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宴
23:夜宴
裴歸渡趕到自己院中時,看到的便是江淮捂着自己被劃傷還在淌血的胳膊倒在地上,那人瞧見他來了便哀嚎呼救:“裴敬淮,你可算來了,你究竟帶了什麽人回來啊?怎麽上來就要砍我?”
裴歸渡回想着劉福說的一番話,最終沒有将他扶起,只沉聲質問:“你推門進去時瞧見了什麽?”
江淮簡直語塞,回想片刻後才揚聲怒道:“我能瞧見什麽!我進去時那人立馬便将杯盞往我臉上砸,再擡眼時人已然穿上了衣裳。裴敬淮我真的冤枉死了,我哪兒知道裏面的人不是你,我哪兒知道你竟還有金屋藏嬌的喜好啊!上來便不由分說給我一劍,我才委屈好麽!”
裴歸渡不再聽地下之人廢話,轉而便推開門沖進了屋子裏,留地上之人繼續哀嚎。
裴歸渡推開門,稍往裏走些便瞧見那令自己憂心的小公子此刻正氣定神閑地坐在桌前品茶,桌上是劍鞘,地上是沾了血的劍。
裴歸渡這才松了口氣,他重新回身将門掩上,随後又撿起地上的劍,就着桌上的繡帕将劍上的血跡擦拭幹淨,明知故問道:“他怎麽惹着你了?”
喬行硯擡眼看一眼對方,又惬意地飲了口茶水,随後打開檀木食盒,拿起裏面的一塊圓狀綠豆糕,道:“瞧着不順眼,想砍便砍了。”
裴歸渡聞言輕笑一聲,對這個答案倒不意外,道:“他是同我一起長大的舊友,名喚江淮。這次全因底下的奴才沒交代清楚,他以為屋裏的是我,這才不小心沖撞了你。”
“噢?”喬行硯頗為詫異地挑了挑眉,手中舉着綠豆糕也不吃,只端着看,道,“原來将軍都是這般同舊友打交道的,沐浴時都能随意進出觀賞?”
裴歸渡一怔,随即氣笑了,道:“這是什麽話,小公子莫要诋毀我的清白。”
喬行硯冷笑一聲,沒有回話。
裴歸渡見他這反應是沒打算要繼續聊這個話題的意思,是以轉而道:“我方才同他們說清楚了。”
喬行硯拿綠豆糕的手怔住了。
“我同父親、母親、兄長他們三人一道說的。”裴歸渡握住對方沒拿綠豆糕的那只手,溫聲道,“我将你的身份也說了,兄長曾撞見你我在東禪寺的事,當時他不知那人是你,但我今日這番坦白,他也明白了過來,是以将此事也同父親與母親說了。”
喬行硯聞言蹙眉輕斥:“裴敬淮,你都同他們說了些什麽?莫不是你我茍且之事?”
裴歸渡被逗得低頭淺笑,随後道:“我若想說,也得有那個機會不是?”
“此話何意?”喬行硯任憑對方捏自己的手指。
“我才說将心悅之人帶回了府上,交代了你的身份,父親立馬便一腳将我踹得跪了下來。”裴歸渡此番語氣頗有一股委屈讨安慰的意味。
喬行硯難得上當,聽完這話立馬看向了他的膝蓋,眼底閃過一絲擔憂,說的話卻輕飄飄的:“令尊倒是有魄力,一腳便能将平定叛亂的小裴将軍給制住。”
裴歸渡順着他的話茬往下說:“好說也是一朝大将,那一腳可真沒有留情。”
喬行硯一怔,不甚明顯地将視線往下瞥一眼,語氣平平道:“到底是武将,可別當真将腿腳弄出毛病來。”
裴歸渡得逞般的無聲勾唇,又壓低聲音道:“無妨,正要提劍砍我時,劉伯就來禀報你的事情了。”
喬行硯聞言譏諷道:“如此說來,倒還是我救了你一命?”
裴歸渡順着杆便答:“多謝小公子救命之恩。”
“巧舌如簧。”喬行硯冷言諷刺道,手卻沒有要從對方手中抽出的意思。
裴歸渡看了看對方眼下的痣,又瞥到對方因暖爐逐漸恢複紅潤的朱唇,道:“收拾一下,宴席快要開始了。”
聞言,喬行硯面上閃過一絲動容,他眨了眨眼睛,難得略顯無措地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裴歸渡。
裴歸渡瞧了那副模樣,心裏愈發發癢,俯身上前便吻了吻對方的唇瓣,溫聲道:“眼睛眨得像小貓一樣,怎這般無措?”
喬行硯蹙眉看着對方,難得這般外露自己的慌亂,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我不想去。”
“為何?”裴歸渡耐心答道。
喬行硯沒有回話,只是又緩緩眨了眨眼睛。
“怕他們麽?”裴歸渡一句一句問。
喬行硯深吸一口氣,道:“不怕。”
“那就是怕他們不喜歡你?”
喬行硯沒有答話。
裴歸渡俯身上前将人抱在自己懷中,抵在對方脖頸處輕聲開口:“你可是京都城的喬家小公子,我這一年在淮安,可沒少聽聞你的大名。他們會喜歡你的,相信我。”
喬行硯嘁一聲,譏諷道:“将軍倒還真将手伸到了京都城中,就不怕皇帝将你的人抓了個現行。”
裴歸渡将喬行硯摟得更緊了些,道:“我一不做雞鳴狗盜之事,二不行通敵叛國之舉,只不過派幾個暗衛守着我家小祖宗,他皇帝難不成連這個都要管?”
喬行硯沒有順勢摟緊對方,只是将手垂着,任憑對方在自己脊背上摩挲,輕聲道:“将軍到底派了多少人在我身邊守着,姓蕭的那位也是?就不怕我哪天心情不順,将人抓來殺了麽?”
裴歸渡輕笑一聲,絲毫沒将他的威脅當回事兒,只是打趣般勸道:“旁人不提,蕭蘭止你且放他一馬,到底只是生意人,同京都城的世家公子也無甚往來,在京都城也是我借了他的地盤才能同你見上一面。況且,你我這玉還是自他那兒讨來的,總不好恩将仇報了不是?”
喬行硯冷笑一聲,道:“将軍倒是将人情做完了,顯得我小肚雞腸一般。”
“小公子怎會小肚雞腸,倒是你這一年間與許氏結交,以至全京都城的人都知曉你二人關系密切,倒是遠在靖央的我嫉妒得要發瘋。”
裴歸渡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着牙說出口的,以至于喬行硯都不由得心頓了一拍,随即反笑道:“将軍又怎知,我不是故意叫全城知曉,好讓消息傳至你耳中的呢?”
裴歸渡聞言頓時從對方懷中退開,他牢牢抓着對方的小臂,難以置信地看着仍眼底帶笑的喬行硯,見他這般氣定神閑的模樣,只覺心中更加酸澀,有些後悔這一年不書一封書信了。
“你……”裴歸渡總是很容易因對方的一句話變得不知所措起來,“你當真是有意叫我知曉的?”
喬行硯沒有回話,只是擡手想要掙開對方的禁锢,但奈何對方不僅沒有松手,反而握得愈發緊了。
“所以我安排在府中的暗衛,你也早就發現了?”裴歸渡目不轉睛地看着對方,企圖從對方的神情中找出一點破綻。
然而喬行硯只是仿若不在意地輕輕開口:“如果你說的是那個叫蘭若的丫鬟,那便算是吧。”
裴歸渡蹙眉,道:“所以蘭若說,他被管家安排到了你阿姐院中,也不是巧合?”
“阿姐年初便要同姜家定親,你的人想必武功不會差,派到阿姐身邊正好不過。”
“僅此而已?”
喬行硯頗為不滿地看着裴歸渡,努力無視對方眼底的委屈樣,只譏諷道:“将軍二話不說便逃到靖央去,半點消息不留,卻想着打探我的消息,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裴歸渡一怔,随即笑出聲來,勾起手指在對方鼻尖輕輕一劃,道:“果然,我們小公子脾性還是這般大,這般讨人喜歡。”
喬行硯冷笑一聲,掙開對方的手起身便要朝外走,道:“少說些讨人開心的話,少看些不着四六的話本,有這閑工夫不如想想待會兒怎麽同你家中長輩解釋你我之事。”
這次裴歸渡并未繼續拉着他,而是任由對方起身開了門,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喬行硯徑直走到已然站起包紮好傷口的江淮面前。
江淮見他來了拔腿就要跑,結果立馬又被劉福給按了下來重新坐回亭中的石凳上。
江淮頓時滿目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向劉福,低聲咬牙道:“劉伯你壓着我做什麽?你沒看到他走過來了嗎?再不跑他又要砍我了!”
劉福擡頭看一眼面色平平的喬行硯,又俯身朝江淮輕聲交代道:“這是裴二公子請回來的貴人,怠慢不得,江公子且先坐着,待貴人發話,老奴自當放了您,得罪了。”
“你?”江淮簡直語塞,他怒目瞪着劉福,咬牙道,“我可是你家裴二公子自小便交好的舊友,你喊你家二公子來。”
劉福聞言擡頭看向正雙手抱胸靠在門邊的裴歸渡,無奈道:“二公子正在看着呢,江公子你且多多擔待。”
江淮聞言怒而轉向喬行硯來的方向,轉而便見在那之後站着的便是所謂的舊友裴二公子,那舊友順勢與他對視一眼,卻只是勾唇笑笑,随即佯裝無奈地聳了聳肩。
江淮心道好你個裴敬淮,有了新歡便忘了舊友,有了美人在懷便将舊友生死置之度外,裴敬淮這個王八蛋遲早得吃苦楚!
然而當那新歡美人真走到自己面前時,江淮又立馬慫了起來,轉而做求饒模樣,先一步開口道:“嫂嫂息怒,方才是我魯莽了,是我不知分寸,有眼無珠,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嫂嫂,實在對不住。如今您罰也罰了,砍也砍了,想必心中的氣也消了大半,不如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這一次?”
喬行硯這話只聽了一句便蹙起了眉頭,聽完全部更是不解,尤其在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後更加煩悶,轉而反問道:“你方才喊我什麽?嫂嫂?”
江淮聞言一怔,心道原來美人喜歡聽這話,當即便又揚聲喊了一句:“對,嫂嫂!”
喬行硯簡直納悶裴歸渡身邊都是一群什麽沒有腦子的東西,先是宋雲在他們親熱時不知好歹地推開門闖進,緊接着蕭津沒眼色地撞見裴歸渡被踹倒在地的模樣,現下又是江淮這一口一個的嫂嫂。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莫不是裴歸渡定力太甚,否則為何這麽多年還能有這麽正常的腦子?
喬行硯咬牙勾唇淺笑,道:“江公子還是早些回府上調理調理,最好叫大夫開上幾副何首烏或五味子,傷能好得更快些。”
言罷,喬行硯便繞過二人往石子路走去,全然不管江淮聽完此言後面上的迷茫。
裴歸渡見狀也跟上前,經過江淮時又停了下來,帶着笑意關切道:“傷怎麽樣?”
“沒什麽大礙,就劃破點皮肉。”江淮下意識回答,但回答完也還在思考喬行硯方才的話,越想越不明白,便問道,“他怎還關心我的傷勢?何首烏與五味子對我的傷有好處?”
裴歸渡停頓一刻,像是在糾結什麽一般,随後道:“算是吧。”
“算是吧?”江淮不解,“什麽意思?”
一旁的劉福聞言也實在聽不下去了,平日總負責為府上抓藥的他多少懂得一些藥物的功效,是以此刻也是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無奈道:“江公子,何首烏與五味子,都有健腦鎮定的功效。”
“健腦鎮定?”江淮呢喃地思忖片刻,最後徹底垮下臉來,道,“哦,說我傻的意思呗。”
裴歸渡嗤笑一聲,道:“也不算傻。”
江淮心如死灰般轉頭看一眼裴歸渡,道:“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裴歸渡轉而将笑容收起,佯裝正色,但語氣仍是輕快,道:“至少第一次見面就懂得叫嫂嫂。”
言罷,裴歸渡便加快腳步去追喬行硯的步伐,留江淮站在原地氣得翻了個白眼,随後在劉福殷勤的幫助下送出了府,回自家守歲暮去。
禮州裴府的歲暮夜宴雖不比京都城,卻也算得上世勳貴胄中居中上級別的,府內張燈結彩,紅綢高挂,身着粉白羅裙的婢女挨個踩着碎步上前布菜斟酒。輕撚玉盞斟酒落下,臨走之際從盤中取下一枝方采下的梅花擺在桌前,輕灑酒水于梅花上便又輕步後退撤下。
“這是禮州獨有的歲暮習俗,阖家夜宴時于每人桌前擺放一枝方采下的梅花,在花瓣上灑下些清酒,便可保落座之人來年平安。”裴歸渡與喬行硯同坐一席,見狀便附上對方耳畔輕聲解釋道。
喬行硯看一眼放在二人中間的那枝梅花,舉起玉盞飲一口酒,道:“是你屋前的那棵麽?”
裴歸渡順着對方的視線看去,道:“不是,我屋前那棵是去年臨走前方移栽過去的,想來,今年應該是第一次開花。今日宴席上的大抵是父親院中的那棵,怎麽了?”
喬行硯再飲一口酒,随後放下玉盞,拿起桌上的那枝梅花,花瓣上隐約可見清酒留下的露珠,他心中卻是思緒萬千,想着該給将軍準備一個歲暮禮才對。
主座之上的裴程與沈璟婉打二人一進廳時便将目光放在了二人身上,尤其放在喬行硯身上,見這般景象更是一個斥罵一個欣喜。
裴程看着朝喬行硯俯身靠過去的裴歸渡,低聲呵斥道:“不知禮節的豎子,竟也不知将人帶來同我們見個禮,這般隆重的場合竟敢不知分寸,行不雅之舉。”
沈璟婉正撲騰着心眼巴巴地望着不遠處的美人兒婿,聽聞耳邊這番抱怨只覺煞風景,忽而便坐直了身子低聲譏諷,道:“方才還嫌棄我兒拐騙敵黨幼子,現如今怎卻巴巴地望着人來同你見禮?想不到鎮遠将軍竟也是位心口不一的主?”
裴程局促一斂衣袖,輕咳兩聲後正色道:“到底是在我府上,讓他來見個禮難道不應該麽?休要說得我好似多盼着他來一般。”
沈璟婉冷笑一聲,瞥一眼對方後又将注意力放到美人兒婿身上,毫不留情地譏諷道:“裴将軍最好當真如此,待他們二人離開禮州之時,莫要存依依不舍之心。”
裴程嘁一聲道:“我豈會不舍他們二人,笑話。”
沈璟婉聞言不再理對方,只是舉起了手中的玉盞,在琴聲中揚聲道:“這一年也算是到了頭,想不到今朝歲暮不僅能同政兒一起守,還将敬淮也盼了回來。敬淮,還不介紹一下你身邊這位?”
喬行硯一怔,倒是裴歸渡先反應過來了,他于桌案下拍了拍喬行硯的手,轉頭溫聲道:“臨舟,來。”
喬行硯一愣,很快便被裴歸渡牽着手站了起來。
二人的身量相差不多,但終究是武将的身量更勝一籌,裴歸渡稍一側身便能将人全部掩去,是以為了主座上二人能看清喬行硯,他還在起身後往後退了一步,随即道:“父親,母親,兄長,這位便是我說的,喬家小公子,喬臨舟。”
言罷,喬行硯便俯身作揖,将聲音放柔放緩,道:“臨舟見過裴将軍,夫人,裴侍郎。”
沈璟婉本就瞧喬行硯生得漂亮合眼緣,這一句夫人更是喊得她心中歡喜得很,當即便要起身上前相迎,好在被裴程給及時攔了下來。
沈璟婉被這麽一抓手腕立馬便瞪了裴程一眼,結果得到的回應便是對方面不改色的側臉,随即是鎮遠将軍不怒自威的神情,他正色道:“聽聞你父親官任禮部尚書,不知近來可好啊?”
喬行硯早便料到他會這麽問,是以只偏頭看一眼裴歸渡便阻止了對方替自己解圍,轉而直起身來面不改色道:“家父近來一切都好,勞煩鎮遠将軍挂心。”
沈璟婉瞧出身旁之人有為難自己兒婿的意思,是以立馬便在桌案下拍了拍對方的腿,結果得到的回複只是更加直接的刁難。
裴程沉聲道:“可我卻聽聞,禮部近來不算太平。禮部與戶兵二部之間的矛盾已然傳遍整個朝堂,就連我的弟弟都牽連其中,與你父親存一些本不該有的嫌隙。”
喬行硯勾唇淺笑,道:“朝堂之事家父從不會在家中提及,故而我對此事确實說不上了解。說來慚愧,臨舟自幼便體弱,所能觸及之事甚少,且不說朝堂之上,就連這科考亦是從未接觸。因身體原因,家父不許我涉仕,是以鎮遠将軍所言的這些,我确實不了解。若真有得罪的地方,臨舟在此代家父向将軍賠罪。”
言罷,喬行硯便俯身行了一個禮。
喬行硯的語氣十分誠懇,但聲音并不算大,甚至還有些身子羸弱導致的乏力之感,倒是令裴程心生了些愧疚之感。
到底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察覺到裴程面上閃過的一絲動容,沈璟婉也只是看戲一般低聲譏諷道:“愧不敢當了麽?心懷歉意了麽?你瞧瞧你那副仗着軍職在身便欺負人小孩的無恥樣。”
裴程被對方罵得更加沒了底氣,當即便閉了嘴拿起一旁的玉盞一飲而盡,随後叫身旁的婢女斟酒。
裴歸渡見狀便輕聲叫對方坐下,結果喬行硯卻如早有預感一般,站着等下一位發難。
裴歸渡正拉着喬行硯的衣袖喊他坐下時,對面的裴政卻将玉盞放下了,轉而沉聲開口:“喬公子過了歲暮便二十一了吧?”
裴歸渡不解地看着對面之人,蹙眉示意對方閉嘴,可對方卻宛若看不見一般,只盯着喬家小公子看。
“正是。”
裴政又道:“我瞧喬公子模樣生得這般俊俏,想必得京都城許多姑娘的歡心,不知令尊可曾替喬公子說過親事?”
“不曾。”喬行硯仍是言簡意赅語氣平平地回答道。
“噢?”裴政佯裝詫異道,“那喬公子沒有另眼相待的姑娘麽?”
“沒有。”
“什麽想法都沒有麽?”
裴歸渡再次瞪了裴政一眼,這次對方倒是瞧見了,只不過依舊沒有理會他。
喬行硯沉默片刻,随後反問道:“裴侍郎覺得我應該有何想法呢?”
“既然不考功名,不入仕途,那不為自己以後想想麽?比如娶妻生子?”裴政依舊面不改色地追問。
“我為何要娶妻生子?”喬行硯頗為好笑地反問對方。
裴政面上閃過一絲不解,沒有說話。
喬行硯看一眼身旁的裴歸渡,又看向高堂上坐着的鎮遠将軍與沈夫人,最終将視線停在裴政身上,正色道:“裴侍郎不是知曉我有斷袖之癖麽?又為何要娶妻生子,平白禍害好人家的姑娘?”
裴政一怔,他沒想到對方會直接說出口。
喬行硯又道:“裴侍郎,我想你應該知曉你弟弟的脾性,他今日敢将我帶到府上,便是鐵了心要将我們的關系開誠布公,至少在你們面前是如此。”
裴歸渡蹙眉看着面前之人,沒有說話。
喬行硯又看向高堂上的兩位長輩,見二人面上也是閃過一絲疑惑,但他全然不管,只正色道:“我不知你們如何看待我,或許因為各方因素,你們不喜我與敬淮一起,是以當他将此事闡明之後,鎮遠将軍您會震怒,甚至在此之後設下更嚴酷的家法。但我并非裴氏之人,我生于京都喬氏,于情于理,我相信将軍都不會遷怒于我。”
裴程覺着對方好似在将二人茍合之事全然推至裴歸渡身上,頓時面上激起怒氣,但又被同樣變臉的沈璟婉給擡手壓了回去。
“可裴将軍,您不知道的是,我們二人之間,大多時候都是我主動貼上去的,您又何必為難您的兒子?”喬行硯說着忽而笑了起來,溫聲道,“在東禪寺時,是我主動寄信出去尋的敬淮,我知曉他當時正在平禮二州之間來回處理軍務,但我還是将信寄出去了,他這才被我煩得連夜趕來了東禪寺。此次也是我主動去的淮安,他事先并不知曉,禮州亦是我想要來,他這才勉為其難将我領了來。說到底,還是我死纏爛打多些,鎮遠将軍又何至于将怒氣全然發落在他身上,小裴将軍何其無辜。”
裴歸渡聞言一怔,他沒有說話,只是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的一舉一動,看着他面帶自嘲般的笑容說下這番話。
其餘三人亦是滿目震驚地聽着此番話,就連在一旁候着的劉福也瞪大了雙眼,來回打量着面前兩位貴人,不知欣喜和疑惑哪個更多些。
良久,沈璟婉才在這番話中回過神,心中頓時欣喜萬分,揚起手便傳了貼身婢女上前來。
那婢女端着一個木盒便走了上來,沈璟婉打開木盒,從裏面拿出一個被繡帕包裹住的東西,随即起身快步走到喬行硯面前。
沈璟婉佯裝沒看見對方面上閃過的局促,抓着對方的手就道:“好孩子,我實在是太喜歡你了,我瞧你第一眼就覺着你是個好孩子,跟了我們敬淮真是苦了你了。”
聽到此處,裴歸渡立馬便将人拉到自己身後,道:“母親,你這是做什麽?”
喬行硯此刻有些發懵,猝不及防被對方一拽險些沒站穩,好在對方及時反手扶住了他。
沈璟婉見狀立馬輕斥道:“你憂心着點,仔細将人摔了。那麽急做什麽,我還能吃了你家寶貝不可?将人帶過來,我就是準備了個禮物要給他。”
裴歸渡聞言半信半疑,見對方真的拿出了一個被繡帕包裹住的東西這才将身後的喬行硯又扶到了沈璟婉面前。
裴歸渡以為對方是被他拽得疼了,故而此刻蹙着眉不說話,只站在旁邊仔細看着,看他的母親能送出什麽好東西來。
琴聲不斷,主座上的裴程被那番話激得仍在給自己灌酒,怎的自己便成了那般不講理的父親?他有那麽兇神惡煞麽?自己兒子拐了別人家的幼子,還是這般乖巧漂亮的幼子,他能不生氣能不罵麽?怎還被反訓了一番?
裴政則是在沈璟婉帶着禮物下座時便徹底看清了局勢,今日這夜宴,在他眼裏便算是二人的定親宴了,他決定明早便啓程回京都,以防自己的父親再做出對禮部不利的事情。
沈璟婉将準備的禮物舉至喬行硯面前,随後掀開那繡帕,道:“這是我沈家祖傳的玉镯,我母親留給我的,說是叫我以後留給兒媳。我今日見了你,便覺着兒媳怕是沒戲了,只能将此留給兒婿,不知臨舟,可願意接受我這薄禮?”
裴歸渡與喬行硯聞言皆是一怔,裴歸渡詫異地看着那玉镯,又看向沈璟婉,道:“母親……”
沈璟婉聞言嗤一聲,道:“去去去,沒你的份。”
裴歸渡聞言一笑,又看向喬行硯,只見受禮之人立馬便接過了那玉镯,繼而看着那玉镯發愣,呢喃道:“母親……”
二人聞言又是一怔,裴歸渡與沈璟婉二人皆是一副懷疑自己耳朵的震驚模樣,裴歸渡看向喬行硯,小心翼翼地問道:“臨舟,你方才,喊她什麽?”
喬行硯看一眼沈璟婉,見對方滿眼都是期待的神情,又有些懵懵地看向裴歸渡,手中握緊了那玉镯,輕聲道:“敬淮……”
“臨舟!”
喬行硯昏倒得實在突然,但裴歸渡還是第一時間便将人扶住打橫抱了起來,好在那玉镯被對方緊緊地攥在手中,此刻被抱起後放在自己懷中。
裴歸渡蹙眉焦急地看着沈璟婉,就見那人同樣焦急地看着對方,就連裴程和裴政也都同時被吓得站了起來。
裴歸渡低頭觀察懷中之人,在沈璟婉焦急地要喊大夫時他才恍然大悟般制止道:“不用了,母親,不用喊大夫了。”
“他這是怎麽了?”沈璟婉仍是焦急模樣。
裴歸渡看着懷中昏睡過去的喬行硯,又看一眼桌上的已然空了的玉盞,笑着無奈說道:“他這是喝醉了。”
“什麽?”沈璟婉低頭看一眼桌上的玉盞,又掀開裝着清酒的蓋子看一眼,詫異道,“可他看樣子只喝了一杯?”
裴歸渡看着對方緋紅的臉頰,笑道:“沒辦法,小公子不常同外人打交道,故而酒量差些。”
沈璟婉見自家兒子笑得這般燦爛,當即便揶揄道:“替你家小公子好生将玉镯收着吧,莫要醉着将镯子打碎了,我可變不出第二個來。”
裴歸渡看着沈璟婉,笑了笑,溫聲道:“嗯,多謝母親。”
沈璟婉也笑一聲,随後拂手道:“好了,将人帶回去吧,冬日醉酒得好生照顧着,他本就身子弱,莫要将人折騰壞了。”
裴歸渡颔首,道:“那父親那邊……”
“我自會同他們說。”沈璟婉嗤笑一聲,随後低聲道,“別瞧他方才為難臨舟那股刻薄樣,心底其實歡喜得很,怕是早就允了你們的事情。”
裴歸渡看一眼裴程,就見對方慌亂中移開了視線,裴歸渡又道:“母親,那我便先帶他下去了。”
“去吧。”
言罷,裴歸渡便抱着喬行硯往外走,他邊走邊低頭看一眼懷中醉酒之人,笑着呢喃道:“我道你方才為何那般直言,也不像你往日的作風,原是喝醉了酒。還學舌般跟着喊母親,倒真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