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黑暗的情緒總是更容易将人吞噬得多。
它藏在心底的最深處, 光亮找不到,也沒有手段能将那些魑魅魍魉輕易勾出。
唯有在某些特殊的時刻,它會突然地顯現, 将謝沅陡地拉住黑暗的深處, 在情緒侵襲上來時, 理智會飛速地後退,強烈的心悸能把一切的勇氣給湮滅。
最終她什麽也做不了。
謝沅性子沉悶,寡言少語,其實在很小的時候,她并不是這個樣子的。
那時她也安靜乖巧, 但卻不是現在這副模樣。
她可以和男同學一起玩, 可以開朗地放聲大笑, 不會經常失神,不會畏懼鮮血。
父親是數學天才,禀賦特異, 母親擅長藝術,天資卓絕, 兩人在外都有些孤高的氣質, 但在謝沅面前, 永遠都是溫柔的。
對父母來說, 最大的痛苦就是生了個笨孩子。
謝沅小時候不太聰明, 尤其數學不好, 但他們從來不會怪她, 總會很悉心地引導她。
她跟着他們在很多地方生活過, 待得最久的是寧城。
謝沅在那裏讀了四年的小學, 從換牙期的小孩子,初初長成一個小少女。
或許是因為漸漸長大了, 她潛藏的天賦終于展現出來,雖然并不多,但已經足夠令人高興。
畢業的那天,兩人過來接她,她走在中間,他們牽着她的手。
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
那個很平常的情境,卻成為了謝沅對童年最後的記憶。
她對過去的很多事沒有連貫的記憶,情緒也總是破碎的,人在遇到不好的事情後,大腦會自動開啓保護機制。
并不是因為豁達才忘了,只是因為太痛苦了。
大腦害怕人無法承受。
謝沅在緊張和局促中生活了三年,被帶到林家的時候,她以為颠沛流離結束了,往後會是幸福和平靜。
但她墜入的是更深的深淵。
只剩最後一根稻草就能壓倒謝沅了,到來的卻是千鈞的痛苦。
直到那樣的一雙手,硬生生地将她從崩潰和絕望中拉了出來。
第一次見沈長凜,謝沅磕磕絆絆地自我介紹,話還沒說完就紅了眼,沈長凜輕聲說道:“沒關系。”
遞來的那張手帕透着冷香,擦淨了她少時所有的眼淚與不安。
那段時間,謝沅看過很多醫生,還服過很多藥。
她以為她一輩子都擺脫不了那個黑暗的陰影。
但沈長凜卻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消除了謝沅的恐懼,他給她創造了一個新的世界,将她護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所以她可以為他做任何事。
被沈長凜帶回沈家的伊始,謝沅心中全是懼怕和慌張。
她害怕旁人的冷眼,害怕暗處的風言。
可是沈家的上下都待她很好。
很長的一段時間,黑暗的情緒都沒有再度侵襲,沈長凜會杜絕一切禍因,讓謝沅能夠安然地成長。
她也的确好好地長大了。
如果不接觸刺激的源頭,謝沅幾乎和正常人沒有什麽區別了,但某些時刻,舊的記憶還是會像邪魔般猛地攥住她的腳踝。
她私底下嘗試過脫敏,也在竭盡一切努力地改變。
可是方才,當那個男人的陰影落下時,黑暗的情緒還是突然襲擊上來。
其實謝沅根本沒有必要害怕,展廳的保衛人員很多,周邊也還有很多人。
她是可以躲開他的。
她已經是大孩子了,早就不是那個無助孤單的小女孩了。
她可以更堅強,更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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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凜抱起謝沅,她哭得有些累了,漸漸沒有氣力,輕輕地将頭垂在她的肩頭。
她生得瘦,輕得像是一片大些的羽毛。
沈長凜用抱孩子的姿勢将謝沅抱了起來。
她阖上眼眸後,他臉上的柔情褪盡,色澤稍淺的眸底只有一片深黑。
展廳的附近就有休息室,沈長凜将謝沅抱過去,一起跟來的剛好是程特助,她之前也照顧過謝沅一段時間,匆匆就跟了上去。
她的小腿很細,蒼白得沒有血色,垂落時蕩開微弱的光暈。
沈宴白想起那天夜裏,沈長凜輕輕将謝沅抱起,放到長沙發上時的情形,他眼看着他叔叔攥住謝沅的小腿,親自給她上了藥。
有一個沖動的疑問在強烈作響,叩擊他的耳畔。
尋常叔侄之間,會這麽親密嗎?
正在沈宴白凝神屏息,思緒不斷翻湧時,沈長凜神色淡漠地投來了目光。
不是看向他的,他卻倏然從那怪誕的猜想中掙脫。
沈宴白抿緊了唇,拍了拍身側秦承月的肩膀,将他從錯亂的思緒中給拽出:“先去看看沅沅。”
秦承月如夢初醒,眼簾也落了下來。
隔得有些距離,展廳又被快速地封鎖起來。
兩人匆忙趕過去的時候,沈長凜已經從休息室中出來了,他看也沒看沈宴白,目光直接地看向秦承月:“沅沅說你很關照她,你就是這麽關照她的嗎?”
他的聲音很輕,柔得像風一樣。
沈長凜的氣質矜貴,涵養極好,尋常時候不會動怒,尤其是在親近的人跟前。
但現在他的眼底都是冰冷的。
“如果不喜歡她,可以告訴我,”沈長凜擡起眼簾,“之前你和溫思瑜的事爆出來後,我是不是就說過,聯姻可以作廢了?”
他的言辭并不重,卻令人打心底感到緊張懼怕。
秦承月在外向來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模樣,他是青年才俊,身份又尊崇,性格中帶着驕矜。
但在沈長凜的面前,他像個受訓的晚輩。
英俊的臉龐蒼白,額前也覆着薄汗。
“你求到沅沅跟前,沅沅求到我跟前,”沈長凜漫不經心地說道,“她給你說了很多好話,才為你求來這第二次的機會。”
話是說給秦承月聽的,也是說給沈宴白聽的。
沈長凜的決策,哪裏是他一句話能強行改變?
沈宴白沒有想到,在沈長凜這裏謝沅話語的份量那麽重。
他更沒有想到,謝沅那麽柔弱的性子,竟然敢為了他去忤逆沈長凜。
沈宴白敢跟沈長凜吵架,但是沈長凜明确定下來的事,就是他也不敢直接違逆。
電光石火間,他的腦中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
但那個念頭閃過得太快,沈宴白還沒抓住,就已經急逝而過。
“沅沅跟尋常孩子不一樣,她身邊不能離人,”沈長凜看向秦承月,“這個事情我很早之前就告訴過你。”
他神情淡漠,容色微冷。
“你如果厭倦了照看她,完全可以跟我直說,”沈長凜輕聲說道,“這影響不到你在秦家的地位,更影響不到你副總經理的職位。”
如果說,前面的話語還只是訓責晚輩。
這句話就已經是重到不能再重了。
沈宴白的後背都沁出冷汗,他看向沈長凜,低聲喚道:“叔叔……”
沈長凜卻沒再跟他們多言語,他轉身離開,越過封鎖線,淡漠地向着方至的警/察們走去。
沈宴白收回手,手臂垂落下來。
秦承月低着眼簾,臉色蒼白難看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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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沅精力不足,哭久了很容易累,累得過了哪怕在外面也能睡過去。
她昏昏沉沉地在休息室睡着,t程特助怕她被魇住,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謝沅的體态纖瘦,後背單薄,她裹着毯子躺在沙發上,身軀微微蜷縮,手指也無意識地屈着。
即便沈長凜的暗怒已經消退許多。
見到謝沅這幅姿态時,情緒還是倏然又起來了。
那麽寬容大度讓她出來幹什麽呢?如果一直待在家裏,一點事都不會有。
哪怕是再令一個人跟着也好,在秦沈兩家,有幾個人會不知道不能讓謝沅單獨待着呢?
秦承月不知道。
越想到他,沈長凜的容色就越冷,他的手穿過謝沅的腿彎,将她從沙發上抱起。
她顫抖了一下,濕潤的長睫也擡了起來。
謝沅的眸裏含着懼怕,但在看清抱起她的人是他後,她緊繃的身軀忽然就放松了下來,纖細的指節擡起,攀上他的脖頸。
像是柔弱的菟絲花。
她只是做了個很簡單的舉動,連句話語都沒有多說,就阖上了眼眸。
但沈長凜的心境卻倏然平靜了許多。
不幸中的萬幸,謝沅只是受了驚,他不太能想得到,如果她受了實質性的傷害,他會做出什麽。
沈長凜撫了撫她的長發,動作輕柔地抱她出去。
眼不見心為靜。
他早先就讓秦承月滾了,但走出門見到沈宴白時,沈長凜還是有一瞬間的遷怒。
非要來接謝沅幹什麽呢?
如果不是沈宴白橫插一腳,她是不會落單的。
沈宴白滿臉急色,壓低聲問道:“叔叔,沅沅……還好吧?”
叫什麽“沅沅”呢?這是他應該喚的稱呼嗎?
沈長凜聲音很輕,冷淡地說道:“你妹妹睡着了。”
沈宴白聽出他語氣裏的情緒,神情微怔,他放輕聲說道:“叔叔,您休息一下,我抱她過去吧。”
謝沅的事沈長凜從不假手于人,向來都是親自處理。
這一晚上他都沒有停下來,剛剛又是一路将謝沅給抱下來的。
沈宴白有意盡孝心,沈長凜卻只是輕聲說道:“不用,今晚的事麻煩你了,回去後好好休息一下吧。”
說完,沈長凜就直接将謝沅抱上了車。
進入封閉的空間後,她将他攥得更緊了,手臂緊緊地攀上他的脖頸,腿也要環住他的腰身。
沈長凜摟住謝沅的腰身,擡起她的下颌,輕輕用濕巾擦淨她的臉龐。
她的思緒亂着,眼眸濕濕的,總想要來吻他。
謝沅現在的狀态很差,哪怕她主動來鬧他,沈長凜也沒有心思動她。
他輕打了一下她綿軟的肉臀,低聲說道:“別鬧,沅沅。”
謝沅身形瘦弱,唯有臀尖多些肉,被男人的大掌扇動時,會輕輕地顫,漾出柔軟的波。
她“唔”了一聲,腿卻将沈長凜的腰身扣得更緊。
謝沅當真沒再亂動,她将臉龐埋在他的肩頭,垂着頭安靜了許久,沈長凜眉眼輕動,低聲喚她:“沅沅。”
她還是沒動。
沈長凜眉心微蹙,他掐住謝沅的下颌,迫使她擡起頭:“不舒服嗎,沅沅?”
她的眸光搖晃,裏面全都是水。
“不舒服。”謝沅聲音細弱,“你打疼我了,能不能幫我揉揉?”
她一邊說着,一邊将小手覆上沈長凜的大掌,朝着那翹起的柔軟按去。
“而且我還……我還——了。”謝沅的臉龐泛着潮紅,眼尾也濕着,她擡眸看向沈長凜,聲音帶着哭腔,盡是委屈。
既無辜天真,又媚意橫生。
轎車在夜間行駛得很快,再有幾分鐘就要到沈家。
沈長凜眸色晦暗,看向謝沅的眼眸,聲音微啞:“下車再鬧我,沅沅。”
她不是任性的孩子,但是她已經忍了很久。
謝沅拉過沈長凜的衣袖,眼眸生春,她輕咬了下唇瓣,可憐地說道:“你不疼我了嗎,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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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白和沈長凜的車近乎是同時到的。
他一下車,就看見沈長凜抱着謝沅下來,或許是受了冷,謝沅身上披着的是沈長凜的外衣。
沈長凜身形高挑,長風衣能将她遮得嚴嚴實實。
沈宴白走近時,謝沅的眼眸還是紅的,透着懵懂,失神地望向他,她的臉龐很紅,唇瓣也微微腫着。
他急聲問道:“叔叔,沅沅是不是有點發燒?”
沈長凜碰了碰謝沅的臉頰,聲音微啞:“是有一點。”
“已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他走上臺階,低聲說道,“這裏有我在呢。”
沈長凜言語直接,沒再給沈宴白多看多問的機會。
在沈家最危急的時候,是沈長凜挽起這将傾的大廈,他是說一不二的人,雖然強勢,但也會令人感到由衷的心安。
就好像是哪怕天塌下來,也還有他在。
沈宴白桀骜不馴,張揚随性,但在沈長凜開口時,也常常會習慣服從。
這麽些年,只有一件事他是在堅持地抗拒——那就是接納謝沅的存在。
沈長凜提醒過他,勸說過他,甚至還為了謝沅訓斥過他,但沈宴白沒有改變過對謝沅的偏見,沒有停止過對謝沅的厭煩。
這一回,終于是沈長凜選擇了退步。
他告訴沈宴白,可以不喜歡謝沅,只要別來擾她就行,她的事一件也不用他來管。
于是現在,沈宴白插手謝沅事情的權力真的被剝奪了。
明明他是她哥哥,與她年歲相當,本該是這個家裏和她最親近的存在。
沈宴白沒有立刻上樓,他站在外面,凝視着不遠處的噴泉,點了一支煙。
他并不知道,在門被掩上的剎那,謝沅身上披着的長風衣就落在了地上,她攀上沈長凜的脖頸,清醒又迷亂地吻上他冰涼的薄唇。
白皙的長腿屈起,緊扣住男人的腰身。
她身上什麽也沒穿,唯有脖頸間還帶着一條頸鏈,像項圈般閃着光。
謝沅的足尖緊繃着,伶仃的踝骨凸起,像是精致的蒼白玉石。
沈長凜托起她臀根的軟肉,将她按在了厚重的大門上,他重重地打了下她的肉臀,壓低聲說道:“鬧我的時候想過後果嗎,嗯?”
謝沅雪膚嬌嫩,他又沒有收着氣力,她當即就疼得紅了眼眶。
她怕羞又怕疼,哪怕情緒迷亂着,還是低低地哭了出來。
謝沅嗚咽地說道:“你打我,你不疼我了。”
沈長凜的眸底是濃郁的黑暗,一門之隔,是随時有可能進來的沈宴白,他還真不知道她哪來的底氣,敢跟他繼續鬧的。
“我不疼你?”他啞聲說道,“那我就應該放任你疼着,難受着。”
沈長凜的聲音微冷,眼眸也很利。
謝沅被他看得害怕,身軀顫抖:“那、那我不跟你一起了……”
都說酒後吐真言,放在謝沅這裏也很合适,只不過她是在特殊的狀态裏會如此。
沈長凜快要被她氣笑了。
跟別的男人出去了一整天,然後現在還敢跟他說這個。
“那你想跟誰在一起,沅沅?”沈長凜掐住她的下颌,狠撞,“秦承月?沈宴白?還是霍家那個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