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羽箭

羽箭

冠禮這日清晨,喬府早早的便招呼了起來,李管家同張嬷嬷一起張羅着賓客們的坐席,确認樂伎們的奏樂時間,将所有流程都确認一番,無誤後才前往祠堂同主公禀報。

喬氏祠堂內,喬懷衷正同林秋娘一齊為祖宗牌位上香,鞠躬三次後将香立于香爐之內,又退幾步再行一禮。

禮罷,喬懷衷問道:“舟兒呢?”

“方才去瞧過了,婢子們正在為他安排沐浴更衣。”林秋娘溫聲道。

喬懷衷颔首:“贊冠臨府之後直接來祠堂上香祭拜,屆時前廳便交于你張羅了。”

林秋娘道:“郎君放心,妾身自當好好招待賓客,不落他人口舌。”

喬懷衷牽起林秋娘的手,溫聲安撫道:“我知你不常與世家往來,今日到的又大半都是各家公子,想來相處會有些困難,有勞夫人了。”

“你我何時竟也開始說這些了?”林秋娘反握住對方的手,看着他緩緩而言,“朝臣之妻本就該多同各家夫人來往,你知我不喜便從未催促我,如今事急從權,我又怎能不挑起這大任?”

林秋娘停頓片刻,又道:“溫元今日便歸麽?”

“是。”喬懷衷牽着林秋娘的手一同走出了祠堂,于石子路上邊走邊說,“禮州郡守昨日晚間傳來書信,說是溫元已然送至京中,此刻正在驿站養着。”

“驿站?”林秋娘不解。

“說是溫元受了傷,情況緊急只得送至就近的驿站。”

“怎會受了傷?”林秋娘焦急道,“現今如何了?”

喬懷衷拍拍對方的手安撫道:“無礙,夫人莫要擔心,信中說巳時前便能将溫元送回府中,屆時你瞧了便是。”

林秋娘愁眉嘆了口氣。

沐浴更衣又修整了一番後已臨近巳時,喬行硯坐在銅鏡前一言不發,只靜靜看着鏡中的自己,聽着院中奴仆來回走動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文修才推開門行至他身後,平日手中常拿的若華劍此刻不知收到了何處,只在腰間配了一把短刀,正色道:“公子,長公子回來了。”

喬行硯聞言眼睛立馬浮現出一絲光亮,在文修的攙扶下起了身:“兄長現在何處?”

“長公子是被驿站的仆從送至後門的,現下正在自己院中。”文修如實道,“長公子受了重傷,手中纏着紗布,右腿似乎也被打傷了,看樣子行動略顯不便。”

“什麽?”喬行硯面上顯怒色,沉聲道,“送兄長回來的人呢?”

“按公子事先安排的,人一到就打暈拖進了柴房,現在人正綁着鎖在裏頭。”

“将我屋裏的金瘡藥送至兄長院中,就說是我送的,務必要叮囑兄長上藥。”喬行硯沉聲道。

“是。”

“柴房的鑰匙呢?”喬行硯看向對方。

文修聞言從懷中取出一把細長的銅制鑰匙,遞到對方面前,松手時又道:“公子所着素白衣裳,仔細不要染了痕跡。”

喬行硯把玩着手中的鑰匙,不以為意道:“自然。”

喬府後院的柴房內,喬行硯推開已然開了鎖的門,不慌不忙地将門重新關上。屋外的光透過窗照進來,堪堪落在躺在地上昏睡的那人臉上。

喬行硯從腰間取出一個食指大小的柱形容器,轉動頂部凸起的弦月紋案後那容器自內向外彈出一個兩面開刃的匕首。

喬行硯看也不看對方,單手握住容器,将匕首那面垂直朝下,狠狠紮進昏睡那人的左側大腿上。

後者受痛立馬咬着口中塞着的被細繩綁了好幾圈的布,于昏睡中生生被痛醒,下意識地繃直了腿,驚恐地看着面前之人。

可喬行硯雖然右手用力控制着對方因痛掙紮的腿,面上卻沒有絲毫動容,只冷聲開口:“誰命你将長公子送至喬府的?”

那人嘴裏還塞着布,此刻想說話也說不出來,是以喬行硯一把将紮進他腿裏的匕首拔出,後者受痛又猛抽幾下,眼中仿佛要痛出淚來。

可喬行硯也只是面無表情地用開了刃的匕首将細繩割開,又用匕首的末端将他嘴裏的布挑出。

而自喬行硯将匕首湊到他面前起,後者便如驚弓之鳥般不斷顫抖。

喬行硯冷聲道:“說。”

“是禮州郡守命我将長公子送至喬府的。”那人顫顫巍巍地說道。

可喬行硯卻是在聽完的那一刻就又将匕首紮到了對方的另一只腿上,沉聲道:“說謊。”

那人受痛哀嚎一聲,轉而又咬牙道:“是裴将軍!是裴将軍命我将長公子送至喬府的!”

喬行硯将匕首一把抽出,後者又是受痛哀嚎,他道:“哪個裴将軍?由何處起送至喬府的?”

那人良久未言,喬行硯沒什麽耐心,又将匕首紮進對方的左肩,發力的同時厲聲道:“說,我沒那麽多耐心。”

那人立馬連連哀嚎,整個人都朝被紮的那個肩頭倒,急忙道:“是小裴将軍!鎮遠将軍之子!”

“自何處而來?”喬行硯将刀刃又往下紮了幾分。

那人受痛急忙道:“自鎮遠将軍府而來!人是在鎮遠将軍府後門接到的……只說将人秘密送至喬府後門即可……事後……”

喬行硯緊閉雙目深吸一口氣,在睜眼的瞬間将匕首拔出,又溫吞而道:“你是何人?”

那人顯然早已受不了疼痛了,此刻問什麽便答什麽,急忙道:“我是宋校尉底下的一個侍從。”

仔細回想過後,喬行硯道:“宋雲?”

“正是。”那人哀嚎着緩緩而道,“宋校尉說此人是喬府長公子,與将軍關系匪淺,必當安然送至喬府,且不可為旁人所發現。”

喬行硯偏頭譏笑一聲:“這任務是宋雲下達的,還是裴敬淮下達的?”

“啊?”那人大抵是在困惑此人為何喚将軍的字,疑惑了片刻後才又道,“是宋校尉下達的,裴将軍不會管這些小事。”

喬行硯深呼吸一口氣,強忍面上的怒色,語氣平平道:“好一個小事。”

那人見對方沒有再問話的意思,便試探道:“大人問的我都如實答了,是否可以大發慈悲饒了小人?”

喬行硯聞言冷眼睥他,将握着匕首的右手往上一擡,一劃,那人的脖頸便在剎那間滲出血跡往下流。

“蠢貨。”喬行硯冷聲呵斥,随後起身,右手仍握着那小巧的匕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方推開門便見文修守在門外。

文修看到小公子将右手擡起曲着,袖口滑落至小臂上,露出一節白皙的皮膚,而手掌中握着的是一把機關匕首,此時上面正沾着血跡,染得小公子五指間也帶些殷紅。

文修見狀立馬接過對方手中的匕首,并遞出早已備好的繡帕。

喬行硯接過繡帕斯條慢理地清理着手中的痕跡,又瞥見對方将擦拭後的機關匕首恢複原狀重新遞給他。

喬行硯淡淡道:“你收着便是,興許待會兒能用到。”

“是。”文修将一指大小的小容器收進了自己腰間,“公子,此人如何處理?”

“今日那人也會來,你只管将他的手指砍下裝進木匣內,放到一位叫宋雲的馬車內,切記不要同他打上照面。”喬行硯沉聲道,随後将擦拭完血跡的繡帕遞給了文修,“其餘的剁碎了扔河裏喂魚。”

文修接過繡帕,習以為常道:“是。”

“派了個口風不嚴實的人來辦事,遲早得被這群蠢貨害死。”喬行硯一邊冷言罵道,一邊斯條慢理地整理一番素白華服,“賓客都到了?”

“大部分都到了。”文修道,“許氏和裴氏還未到,主公正在前廳等着迎接贊冠。”

喬行硯沉思片刻後,道:“我這便去前廳,你也去準備吧。”

文修停頓片刻,像是在猶豫什麽一般,最終只道:“是。”

托了先前張子修幫忙同他結交京都城世家公子的福,以至于喬行硯今日的冠禮賓客滿堂,十分熱鬧。

李敬成今日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跟着他的庶弟,他本不想将他帶來,全是他父親強制要求才勉為其難将他領進了府。

進府後李敬成看也沒看身後之人,只丢下一句“別跟着我”後便去尋旁的世家公子了,留那庶弟一人在席上無處可去。

李敬成很快在不遠的席間瞧見了郭弘,當即展露出一個笑容,高聲喊道:“德遠兄!”

郭弘聞言回頭看他一眼,只白了一眼後又重新轉回去飲了一口酒。

李敬成不惱,只不以為意地坐到了郭弘對面,給自己也倒一杯酒,而後又道:“德遠兄怎一人在這兒喝悶酒,未去尋那小美人麽?”

郭弘不看他,只譏諷道:“李敬成你莫不是吃多了酒,方至席間便胡言亂語。”

“喲。”李敬成咋呼道,“怎的,今日走的是儒生那套?說話竟還文绉绉起來了,這可不像你啊郭德遠。”

郭弘緊接着轉了個話鋒:“今日你們是來吃席賀禮的,我卻是帶着任務來的,是以少在那兒給我打趣些沒用的東西。”

李敬成聞言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将聲音壓低湊上前打探道:“什麽任務?不妨說與我聽聽,興許我還能幫到你呢。”

郭弘又白他一眼,沒好氣道:“李敬成,裝出一副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你莫不是當我傻?”

“怎會?”李敬成仍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樣,“郭侍郎好歹有官職傍身,我一介平頭百姓又怎會将你當成傻子耍?”

郭弘嗤笑道:“你若是平頭百姓,那真正的百姓豈不成了流民?少在那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得什麽便宜了?”李敬成又飲一口酒,“這生在兵部尚書府中是我能決定的麽?”

郭弘聞言嗆道:“若是不樂意便不要享那個福氣,你瞧你現在身上穿的,若是嫌棄怎不幹脆脫了?”

李敬成頭一次被對方這麽嗆,是以此刻也意識到了不對勁:“我道你今日怎這般戾氣,想必是所行的任務令你不滿了吧。怎的,你父親喊你來捉禮部的錯處了?”

郭弘看他一眼,飲一口酒,湊上前去壓低聲音道:“你分明知曉你父親不信你,這才将你那庶弟也派了來,是也不是?”

李敬成瞬間皺起了眉,擡眼看近在咫尺的對方那挑釁的雙眼,沉聲道:“我确是不管此事,那就看你與那便宜貨誰先拔了頭籌。”

李敬成言至此處停頓片刻,随後看向不遠處正跟在張恒身後的張策,視線停在那小黃莺身上,話卻是對郭弘說的:“便宜貨便罷,莫要一時沒狠下心來,讓旁人撿了漏去,屆時你看郭尚書是否會打斷你的腿。”

言罷李敬成不等郭弘發作,直接起身朝前走去,尋他那方見一次面便頗感興趣的小黃莺,留郭弘一人坐在席上又猛飲了半壺酒。

裴歸渡來得有些晚,他是同左相他們一同到的,彼時兩輛馬車同時停在喬府門前。那迎接客人的仆從早在他們停馬前便去同主公禀報了,是以此刻喬懷衷與喬行硯雙雙候在門前親自迎那贊冠,順道迎那來晚了的小裴将軍。

喬行硯随喬懷衷一同躬身作揖,他這邊方正身,就聞喬懷衷對許商君拱手請道:“吉時将至,許相請往這邊走,喬某這便将您引至祠堂。”

“有勞。”許商君同樣依禮拱手,将要往前走時又側身同身後之人道,“文昇,你只管跟着小公子走,待為父敬完香後自會去尋你。”

“是。”許商君身後着藍衣的謙謙君子道。

“臨舟,你好生招待裴将軍與許公子,若是有什麽不懂之處便找你母親,莫要怠慢了貴客。”喬懷衷同樣囑咐道。

“是,孩兒知曉。”

言罷,喬懷衷領着許商君進了府,留喬行硯一人對着面前這兩尊大佛。

喬行硯看向裴歸渡身後:“怎不見宋校尉?”

裴歸渡像是沒想到對方會這麽問一般,怔了一刻後又正色道:“府中有事,晚些便到。”

言罷,喬行硯不再看裴歸渡,只轉身朝面生的那位道:“早便聽聞許公子相貌堂堂,文武雙全,不僅博覽群書,騎射這方面也頗有造詣,不知明年春獵是否能一覽許公子英姿。”

許濟鴻大抵也是被誇贊慣了,聽完只是面色平平地謙遜道:“喬公子謬贊,許某不過略有涉獵,不敢誇大,騎射這方面還是得看裴将軍。”

許濟鴻順勢看向同樣以一種難言的神情在看自己的裴歸渡:“裴将軍年紀輕輕便久經沙場,立下赫赫戰功,他的騎射才是當真卓絕,我父親亦常常誇贊,叫我有機會應向将軍請教一番才是。”

裴歸渡聞言挑眉瞥一眼喬行硯,後者這才面帶敷衍地看他一眼,随後開口附和道:“裴将軍自幼便随鎮遠将軍駐守邊關征戰沙場,騎射方面自然不是常人能與之比拟的。”

裴歸渡不太滿意二者一唱一和的誇贊,但面上依舊佯裝欣喜,只擺手道:“二位莫要将我擡得如此之高,我一介武夫也就只能在馬上逞逞威風。這下了馬,才思自是比不上二位公子,二位又何苦這般恭維,倒是叫我不好辦了不是?”

許濟鴻聞言略顯窘迫地笑了笑,正思索着該如何回話時就見喬行硯拱手朝他說道:“許公子,裴将軍,屋外風寒,不如先進府再說?若是久留此處,叫旁人瞧見了怕是以為我喬府有意怠慢二位不可。”

許濟鴻順勢往臺階下走,臨走之際又朝官職比他高些的裴歸渡拱手讓道,十分知曉禮節地道:“裴将軍,請。”

裴歸渡見狀也不推卻,徑直走到了二人前面,仿佛這喬府他最熟一般,根本不需要喬家小公子在前領路。

見狀喬行硯也面不改色,只拱手請許濟鴻往裏邊走。

應禮所教,到場之賓客自官階高低由內至外、由親至疏排坐席,官職越高關系越親近的坐得離主家越近。

于在場的世家公子而言,裴歸渡屬前者,許濟鴻同贊冠一道而來,勉強亦歸于前者,是以此刻二人都同喬氏本家同坐一席。

行至席間,還不等喬行硯為二人安排具體座位,就見裴歸渡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喬婉身旁的空位上,而那空位的另一邊,是喬行硯的位置。

喬行硯神色平平地将其收入眼中,不再管他,只朝身邊的許濟鴻道:“許公子,此座乃左相大人之位,你依其而座即可。”

許濟鴻便遵主家之言坐了下來,結果他這邊方坐下,身旁那桌上的人又立刻鬧了起來。

只見郭弘緩緩走來,伴随着那近乎嘲弄譏諷的語氣道:“我道今日怎的來了許久,都未瞧見這冠禮的主人,原是不打算接洽我等下位世家子弟,直接去迎了那尊貴之客麽?”

“這是不将我們放在眼裏嗎?”席間有人聞聲附和,喬行硯尋聲而望,是平日同郭弘交好的一文官之子。

一時之間席上竊聲四起。

“臨舟怎會有這般想法,德遠兄莫不是想多了些。”同坐一席的張恒聞言起身反駁,難得平日言間帶笑的他此刻也将臉沉了下來。

結果張恒這不說便罷,一說反而将矛頭引向了自己這邊,他方言罷,那郭弘瞬間就轉向自己,譏諷道:“我哪般想法了?喬小公子若并非如此想,又何至于親自去迎了那素不相識的裴将軍與許公子,而半眼都不來瞧你這相交多年的好友?”

聞言張恒怔了一瞬,看一眼皺眉面露委屈的喬行硯,又立馬反駁道:“衆人皆知許公子是同贊冠左相一道而來,不論是左相這官職,還是贊冠這身份,于情于理作為被冠者都該親自出門迎接,有何不妥?”

張恒瞧一眼此刻正坐在主席間悠哉看熱鬧的裴歸渡,又道:“至于小裴将軍,雖年歲不及,卻不失為一國之悍将,保家衛國之能人,臨舟親自相迎又有何不可?德遠兄莫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喬行硯低頭,有些被逗笑了,他本想着郭弘要鬧便随他鬧去,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全當犬吠罷了。可誰曾想平日總想着以和為貴不與他人起沖突的張恒,此刻竟這般為他辯駁,甚至不惜在衆人面前同戶部侍郎結怨,倒是有些令他感到意外。

喬行硯福至心靈,正欲出言解救一下這位子修兄,就見身旁一直坐着不言的裴歸渡用手叩了叩桌面,随即用一種近乎自嘲的語氣道:“這位公子莫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我雖是将軍,卻也不及尚書大人來得尊貴,亦不可與左相比肩。今日一道入府不過是我碰巧與左相一同到達,托了左相的福罷了。這小公子連瞧都沒瞧我一眼,又何來偏頗招待一說呢?”

随後裴歸渡看向站着的面色鐵青的郭弘,揶揄道:“還有這位公子,是有多瞧得起我,亦或是多瞧不上自己,才會以為他喬家公子對爾等招待不周,對我與許公子特殊關照了?我坐在這兒是我自個兒走過來的,莫非這位公子以為我不配與主家同坐一席,這才發作,想将我趕走不成?”

言至此處,饒是郭弘再想發作刁難也尋不到由頭了,畢竟連坐在主席上的裴歸渡都開口撇清了關系,是以只能悻悻然甩袖。

畢竟他的父親在他來之前就反複叮囑,要他小心些裴氏,莫要在言語間得罪了他,郭氏本就同太子一派,與安平郡王不對付,這小裴将軍又是安平郡王的表兄,若是得罪了可不好處理。

“将軍說笑了,是郭某失言,還望将軍恕罪,不要将其放在心上。”郭弘不忿道。

聞言裴歸渡替自己倒一杯酒,看也不看對方,只滿不在乎地道:“公子說笑了,你又未得罪我,沖我賠禮道歉個什麽勁兒?”

這話再明顯不過了,無非就是要郭弘向喬行硯賠禮道歉。

郭弘見下不來臺,正欲掙紮着破罐子破摔之際,就聞身後有女子的聲音傳來。

“這是發生什麽了?怎的全都靜站着?”

林秋娘來得很是巧,仿佛是收到什麽消息一般,看一眼場面後也不深究情況,只打斷衆人的對話,仿佛早就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麽,過來只是在給所有人一個體面的臺階下罷了。

而衆人也都識趣,就着這臺階而下,重新坐回了席間。

林秋娘行至主席,依禮同裴歸渡和許濟鴻寒暄感謝一番,又躬身朝坐在席間的林敬鴻道:“父親,您先同文華在席間坐着,孩兒招待完賓客便歸,有何需求都可喊李管家與張嬷嬷。”

喬行硯的外祖父聞言颔首,安撫道:“你且去吧,不必憂心我。”

一旁的喬婉見狀也道:“母親您去吧,這邊有我就好,我會照顧好外祖父的。”

林秋娘颔首,起身,随後在衆人面前理了理喬行硯的衣領,用只有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安撫道:“這邊交給我即可,你快些去準備一番,你父親那邊很快便能結束,敬祖之後就該正式行冠禮了。”

喬行硯正色道:“好,勞煩母親了。”

林秋娘拍拍喬行硯的肩,笑着溫聲道:“去吧。”

吉時已到,喬府大院內,随着李管家的一聲吆喝,剎那間奏起樂來,鼓瑟吹笙,賓客齊至。主家與主母端坐在大院最裏的中央位置,兩旁是前來道賀的賓客,此刻都将視線停在跪于中央的喬行硯身上。

一旁的劉元青看着着素白華服的喬行硯面色莊嚴地跪于已然清空道路的大院中央,不禁感慨道:“多年前結交臨舟之時,我一定想不到今日他的冠禮會這般隆重。”

一旁的張恒聞言做噤聲狀,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往後不能喊臨舟了,今日贊冠賜字後,他便不能再喚臨舟,此二字怕是只能當做乳名由親近之人喚。你我可得小心些,莫叫旁人抓了錯處,畢竟這以左相為大賓的冠字可不一般。”

劉元青聞言了然,只悻悻然颔首:“雖然往後不能喚他這個字了,但我還挺喜歡他這字的,朗朗上口,又頗帶些江南美人之感,倒還挺适合他的。”

張恒仔細一想,也附和般地點了點頭。

而在張恒的對面,主席那桌,原先空着的座位此刻補上了空缺,帶傷的喬瑄在文修的攙扶下來到了冠禮的席上,而後者則是将他送到之後又離了席。

喬婉看向身旁的喬瑄,趕忙湊上前輕聲焦急道:“兄長你怎麽出來了?為何不在屋裏修養,身體可還有事?可牽扯到傷口了?”

見狀林敬鴻也看向自己的長孫,用低啞的嗓音安撫道:“若是身子不适便安心待在房裏即可,屋外風大天寒,莫要再染上傷病,這可就遭罪了。”

此二人皆是自他回府後便第一時間進屋探望過了,反倒是自家胞弟還未見上一面,是以此刻聞言也只是笑笑,溫聲道:“臨舟的冠禮我這個做兄長的又怎能缺席呢?我的身子無礙,只是傷了腿暫時行動不便罷了,無甚影響。”

站在一旁聽了全程的宋雲聞言感嘆一聲,倘若傷了骨頭也算無甚影響的話那這世間便不再需要醫師大夫了,全靠自己愈合即可,長命百歲都不成問題。

宋雲低頭看一眼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喬行硯的裴歸渡,俯身湊上前擡手遮着,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咬牙道:“裴敬淮你他娘的是不是瘋了,你也沒告訴我要來赴的宴是你那小情郎的冠禮宴啊!”

裴歸渡聞言不以為意,面色平平地将視線移向朝衆人走來的贊冠,言語中帶笑道:“小點聲,現在不就知道了麽?”

宋雲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壓低聲音道:“你真就不怕你家老子打斷你的腿再拖在馬後跑他個百裏?”

裴歸渡仔細想了想那個畫面,揶揄道:“怕啊,所以你仔細些你的嘴,莫要讓我父親知曉。”

宋雲簡直要被對方氣死了,見此處不是能深究此事的地方,又收回話題轉而道:“還有,你莫不是真有病,這邊不給我留座位,那邊又不許我坐去其他地方,就生生讓我站在這兒等着冠禮結束?”

裴歸渡偏頭看一眼對方,蹙眉一瞬又道:“方才那小公子見我第一面便問你在哪兒。”

“啊?他尋我做甚?”宋雲疑惑道,“所以呢?”

“這不是叫你站在顯眼的地方,讓他一眼便能尋到你麽。”裴歸渡又将視線轉回已然走到喬行硯面前的許商君身上,後者拜禮之後将要拿起盤中的第一冠。

“你這……”

“停。”裴歸渡強行打斷他的話,沉聲道,“冠禮開始了。”

宋雲見狀只得白他一眼,心道事後再找他算賬,随後又老老實實地直起腰像個侍從一般候在他身側。

許商君将缁布冠雙手端之,高懸于空中,高聲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随後将其冠于喬行硯頭上,道:“一拜父母,感養育恩德。”

言罷,喬行硯起身轉向身後的喬懷衷與林秋娘,拜之。

随後又重新轉回贊冠面前,跪,許商君又取下第一冠,照禮雙手端起第二冠,皮弁,揚聲道:“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喬行硯起身,聽着贊冠口中的“二拜師長前輩,感教化傳道”向兩側賓客席間各一拜。

喬行硯三跪,許商君三冠,端起最後一爵弁:“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

第三冠已成,喬行硯起身朝天地間三拜,随即又跪,待贊冠賜字。

許商君側身仰頭望天,正引典故釋之,要為小公子賜字時,只覺面前閃過一陣風,随即就聞席間忽而詐起,侍衛頃刻間提劍迎了上來。

“來人!快來人!快傳侍衛!有刺客!”

“舟兒——”

“喬臨舟!”

“喬行硯!”

“小公子!快傳大夫!快!”

“快捉了那人!不能讓人跑了!”

“……”

許商君見狀立馬收回言語中的嗚呼哀哉,看着忽然倒下的喬行硯,回想着一秒前面前晃過的那陣風,又同倒下之人胸口的羽箭相對比,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麽。

但許商君不知之後發生了什麽,他只是同許濟鴻一起被喬懷衷安排的侍衛提前送回了府。

而還在席間的裴歸渡幾乎是在事情發生的第一刻便下意識想要起身上前,很快又在宋雲反應過來之前自行壓制住自己的腳步。

宋雲慌忙道:“不可上前。”

裴歸渡沉聲咬牙道:“我知道。”

裴歸渡看一眼羽箭射來的方向,又壓低嗓音正色道:“安排人下去,務必活捉那刺客,切記,要活的,打斷一條腿也要活着帶回來。”

宋雲沉默片刻,最終只得無奈道:“知道了。”

随即宋雲安排身後的侍衛悄然離了府。

喬府的侍衛第一時間便沖上前将倒地的喬行硯扶起,喬懷衷更是憑借着所有的力将其抱起沖向就近的寝屋。

主席之上除了裴歸渡所有人都離開了,林敬鴻被喬瑄下令安排的侍衛護送至後院,喬婉掙紮着要去瞧受傷的胞弟亦被喬瑄嚴令喝止住,片刻後在喧鬧聲中被張嬷嬷帶回了她原先居住的院子。

将旁的人安排過後喬瑄才回身看向裴歸渡與宋雲,他語氣鎮定自若,旁人不知,可站在他面前的裴歸渡卻見對方的手一直在顫抖着。

喬瑄躬身道:“今日突發狀況屬實是我喬府未曾預料到的,招待不周多有得罪,還望海涵。只是現今府內刺客未擒,恐依舊有風險,還望将軍早日離去,遠離禍患的好。”

裴歸渡看着對方躬身之後對着他的發冠,正色道:“今日之禍不是小事,在座的不提旁人,就單左相一人便可驚動聖上,不日怕是會移交禦史臺追查。正巧我與禦史大夫有些私交,不妨讓我去瞧瞧小公子的傷勢,也好同他說道一番。”

“這……”喬瑄自然知曉裴喬兩氏不宜私交過密,是以此刻也頗為難辦。

裴歸渡見狀強壓心中的急切,此刻已然不見喬行硯的蹤跡了,他只得又道:“我身後這位宋雲頗識些醫術,若是等大夫來恐怕還要些時間,長公子,現如今小公子的性命才是最要緊的,不是嗎?”

喬瑄聞言立馬颔首,躬身道:“将軍請這邊來。”

言罷,裴歸渡宋雲二人便在衆人面前跟着喬家長公子一同前往後院去了。

在衆人慌不擇路哀嚎不止的時候,郭弘看着裴歸渡的背影沉思,可無論如何都不能将他與喬家小公子聯系到一起。

莫說這小裴将軍久居禮州,平日根本與這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公子見不上面,就單是上次醉君閣宴,亦未見二人有何交集。怎今日不僅幫着喬行硯說話,還在對方中箭後跟着長公子一同入了後院?

郭弘在自家侍衛的慌忙催促保護中帶着困惑離開了,心想此事必須查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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