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

二月的最後一天,周三,下午5:25。鎖上辦公桌的抽屜,等待電腦關閉。挎上我那只一塊黑皮一塊白皮拼接的大包,抓起桌上的車鑰匙,走進電梯間,只有我一個人。美國人下班很準時,5點下班,5:05分基本都走差不多了。到了一樓刷卡準備通過安檢系統,忽然我呆在那裏。每天出出進進都要過這道安全門,一年多了我還是不适應。每次都害怕被那兩扇厚重玻璃自動門迅速關起時夾住。只那麽幾秒間光景,門又重新合上。這時門衛過來問我:

“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說。然後重新刷卡,門再次打開,我快步走出斯坦利摩爾銀行820號的大門。

站在門口透過樹隙仰望着被灰雲堆得密不透風的天,壓的空氣也無法動彈。不見Josh已經2個禮拜,我們也沒有聯絡。他去肯塔基選一批新的賽馬。

和James分居一年半,目前仍在漫長的離婚官司中。兩個月前,在好友Siri和Olivia的慫恿下,開始約會。其實也談不上是約會。在美國人的字典裏,現在進行時态的“約會”,才是正式戀愛關系的意思。而當”約會”作為名詞的時候,只是一種陪伴關系。一個晚餐夥伴,一個音樂會夥伴,一個旅行夥伴,一個床上夥伴,等等。然而這些夥伴關系往往是交織的。這是一種在美國社會幾乎快要搶占主流位置的男女關系,它區別于Paoyou。表面看起來和男女朋友沒什麽區別,做男女朋友一起做的事,只是沒有那層依賴、限制和責任,在情感上相互獨立。這是一種混合了性的朋友關系。Josh剛離開的那天,我短信告訴他我和Siri說了我們在約會。而後收到他冷冰冰的信息:你不應該說我們在約會,這樣可能造成誤會。準确的說我們只是去約會了幾次。

我告訴他,抱歉我英文不夠完美,但我不認為Siri會誤會。Josh是Siri前夫的朋友,他們之間都認識。次日收到Josh短信,說其實Siri怎麽想不重要,他只是試圖解釋一個英文詞彙。我沒有再回複。

工作日的夜晚路上人很少。天氣預報說80華氏度。同樣的80度,冬日裏的80總滲着涼氣,充斥着似暖非暖的不安。不能像夏日裏的80那樣徹底,毫無保留。

開車瞎轉悠到舊城區。殘冬的傍晚,6點天已昏黑。不想回家想淺酌小杯,想起Olivia幾天前說起她新的“約會朋友”帶她去了江濱區的一家很棒的餐館,叫梅格海洛。三樓有個屋頂花園酒吧,應該把我們的“老地方”轉移到哪裏。打開GPS,只10分鐘車程。于是給我、Siri和Olivia的三人□□信息讓她們出來,Olivia很快回複說《死亡距離》終季今晚大結局首播,她不能等到明天再看。

當我到達梅格海洛,站在對面準備過街,那一邊,純淨的夜色裏,感受到一股氣場沖擊,來自一個身影。路燈将高光打在一個優雅立挺的完美鼻尖上。淺淺的絡腮胡渣遮不住清隽的臉龐,目測身高6英尺;往後梳的,長及耳畔的褐色頭發,簡約的西服外套、T恤和深藍牛仔褲,和精致的牛津鞋。想起10多年前在美院畫石膏素描,佛羅倫薩美第奇般的側影,華麗但溫和。

他在發短信又偶爾擡頭看街上,像是在等人。四周一片黑暗,一盞孤零零的路燈如聚光燈一般把他勾勒出來。我走到門口的時候目光和他相遇,一個稍縱即逝的光亮出現在他眼睛裏,不知道是本身的清透還是眼睛對路燈的反光。他禮貌的說hello,我微笑點頭也hello,然後拉門進去。進了電梯間,心止不住一陣狂跳,驚到了自己!整整十年間,沒再有過這種少女般的臉紅心跳。從一樓餐廳到三樓屋頂酒吧,感覺停電了一般漫長。路燈下那尊雕像,毫無預兆的從天而降,從頭到腳從長相神情到發型衣着都和我少女時代憧憬的白馬王子完全重合!英俊的跟王子一模一樣,就差騎在一匹白馬上。我甚至有些懷疑那是不是幻覺?

來到屋頂花園吧,一個個暖爐燃着熊熊的烈火,釋放出的能量像一個暖暖的罩子籠着屋頂的所有人,與外緣的冷空氣隔絕開來。環顧四周,有植被的面積占了約一半。可因為季節緣故,沒有看見什麽花,但我信過不了多久氣候轉暖,這裏一定很美。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坐着幾對情侶在對視或呢喃,以及一邦環坐在一長桌前,稍見年紀但衣着考究的男男女女在談笑。最亮的光源處,是一個石頭堆砌的吧臺,我坐到那裏,要了一杯dirty martini。這時,短信鈴響,是Siri:

“不在城裏啊,我和Aaron現在聖奧格斯汀。”

一個人在這坐不久的,所以我想差不多就離開吧。望着眼前漏鬥形martini杯中的martini,一直想嘗試一口幹了一瓶酒會怎麽樣?我不信就真會如電影裏那樣立馬暈倒,沒有科學道理吧!擇日不如撞日,就先試試它!我沒有酒量,一杯應該能抵一瓶了。當然也做好了打算,來的時候有注意到樓下不遠處是個公園,可以買杯咖啡去哪裏坐着醒醒酒。

作為中國80後的第一代,眼看這年紀都奔着第三個本命年跑去了,可我依然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随心而活,不計後果,不惜代價。Olivia說這跟年齡沒關系,是性格問題。

于是兩口嚼碎三個橄榄,舉杯大口喝。忽然聽見旁邊有人問:“你有那麽喜歡這個嗎?” 偏頭一看,是剛才門口那尊雕像,他就站在我旁邊皺着眉頭看着我。我眼睛瞪老大,然後換我雕像了,随後嘴裏的酒一半噴自己及時擋住嘴的手,一半嗆到鼻子裏,難受的快哭了。我用胳膊捂着臉,猛咳着往洗手間走去,只聽到身後傳來他的聲音:“非常抱歉!”

洗手間裏,我看着鏡子裏狼狽不堪的自己,滿臉通紅,雙眼充血,眼淚鼻涕一并亂流。尴尬又好笑。

Advertisement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