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是真品
不是真品
梁樂房見到他先是一愣,然後趕緊收斂起剛剛的嚣張:“臣妾見過王爺,王爺怎麽來了?”
顧息野剛進府門,就被冬生跪下求了過來,他不悅的目光落在沈時卿身上,眼神淩厲似剮:“本王聽說你丢了一幅字畫,特來看看”
“此等小事竟然驚動了王爺,是阿音該罰”,梁樂房一臉愧疚地說道
“什麽小事,夫人那畫可買成三百多兩銀子呢”,朱媽媽忽然出聲,聲音格外響亮,似乎是在為她抱不平。
顧息野陰冷地看向她,吓得朱媽媽渾身一顫,低着頭不敢再多話,梁樂房瞧見趕緊挽着他求情:“王爺,你不要把妹妹送官衙,這都是自家的小事”
顧息野聲音冷冽,瞥着沈時卿:“你說說是怎麽回事?”
沈時卿面上沒有露出半分驚慌失措,沉着回道:“王爺,二夫人說是我偷了她的畫,這是誣陷栽贓”。
梁樂房不知她竟如此直接大膽,詫異之餘就是更加惱怒,給顧息野摻茶的玉手都快要捏變形了,杯裏的水不小心濺在他手上
顧息野眉心微鎖,低頭擦掉那滴水,看向梁樂房的臉色更加陰沉,不過很快就被掩飾了過去,他端起茶水看向沈時卿:“你如何能證明?”
沈時卿将兩人的眉來眼去看在眼裏,心裏有些擔憂顧息野今日會站在梁樂房那邊護着她了,但她還是想試一試,于是長呼一口氣說道:“請二夫人再給我看看你的畫”
之前朱媽媽收畫太過迅速,她沒來得及細想,可剛剛自己在腦子裏想對策時,卻突然覺得這畫的下方好像不對勁,只能再打開看看。
梁樂房本不想和她過多拉扯,只想快點給她定了罪完事,但是剛剛顧息野分明也是對自己有些不悅。此刻他正轉着手上的扳指沒說話,看似在等自己做決定,實際上這是在等自己主動打開畫。
她心裏有些苦澀,外人都說顧息野愛她,寵她,嫁進府中四年多他從未苛責過自己,可在她看來,顧息野的愛是明碼标價的,他看中的不過是這個身份罷了
她心中有氣不能發,只能緊繃着臉沉聲吩咐道:“還不快給她打開看看,愣着做什麽!”
畫卷被打開,一幅近景水墨畫出現在大家眼前,畫中央矗立着兩株巨樹,一灣溪水三疊流出,激流漱石,幅內雨絲和岚煙飄忽游于林中,虛實相映,看起來栩栩如生,仿佛幻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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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息野認出這是《雨夜寒林圖》,本來斜靠着的身體往前坐了坐,語氣多了些起伏:“這畫有什麽問題?”
對,就是有問題。
沈時卿看着那澗流兩側的墨色有些激動:“王爺,這幅畫是贗品”。
她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尤其是梁樂房如被雷劈,愠怒地盯着她:“你胡說什麽,這就是你想出來的狡辯之詞?”
顧息野看沈時卿的眼裏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波瀾:“何處看得出來是贗品?”
沈時卿轉身去取了一支毛筆,如釋重負地問道:“王爺既知道這畫,那可了解這畫家是誰?”
“畫聖解明遠,善用水墨,喜愛山水,他的畫雖看似娟秀空靈,但實則蒼勁遒逸,不過這和畫有什麽關系?”,顧息野蓋上茶杯,有些不耐煩
“王爺能了解到此程度,也算是有研究”,沈時卿先誇贊一句,随後認真解釋起來:“解師将水墨用到極致,在他的畫中總是層次分明,濃墨相宜,就連當今皇上也大贊他是畫仙。《雨夜寒林圖》乃是他天命之年所作,細節方面更是完美至極,而這幅畫的造假之處就在這兒”。
她将毛筆打濕,在正下方的幾個土坡處畫了個圈,梁樂房見狀眉毛豎立,再也忍不住低吼道:“住手,你這是做什麽!”
她搶過沈時卿的筆甩在地上,轉頭對着顧息野道:“王爺,她一個連牡丹都不會畫的人怎麽可能看得出真假,她分明就是想趁機毀掉這幅畫,然後再說這是假的,就沒人可以判她罪了”
顧息野淡淡睨她一眼,幽深的眸子投去一道鋒銳:“聽她說,若拿不出證據或是敢诓騙,本王自會将她送到官衙”
梁樂房顯然不滿意顧息野的說法,但實在有些害怕他的眼神,只能越發毒辣地看着沈時卿。
沈時卿無視她拿回畫:“王爺請看,這土坡處的墨色明顯是分三筆畫下。第一層太薄上色不均,第二層上色又太重,沒有層疊,第三層出現的皲紋應該是畫師故意拿了幹硬的筆刷刷出來的,這才會讓這裏呈現出生硬的裂縫和濃重無光的墨色,解師既是用墨高手,怎會出現此種失誤?
此外,這流水也很粗陋,騰濺的水文像鏡面一樣光滑平整,下筆沒有粗細并用,連最基礎的形都沒畫出,又怎麽會是畫仙的傑作。王爺如果不信我,可以去翻看解明遠的所有成熟畫作,均不曾出現此種情況”
顧息野伸出手接過那畫在眼前近看,又用手指感受了一下,确實和她所說一致,但心中仍有疑慮:“你見過真品?”
沈時卿猜到他的懷疑,對策早就在心裏:“幾年前我曾随父親進宮,在琳琅閣中有幸見過一次,回去後便對他的畫有了興趣,讀過一些相關書籍,略有了解”
梁樂房一聽這裏有漏洞,便立即抓住機會嗆她:“騙人,這畫分明是我托人從好友那裏買來的,你怎麽會在宮裏見到”。
沈時卿本不想多說,但這關乎到自己的清白,不得不多了些硬氣:“二夫人改日去宮中找皇後娘娘見見真品,那時自然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話。此外,你這畫最多不過五十兩銀子,你怕是和好友一起被騙了”
聽她說完,梁樂房臉色霎時由紅轉青又變白,她打心眼裏是瞧不起沈時卿的,她父親不過是宮中的一個末等編修,整日與書打交道還差不多,怎麽會見到這種名畫。
她懷疑的沒錯,沈時卿自然是沒有見到過的,只不過她還是宋杏林的時候見過不少。既然是字畫修複便少不了與真品打交道,家中又有無數與名畫相關的書籍,她從小熟讀,叫得上名的畫師的事跡她都能倒背如流
那日入宮的下午,皇上身邊的公公就來接他們去了琳琅閣取畫,她花了半天的時間将大半數珍藏都看了一遍,心裏自然有數,更巧的是《雨夜寒林圖》正在裏面。
顧息野幽暗的眼眸微收,若如沈時卿所言,這畫便是皇家珍藏,應在宮裏才對,而此刻自己手底下也有一幅“真畫”,現在一看,事情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多了......
“王爺”,沈時卿見他緊繃着的側臉,猜不準他在想什麽,又擔憂這男人護妻心切,硬說自己偷盜可就遭了,忍不住先出聲提議:“王爺若不信我,不如将這畫送到丹青院,讓衆多畫師一起來看看”
顧息野将畫收起來握在手裏,腔調懶散:“不必,這畫本王還有別的用處,至于是不是有人陷害你,我自會查明”
沈時卿放下心來,雖然顧息野并沒有相信她,但也沒有信梁樂房的話,這對她來說就夠了。
而在旁邊受盡委屈的梁樂房坐不住了:“王爺,可今日我分明在她房間...”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冷冷打斷:“阿音放心,今日之事本王定會查個明白,絕不會讓你蒙污名受委屈,你先好好休息”
說完後顧息野帶着畫快步走出屋外,沈時卿見狀也立即擡腳跟上。顧息野從院中出來後直奔自己院子,餘光瞥見一個鵝黃色的身影跟着他,他收住腳停下,很是不悅:
“一路跟着我做什麽,我說過這畫是真是假,我自會查明”
沈時卿一路小跑此刻有些累,努力壓制着自己起伏的胸膛:“王爺,我這幾日怕是要住在你院子了”
“什麽?”,顧息野覺得自己肯定聽錯了,這是他活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有女人敢跟自己說要住自己院子。
“二夫人今日借着尋畫的名義砸了我院子,一片狼藉慘不忍睹,連腳都落不下,更別說住人。這修繕整理恐怕也得要個三五日,府中又無多餘現成的院子給我住,只能住在你那裏了”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臉色,見他目前除了愕然以外,還沒有發怒的神情,又鼓起勇氣補充:“總不能讓我去二夫人院中吧,你知道我們水火不容許久,我若是今晚住進她院中,恐怕活不到三更”
“放肆!”,顧息野緩過勁兒來,臉色鐵青警告道:“下次再讓我聽到你污蔑二夫人,小心你的舌頭不保”
沈時卿心中冷笑:果然是他的愛妻,這府中沒自己位置,等大仇得報一定要找機會離開。不過這會兒她還不能走,那日晚間她求冬生去找龔叔,是求他将父親的屍骨從亂葬崗中找出,給他立個無字碑,找個埋身之處。
龔叔年輕時在父親手下學修畫,自己還經常坐在他肩上當駕馬,後來他學有所成去外闖蕩,每逢除夕還會來信報平安,也會給自己寄來京城中最時興的玩意兒,有時是手帕,有時是果棗
這幾日她徹夜不眠,一想到阮鴻祯便恨的全身骨頭都在疼,如今他傍上七皇子,自己也得找棵大樹才行,顯然顧息野就是這棵大樹。
傳聞他冷漠無情,自己生母剛薨就請旨去邊關,靈堂不跪,孝期不守,哪怕遠在邊關也迎取二夫人守空房。更令人咂舌的是,當今皇上經明行修,彩衣娛親,竟然對他的不孝行為視若無睹
回朝後顧息野更是六親不認,直接呈上母親同族的叔父的五種罪狀,請旨将其斬殺,此後朝中都當他是瘋子,不敢與他多有親近。
沈時卿擡頭看他,眼中藏着探究和盤算,這樣的男人眼裏容不得沙子,若是能将證據交給他,應該比自己親手殺了姓阮的更有希望。而現在,她必須想辦法破除顧息野對自己的厭惡,得先拉近兩人的關系才行
想到這兒,她縮縮脖子十分乖巧:“王爺教訓的是,我定會每日反省,管住自己的舌頭”
顧息野不動聲色的凝視她,心中亦有無數算計,手中的畫卷有些松動,他再次握緊後才出聲答應:“不準亂走動,更不準靠近書房半步”
他離開後,沈時卿的眼尾才揚起一絲得逞,提裙追上,但沒看見顧息野眼下收起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