就能免受那些閑言碎語。

他擡手緩慢的摸到了旁邊的瓜瓢,仔細都給春菜灑了水,這才蓋好木桶,嘴裏輕哼着母親在世時曾教過他的小曲。

做完這些,他這才拿起旁邊的木棍,一步一戳的準備朝屋內走去。

突然,他隐約聽到疾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緊接着一道聲音響起。

“寧哥兒你在家啊!”

因為眼睛不好,江以寧的耳朵很好用,凡是聽過的聲音都不會忘記,但這道聲音有些陌生,他不由得攥緊了手裏的木棍,心裏猜測着對方的來意。

“嬸子您有什麽事?”他輕聲問,面朝院門方向。

楊嬸子視線落在他臉上,很少見面,這會才發現這哥兒長得确實清秀好看,就是臉色不太好,連眉心的孕痣看着都黯淡無光,還是個瞎子沒人管,否則也不會這歲數都嫁不出了。

她不由得嘆氣,好好的眼睛……

“嬸子?”

“哎!我是村東的楊嬸子,今兒過來是想給你說門親事,你都十六了,村裏和你一般年紀的娃都有倆了,這次是——”

“嬸子!”江以寧局促不安的打斷她說話,旋即小聲道,“嬸子,我這樣不能嫁人的,我是瞎子……”

去不熟悉的家裏,他會給別人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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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嬸子聽到他的話愣了一瞬,語氣也和緩了很多:“可你一個哥兒,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往後生了孩子,也好有個依靠,想想你去世的父母,他們肯定也希望你早點成家啊!”

去世的父母。

江以寧垂下腦袋,他當然知道,在他還不是瞎子時,母親有多期望他能有不錯的漢子。

可是他現在就是個會拖累人的瞎子,連這土坯房,都是他适應了很久,才不用跌倒摸索而熟悉起來的。

他不敢想去陌生的家裏會是什麽樣子。

“嬸子,我明白您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行,我不敢。”江以寧輕聲說着。

如果說沒有期待,那才是說謊。

楊嬸子有些怒其不争:“寧哥兒,不是嬸子說你,你還年輕,難道一輩子就指着院子裏這小片菜地過活?無兒無女孤零零的,你娘要是知道,得多心疼你,而且這次也不是別人家,是村南的蕭家,那可是秀才郎!”

蕭家的秀才?

這個江以寧倒是知道,喜子來報時鞭炮聲震天,他在山上都聽到了。

只是這樣的人家,怎麽可能娶他這個瞎子?

這樣想着,他也就直接問了。

楊嬸子說話聲都小了,她哎呀一聲:“還不是他自己鬧的,家裏沒銀子給他娶鎮上小姐,就天天鬧着吃花酒,昨夜裏燒起來,大夫說快不行了……”

原來是要他沖喜啊。

“你就嫁過去,要是他好了,你們就好好過日子,他不敢對你不好。”

江以寧一臉慘淡的“看向”楊嬸子:“那他要是沒好……”

楊嬸子尴尬的笑笑:“那什麽,消息我就帶到了,我家裏還有活,得先走了,對了聘禮也說好了,米面菜這些都不會少你的,還會讓人來接你,你先考慮,我明兒再來!”

這有什麽可考慮的?

十歲之前,江以寧也是生活在山下的村子裏,但阿爹因為給村裏人看病,導致村民誤食草藥去世,瞬間就從人人敬仰愛戴的大夫變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他們不得已把門關上不再行醫。

賣了所有的草藥,賠了銀子,父親依舊活在自責和愧疚中,終于在受不住內心的譴責病逝了。

像是為了懲罰他們,阿爹去世後,阿娘一直精神恍惚,連他高熱都沒有發現,江以寧到現在都記得那段滾燙,燒的他眼睛都迷蒙不清。

大概是報應不爽,他成了眼睛不适的瞎子,雖然不是一片漆黑,但到底視物艱難,大霧蒙蒙。

阿娘本就精神不濟,再加上還要照顧他,心力交瘁之下,随阿爹去了,他成了孤兒。

可命運就是愛同人玩笑,一次游醫途徑村子義診,百姓們紛紛上前問診,借此知曉了當年的事,死去的村民根本不是因為他父親的藥方而死,而是吃了相克的食物。

一年失去兩位至親,看清了村民的醜惡嘴臉,在村長親自來道歉時,他提出搬到後山上去,土坯房就是他們合力幫蓋的,還送了食物和錢財給他。

如果眼睛沒瞎,這些東西他都要扔出去的,但他那時候不懂這些。

至于楊嬸子讓他考慮的事,他就更不想答應了,家裏沒有出事時,村南的蕭家經常會有人去拿藥問診,偶爾也會看到他們家的兩個漢子。

可要他和蕭秀才成婚,他是不敢的。

先不說人家有心儀的姑娘,如果為着沖喜的名義嫁過去,蕭秀才再沒好,那他豈不是連克夫的名聲都要背上,那才是真的要他命。

他已經想好了,等楊嬸子再來時,就拒絕這婚事,是不好過了點,但以後總會好過。

可他沒想到,再來時,連蕭秀才的阿娘李氏都來了。

“嬸子喝水。”江以寧小心兩碗清水放到桌面上,聲音又低又小,整個人都恨不得縮進地裏。

李氏自打過招呼後就再沒說其他話,江以寧自然也沒得說,但他知道,這是來相看他了,也不知道那蕭秀才知不知道。

楊嬸子見氣氛不好,忙說道:“寧哥兒,昨兒和你說的考慮的怎麽樣了?你自己在這住着,我們也都不放心,何況那可是秀才郎,日後是能做舉人老爺的,等他好了,你的日子不也就好過起來了?”

江以寧不知道該說什麽,這麽多年,他的院子從沒來過這麽多人,雖然只有兩個,也夠他緊張的。

而且,他依稀記得蕭寒錦已經三年沒考中舉人了。

“嬸子…我知道您好意,但我……”

“寧哥兒,你還能一輩子不嫁人啊?現在嫁給秀才郎,以後可就沒有條件這麽好的人家的,以後秀才郎成了舉人老爺,還有人伺候你,哪還用你過得這麽辛苦!”

江以寧知道她說的對。

他只是個瞎子,米面菜就能把他娶走,蕭家現在境況不好,只能娶個他這樣的,而且萬漁村幾年才出了這一個秀才,讓他趕上,真是潑天富貴了。

但他就是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該怎麽和別人相處,也不熟悉蕭家的人和環境,他去了就是添堵。

“寧哥兒,你倆的八字合,你只管嫁來,哪怕他和他爹不能好,我也不說怨你的話,到時候要是真不行,守寡三年,你再回來也成!”久不吭聲的李氏突然說道。

“嬸子……”

話說到這份上,江以寧也大概知道蕭家的情況有多不好了,否則李氏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分明也是做了打算的。

聽他輕聲叫自己,李氏是真的存了期待的,她已經找人算過了,寧哥兒和她兒的八字合,這是她的指望。

江以寧幼時是見過蕭秀才的,雖說對方現在混不吝,可确實是他能遇到的最好的依靠了,只希望來日蕭秀才能不要太嫌棄他。

“我這裏的東西……?”他輕聲詢問。

“要是有想帶的就帶着,不想帶就留在這,我會常幫你看着,等二寒病好了,你們想來就來!”李氏激動說完,突然想到什麽,“你覺得可好?”

江以寧微微點頭,算是應了對方的安排,也應了蕭家的求娶。

楊嬸子和李氏歡天喜地的離開了。

這事自然瞞不過萬漁村其他人,有女兒小哥兒的人家都沒明白這是怎麽個意思,好好的人家不娶,怎麽還上趕着要娶個瞎子?

雖說就算蕭家求娶,村裏人也要考慮考慮,畢竟蕭家現在可真不行,蕭寒錦雖然是秀才,可成日裏就知道往鎮上的花樓吃酒,哪日說不定要領個大肚子的妓子回來!

再加上他爹蕭大山現在也是病重,一家子就靠着他家老大扛大包養着,村裏人都是為了一口吃喝,誰敢嫁到這樣的人家去,去了就是吃苦受罪。

卻也沒想到,竟是要淪落到娶個瞎子。

而要娶瞎子的這位當事人,還在昏睡着。

事實上,蕭寒錦夜裏已經醒過一回了,可睜眼就瞧見這陌生的環境,清貧的擺件裝潢,再加上不斷胡亂沖擊大腦的記憶,當即就又昏了過去,這才把李氏吓的親自來找江以寧了。

眼下蕭家這樣,吹打是請不起的,連買紅綢子的錢都沒有,只能找人家借了塊紅布。

當天下午,李氏親自攙扶着頭上蓋着紅布的江以寧下山了。

下山的路他是走過的,但這次是截然不同的經歷,因此他這一路上都忐忑不安,連蕭寒錦死了之後自己怎麽過都想過了,可想了一路,又覺得自己這樣不好,忙打亂那些思緒了。

因為看不見,時辰就顯得格外漫長,他算着到蕭家時,大概過了兩刻鐘,然後他被帶進了一間屋子裏。

“這是二寒的屋子,你先歇歇腳,桌面上有水,夜裏你就自己掀了蓋頭躺下,如果有事你就叫我。”李氏說着往他手裏塞了個饅頭,“吃吧。”

“謝謝嬸子。”江以寧聲音又細又小。

李氏松快一笑:“都進家門了,也該改口了。”

江以寧再次緊張起來,總覺得喉嚨都黏在一起了,盡力小聲叫了一聲:“娘。”

這半月來,李桂蘭真是心力交瘁,眼下聽着他這一聲“娘”,瞬間就紅了眼,希望老天有眼,能保佑他兒趕緊好起來,也不枉費她費這些心思。

李桂蘭帶着他在屋內走了一圈就出去了,家裏現在這樣,也沒有多餘的錢能辦酒席,只能說好話把那些看熱鬧的村民先安撫走了。

江以寧安靜坐在桌前,小口吃着饅頭,還是白面的,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麽香甜的白面漫游了。

入夜,江以寧按照李桂蘭說的掀開蓋頭,然後摸索着上了床,磕碰了幾下,又疲憊緊張,倒頭就瑟縮在床邊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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