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冠禮

冠禮

“你的意思是,你要在和親人選定下來之前,于衆世家公子中擇一良人與你阿姐定親?”劉元青難以置信道,但細想之下又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不對啊。”張恒倏地将玉盞放下,“那你為何不直接找我們二人?我們難道就不是世家公子了嗎?”

劉元青聞言輕咳一聲,略顯窘意地飲了一口茶。

喬行硯怎麽可能沒想過他們兩位,只是劉元青受了其父劉長席的教導,自懂事以來便秉承着明哲保身的處事理念,又怎可能違背父親的意思向皇帝撒這個彌天大謊?

至于張恒,受其父張端教導,亦是位仗義直言有着自我評判标準的友人,可友人歸友人,歸根結底,還是一位只喜聽曲玩樂的世家公子。

喬行硯雖只為喬府的利益做打算,可真要拉人下水共生死時,他卻不願是面前這二位,畢竟世間除了喬府中人,不再有人像他們二人這般對自己如此之好。

喬行硯唇角微微上揚:“子修這話可敢對着令尊說?”

“什麽?”張恒還未反應過來對方什麽意思。

喬行硯又道:“吏禮工三部尚書本就是世交,平日走得近也就罷了,這到緊要關頭突然告知聖上你我兩家還有姻親,這算什麽?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個什麽情況。況且吏禮工三部還暫未參與黨争,你真以為靖央黨争激烈,我朝便太平了麽?”

“若是不參與黨争的兩家突然聯了姻親,任哪方都不可能放過這一勢力,屆時只會有層出不窮的黨派相邀,得者生,失則死,這是死局。”喬行硯微微偏頭,意思是讓對方仔細想想,片刻後又道,“父親不準我入仕,我便瞞着父親做這個局,用黨派之争的勢力去賭一個阿姐逃過和親的機會。哪怕失敗的可能性遠比成功的高,哪怕或許當幸運降臨時,阿姐本身就可以逃過和親。”

但他不信天命,未雨綢缪總歸比相信旁的世家來得穩妥。

沉默半晌,最終是劉元青先開的口:“臨舟你放心,這世家公子我雖沒有特別熟悉的,但也都有過些點頭之交,平日父親也有囑咐我與之往來,介紹你認識還是不成問題的。”

喬行硯微微颔首,緊接着張子修也回過神,拍拍胸脯道:“對,既然我不能直接幫你解決了這麻煩,那便為你多提供些渠道。說起來,想不到這平日與人聽曲鬥蛐蛐,倒還結交了不少世家公子,改明兒個我就寫書信相邀,地點就定在……”

“醉君閣。”喬行硯接過對方的話。

張恒聞言打了一個響指:“好,就定在醉君閣。想來也有一陣子沒聽孫家三位女娘彈曲了,那就順道把江城孫家的也請來,你正好借這個機會多結交些世家子弟,總有一個能幫到你的。”

“對了。”劉元青聞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我今早聽父親說,裴将軍似乎也正在凱旋回朝的路上,子修,你可以試試是否能将他也請來。”

“裴将軍?”張恒詫異道,“你說的是鎮遠将軍?他兒子都有我們大了,怎可能讓臨舟再去同他交涉?”

喬行硯面不改色,端起桌上的玉盞抿了一口茶水。

見二人神色微帶不滿,劉元青這才連忙搖手:“非也非也,此裴将軍非彼裴将軍,我說的不是鎮遠将軍,而是鎮遠将軍的獨子,小裴将軍,裴歸渡。”

“裴歸渡?”張恒疑惑,思忖後道,“前些日子平定平州叛亂的那位?”

喬行硯依舊在旁不言,只靜靜聽着。

“對。”劉元青輕拍桌面,“這小裴将軍是鎮遠将軍獨子,多年來随父駐守平州,冠禮後第二日便随父帶兵出征,在沙場上可謂是功名赫赫。最重要的是,他的姑母乃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蘭妃娘娘,若是你的阿姐能與小裴将軍結上姻親,那和親之事必定能順利解決。”

“行,雖然小裴将軍我不熟,但我定能想辦法托旁人去請了來,屆時你只需等我的消息即可,日子定了我第一時間告知你。”張恒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拍着胸脯向喬行硯許諾,反倒後者只是抿唇笑了笑。

喬行硯端起茶壺為二人添滿,随後又給自己的玉盞添了茶水,舉起玉盞道:“那臨舟就先行謝過二位了。”

“你我多年好友還說這些。”張恒揮揮手。

“客氣。”劉元青同意笑着回應。

同二人道別後,喬行硯并沒有直接回喬府,而是又乘着馬車去了一趟醉君閣。醉君閣位于臨安街,距喬府有些距離,是以當他取完胭脂返程時,天邊已然微微泛起了橙紅。

喬行硯坐于馬車內,正看着端于手中的胭脂盒想象喬婉的笑容時,馬車的急停卻将他的思緒打了回來。

喬行硯幾乎是立馬就皺起了眉,他朝守在外面的文修問:“發生何事?”

“回公子,似乎是凱旋的軍隊,他們攔住了前面的路。”文修隔着簾子沉聲說道,手中的劍握得緊了些。

“軍隊……”喬行硯突然想到了劉元青說的小裴将軍,思忖片刻後道,“讓路。”

“是。”文修聞言下命令,對衆車夫道,“往旁邊撤。”

車夫收到指令後立馬駕着馬車往旁邊的空位走,給距離他們還有十米遠的軍隊讓出了一條路來。

坐在馬車裏的喬行硯聽見往來的聲音越來越多,行軍的腳步聲也越來越明顯,甚至還伴随着一陣一陣的鈴铛聲。這些聲音交雜在一起,像一只無形的手在撓他的心口,迫使他掀開了轎簾。

果不其然,街道兩旁都圍滿了人,彼時面上都充盈着好奇,大多女子的臉上甚至帶着難以抑制住的笑意。

凱旋隊伍的最前方右側騎馬之人高舉着一面寫着“裴”字的旗幟,左側則是一位身着戰袍披着黑裘的男子,男子頭帶發冠,束高馬尾,發冠後方墜着珠鏈,同他的青絲交錯在一起,随着馬匹移動的同時上下起伏。

鈴铛聲是領頭之人所乘馬匹身上發出的,白馬馬鞍上挂着由珠玉和鈴铛串成的珠鏈,馬匹每動一下鈴铛便響一聲,一步一響,仿佛在昭示着它主人的凱旋。

喬行硯正欲放下轎簾,忽覺不遠處有人正在看着他,又鬼使神差地将半掩的轎簾重新掀開了,這方掀開一瞬,他便同對面途經他轎子之人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只見白馬上束發帶發冠的男子微微偏頭睥睨他一眼,又在轎簾徹底掀開的一瞬愣了神,但只那麽一瞬又重新恢複神色,沒什麽表情地将視線定在對方的臉上。

白馬之上的男子于無人察覺之處握緊了手中的缰繩。

喬行硯并不喜旁人居高臨下時的打量,他不喜歡自己身為下位者時收到的所有眼神,哪怕那人是凱旋的将軍。

小裴将軍的長相同世人口中的有些不一樣,在平定平州叛亂之後,這位常年跟随鎮遠将軍出征作戰的小裴公子終于有了些名氣,甚至還被聖上下旨嘉獎,特請其回京都受賞。

在衆人的描述中,喬行硯曾有很長一段時間以為對方是一位長相兇悍壯如牛虎的糙漢,可如今一看,這位小裴将軍與京都的世家公子無甚區別。

雖然面相略帶攻擊性,但細看五官還是可以發現是位俊俏的郎君,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薄唇,發冠束馬尾與珠鏈相襯,甚至顯出幾分少年氣來,除了面色不甚友好。

喬行硯于無聲中同對方對視片刻,直至白馬徹底行過他的馬車,他才放下了轎簾。

凱旋隊伍中,裴歸渡握着缰繩的手松了些,他微微偏頭,朝一旁舉着旗幟的宋雲問道:“你可識得方才轎中之人?”

“轎中之人?”輸了賭局一路扛旗的宋雲自然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聞言只能回頭尋着方才路過的地方望去,瞧見喬府的轎子後這才了然,回過頭對問話之人說道,“噢,人沒看清,但看轎子上的标記,應該是禮部喬府的,怎麽了?”

“沒怎麽。”裴歸渡沒什麽語氣地回道,仿佛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便沒了下文,可嘴角的笑意卻掩蓋不住,好在宋雲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喬行硯回到府中的時候,喬婉和喬懷衷已經在前廳坐了一會兒,同樣在場的還有林秋娘。

“父親,母親,阿姐。”喬行硯手中抱着胭脂盒,行至前廳依次行禮。

喬婉見狀立馬笑着起身,她當然知道自家胞弟手中抱着的盒子是什麽,畢竟也不是第一次收到對方送來的胭脂了。

“怎的又去買了胭脂來,一月前送的我都還沒用完呢,你若是再這麽下去,我這屋子的主人遲早得被你送的脂粉替了去。”喬婉嘴上如此說着,手卻早已接過了對方遞給她的檀木盒子,打開一看,果然又是滿滿的胭脂。

“舊的棄了便是。”喬行硯眼角微彎,緩緩說道,“那老板同我說了,這是京都城最新進的一批胭脂,自蕲川而來,都是上好的原料,不傷膚,顏色也是世家小姐常選的,你看看是否喜歡。”

喬婉同樣笑着回應:“自然喜歡,臨舟送的,我什麽都喜歡。”

“如此便好。”喬行硯嘴角上揚。

坐在主位之上的喬懷衷與林秋娘已經一月未見這般場景了,此刻一看,再同方才沉悶的氣氛做個對比,二人竟覺眼眶有些濕潤了。

林秋娘乃是蕲川林氏商賈之女,自喬懷衷還是一介窮書生起二人便成了婚,那時得虧林氏一家都不嫌棄喬懷衷,甚至還出錢出力培養他,供他科考。好在喬懷衷自身也夠争氣,僅考一次便中了榜首,得了狀元郎的名號。

喬懷衷入仕後搬到了京都城中,他的發妻林秋娘亦同他一起辭蕲川赴京都。

林秋娘同京都城的世家娘子不同,倒是同她母親一樣,講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無論貧富,她的郎君都只能有她一位夫人。

起初林家無人相信喬懷衷最初承諾的話,想着既然已經考上了狀元郎便随意吧,當官的世家又有誰不是妻妾成群呢,只要自家孩子不受委屈即可,只要自家孩子仍是正妻即可。

可誰知這麽多年過去了,喬懷衷還就當真只有林秋娘這一位正妻,一個妾室都未曾納過,喬府兩位公子一位小姐,全都是一母同胞的嫡出。

“父親。”喬行硯看向喬懷衷,分明也沒再多說什麽,在場的林秋娘與喬婉卻都自覺該離開了。

林秋娘道:“我與文華去瞧瞧今日的晚膳是否已備好,你們父子二人許久未見了,說些體己話也好。只是這晚膳上了桌便難等人,天涼,菜也容易冷,若是說完了便早些入廳用膳。”

“嗯,知道了。”喬行硯應道,喬懷衷同樣颔首回複。

如此,前廳此刻便只剩喬氏父子二人了,就連家仆也被遣散了去。

“父親,今日入宮可是為了和親一事?”喬行硯坐在左側的位子上,身子卻是偏向主位方向的。

喬懷衷看一眼對方,嘆氣道:“你母親不是都告知你了麽。”

“結果如何?”喬行硯試探道,“聖上召阿姐入內庭了?”

喬懷衷颔首,面上滿是無奈:“對,聖上召你阿姐明日起便入內庭,不只是你阿姐,京都各世家的未婚女子都被召到了內庭。聖上下旨,未婚世家女子自明日起一月內都長居宮中,由皇後與蘭妃親自照看,從中選出和親公主,于十二月廿七遠嫁靖央。”

“十二月廿七?”喬行硯驚道,“不是正月廿二麽,怎的提前了一月?”

聞言喬懷衷亦是一副生氣但又無可奈何的模樣:“那靖央使臣今日在大殿上臨時改口,說是收到靖央太子的緊急信件,需将和親事宜提前一月,不能與求雨祭典沖撞了。靖央沒有雙喜這一說,在他們的習俗裏,兩件喜事一起辦是會消磨掉一些原有的喜氣,沖撞太歲。”

言外之意便是不吉利,真是無禮且毫無誠意的理由。

但武昭帝還是同意了,或許比起靖央太子,皇帝才是比較着急的那一方,因為誰都無法預測,下一個平州叛亂什麽時候會到來。

“可如此……”

喬懷衷自然知曉自己的幼子在擔憂什麽,他右手手肘撐着一旁的桌案:“你的冠禮在和親之後,現在也只能祈禱,文華不會被皇後娘娘選中。”

祈禱?孝德皇後張氏乃當今太子生母,想當初太子招募黨羽時曾多次向除刑部以外的五部示好,最終只有戶部給出了回應,其餘的全都将太子派來的人拒之門外,禮部亦然。

倘若讓張氏發現了禮部尚書之女也在其中,冷落便罷,若是助力一把将喬婉舉薦了上去,那喬府找誰說理去。

喬行硯道:“父親,我想将冠禮的日子提前一些。”

禮部尚書聞言立馬皺了眉,詫異道:“什麽?”

喬行硯知曉對方不會同意,是以此刻也只當對方是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表明态度:“孩兒想将冠禮的日子提前一些。”

喬懷衷知曉對方是怕喬婉被選中,希望自家阿姐臨走前還能參加完胞弟的冠禮,但他是禮部尚書,無人比他更懂禮法:“不可,這不合禮法,自古以來,只有皇室之人才可在緊急情況下提前行冠禮,你一介朝臣之子怎可行皇室之禮!”

“父親,倘若阿姐未被選中,那提前行冠禮一事便不了了之,父親只當我沒說過。可倘若阿姐被選中了……”喬行硯停頓片刻後又道,“倘若阿姐被選中,那麽她便是聖上親封的公主,公主胞弟為了家姐能參加冠禮,提前一些時日,又有何不妥?禮法為人而生,為人而立,為何不能為人而改呢?”

“臨舟!”喬懷衷難得發了一次脾氣,他看向周圍,随後又起身走到喬行硯跟前,壓低嗓子道,“喬臨舟,今日這等大逆不道之言我全當未聽聞,你往後也絕不可再提!”

喬行硯沒有回話,但他知道,他的父親已經在為他的話動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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