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

整理好後走出洗手間,看到他背靠着石頭吧臺站在那。近距離來看,他有朱利亞諾·美第奇的容貌,但氣質和神态卻更接近聖·洛倫佐·美第奇。

”你是意大利人嗎?”我走過去忍不住問。

“為什麽都覺得我像意大利人?”他笑着說:“我是美國人。”

“美國人是印第安人,你不像。”

“好吧,我算是第三代愛爾蘭移民。”他哈哈大笑起來:“祖上是否和意大利有關系我就不知道了。”

“噢,對了,你還好吧?剛才……”他收住笑容,很紳士的詢問。

“噢,天!”我很尴尬:“還好吧,就是剛才那麽喝酒并沒有期待被人看見。”

“我從沒見過女孩像你這麽喝酒,尤其是味道那麽惡心的dirty martini!” 他說。

“什麽?惡心的dirty martini?”

“難道你不覺得嗎!”嘴角浮起一個45度的弧度。

“不覺得!它是我的最愛。我不喜歡那些甜味的調制酒。”

“你有點兒奇怪!”他眉毛往上一挑。那一個不知是眼睛清透還是燈光反光的光亮再次一閃而過。

“其實我不太懂酒,也不常喝。之前和朋友去酒吧看見酒保調這個酒,因為我愛橄榄,所以覺得自己會喜歡這杯酒,于是也要了一杯。之後再沒喝過其它調制酒。”

“我也愛橄榄,但不是在dirty martini裏面......等等,你說你不常喝酒?不相信!這可是酒鬼的酒。不太喝酒的人是接受不了的,它基本就是高純的杜松子酒或者伏特加。”

“還有,我能坐下嗎?” 他指着我旁邊的座位。

“噢噢,當然。”我這才反應過來他一直是站着和我說話。

Advertisement

接着他說請我喝一杯,試一試他喜歡的調制酒,我說謝謝不用,我只喝味道惡心的martini!他笑了,旁邊的酒保也笑了。這時他手機發出标準iPhone的短信鈴音,他拿出看了一眼就關掉,然後和一把黑色折疊雨傘一并放在吧臺上。沒想到我們竟有很多話題一直聊,一秒鐘未冷過場,只是他的手機短信一直響。後來安靜了,我猜他設置了靜音。

“有宵禁嗎?”他問。

“有啊,10點!”我開玩笑的說。

他故做嚴肅的看看表說已經快到點了,得現在就讓我回家。然後又問我開車嗎?我點頭說嗯哼。

“要不要先去喝杯咖啡或者茶?”

我們離開梅格海洛走在瑪格麗特街上,我使勁渾身解數,努力的走直線。他說前面有一家酒吧,今天周三,正好有本地音樂人演奏,于是我們朝那裏走去。半路殺出一個瘦高的黑人哥們兒,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便開始滔滔不絕的跟我們講謀殺,看我一臉茫然,那尊雕像淡定的解釋道:

“他是我的鄰居。”

黑哥們兒和我們并肩走,說黑鬼謀殺黑鬼比白人謀殺白人還多,多得多......我張大眼睛盯着他,左一句“黑鬼”又一句“黑鬼”,費了好大勁兒憋住沒笑。而他卻很嚴肅的應和着他:

“是啊,這真是太糟了!”

這時我們到了,他為我拉開門,而那位黑哥們兒居然說着自來話繼續往前走,我奇怪的問:

“他真是你鄰居嗎?”

他笑的前仰後合:“你太可愛了!”

我......

進去後才注意到,Josh一個月前帶我來過這家酒吧。他問:

“你來過這裏嗎?”

“沒有!”我竟然脫口而出。

“你要喝什麽?”他問。

“white tea.”

“你口味真是獨特。”

他要了一杯scotch加冰,我端着馬克杯,我們坐到了窗下的一個雙人沙發裏。酒吧裏有5個音樂人在演奏室內樂-三重奏。

他坐在我身旁,那麽近,我們的胳膊偶爾會碰觸到。擡眼瞥了一下窗外,先前的濃雲大多已散去,半個月亮在稀薄的雲影間浮動,忽明忽暗。月光均勻的鋪在他無暇的臉上,像夜雪初霁的清晨。濃密睫毛的黑影,被拖的很長、很長在臉上。我看見他在跟我說話但耳畔只有小提琴的旋律在飛揚旋轉,或是低音提琴的音調在顫抖嗚咽。當我們目光交彙時,忽然一口本該呼出來的氣還沒上來就又吸進去一口,一下子兩股氣糾結在一起蹿上來,塞嗓子眼兒那兒呆住了,感覺鼻孔不夠粗大,氣出不來,只好張開嘴,才慢慢把氣理順了。

“嘿!你沒事吧?”他把我從光風霁月的明媚中喚醒。

記得後來和Olivia說起那天,她說,得了,你此生無憾了,沒幾個人能遇到第一眼就喘不上氣兒的人,而且後面還能有故事發生。

沙發裏坐久了有些往下滑,我挪了一下想立起來,卻坐到什麽東西。拿起來一看,是他的黑色雨傘。他笑着從我舉着的手裏接過雨傘說:“抱歉。”

“天氣預報說沒有雨。盡管早些時候天看起來有些雨意”我說。

“天氣預報的準确率是80%,只能做參考。被雨淋的麻煩比帶雨傘的麻煩多得多。”

時間飛的很快,淩晨11點50分,我們都該回家了。他問我是否願意再見面,我說:

“是的,跟你聊天很愉快,很放松。”

“一樣的,我也喜歡跟你聊天!你願意記下我的號碼嗎?”他問。

交換手機號時才反應過來我們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我叫William.” 他說。

“Florence!”

“Florence!你跟意大利有什麽關系?” 他笑道。

“夢之都。”

他說就住旁邊的公寓,走路3分鐘。我忍不住發問:

“就在旁邊?3分鐘走路?那就算下雨也不是問題啊,你腿那麽長,跑過去應該30秒。不會很糟的。”

“不,在雨中3秒鐘我都受不了,更何況30秒!”

“什麽毛病?”

“雨很髒。”

“……”

他陪我走到我的車旁,跟我說再見,說安全到家後給他發個短信,然後轉身離去。我發動車,11: 59pm,在後視鏡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難道他是辛德瑞拉?我要不要去找找可能他留下一只水晶鞋?噢,不,我是說牛津鞋。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完全沒有真實感,這是夢嗎?他真的有約我再見面嗎?是的,在我人生如此不恰當的時候,蓬頭垢面的撞上了少女時代幻想的白馬王子。

☆、作曲家

第二天早上,鬧鈴的前奏tit tot tit tot的把我從夢境中帶到逐漸清醒的意識中。腦海中還留着一副殘像:William坐在美第奇陵墓中,杵着下巴作沉思狀,一盞聚光燈打在他身上。我一頭蹿起來坐床上,滿臉垂着亂發。天!我這是夢見他了嗎?還是從頭到尾都只是個夢?一個畫畫的人遇見了一尊文藝複興大師的活雕像,這一定是太投入所以做夢了。

Bono的聲音還在手機裏繼續唱着。我抓過來關掉,打開通訊錄,确實看見有一個號碼的新紀錄:William。難道我做夢的時候還玩手機了?會不會是個虛構的號碼?醒醒!不能再做夢了,上班要遲到了!

坐在擁堵的交通中45分鐘,停車後刷卡沖過安全門,我又遲到了5分鐘。把包包摔電腦旁然後順手按下開機鍵。打開抽屜從鐵盒裏拿了已配置好的黑果木、白蔓越莓加白茶的茶包的放進馬克杯裏然後去咖啡區,開始了又一個渾渾噩噩的工作日。

下班後,我打開手機,沒有一個叫William的信息或來電。周五,我開始不停刷手機,還是沒有。大概真的只是做了個夢。

晚上9點半沐浴完,正用風筒吹着頭發,短信鈴響,我想應該是Siri或者Olivia。準備吹幹頭發擦完臉再看。完了脫下浴袍鑽被子拿出手機,鎖定屏幕上消息提示:William-今天過的怎麽樣?-15分鐘前!

天吶!不是做夢!我握着手機跳下床,又激動又不知道說什麽,于是輸入:

“很好。不過我現在要睡覺了。”按下發送,立馬後悔。我這是要結束對話嗎?

“真的?今天是周末啊,10點不到就睡,請問今年高壽?+驚訝emoji” 立刻收到他的回複。

“33了,年紀大了。明早6點就得起床。”

“6點起床太可怕了。周末還要工作?”他回複:“你說你33?”不可能!你頂多26。”

“算是吧。有個漢語大賽要去做評委,地點挺遠。”我答:“謝謝誇獎,再過3個月就34了。”

“漢語大賽?什麽內容?”他回複:“其實我也32了再過2個月。”

“是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州賽,從小學到高中的。”我很驚訝:“白人看起來能和實際年齡一樣已經很牛了。不相信,你才頂多26。”

“要發駕照圖嗎?”

“不要。你可以修圖。”

“好吧,下次見面給你看。”他寫到:“嗯,那麽你是中國人?”

“是的。”

“我剛見到你的時候認為你肯定是韓國人,整過容的那種。但你一開口說話就确人不是了。”

“為什麽?”我笑道:“還有我沒整過容。”

“你說話沒有韓語口音。他們說英語時有非常明顯的特點。”他說:“我知道你沒整,看得出來。你很幸運,省了幾百萬的整容費,效果跟那些韓國女演員差不多。”

他這是在贊美我嗎?他說我像女演員!我樂得一頭倒床上作拳打腳踢狀,像只被人撥翻了身仰躺在自己殼上的瓢蟲。

“那我什麽口音,漢語?”

“沒有,你基本沒口音。” 他回複:“你要起那麽早,不耽誤你休息了,晚安!”

那天晚上睡的特別安穩。

次日,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起床,仿若還聽得貓頭鷹在窗外咕咕咕,咕咕咕。我到起居室燃了一支熏香,再到廚房把水燒上。然後從我那個中國帶來的特制小木櫃的底層取出一個薄紗香料小袋,再從頂層的頭三個分別貼着印度阿薩姆、斯裏蘭卡和肯尼亞标簽的小抽屜中各取出一些紅茶,裝進香料袋把口紮起來,然後放在我的那只木柄大馬克杯中等待水開。簡餐後出了門,天還未亮。

破曉。曙光從大西洋朝着陸地方向迅速的将整個城市占領,一片片的陰影逐一的灰飛煙滅。平日裏8條車道都被車子爬滿滿的295號公路跨江大橋上,在周六的清晨只孤零零的跑着那麽幾輛車。我踩到了75碼每英裏。因橋墩與懸空段的物理效應加上速度過快,看起來是陽光坦途,可行駛間輕微的忽上忽下,竟有一種在波浪上飛馳的感覺。大橋的兩邊,薄霧踮着腳尖輕提裙邊在浩渺的水面上輕舞游移。永遠不想回北方的大雁們排成V字形迎面飛來。早上好,杜瓦爾郡!

開了好久好久,終于到了。那是一個依聖約翰斯河而建的貴族私立高中。那天的天空很幹淨,藍的透亮不帶一絲雲卷。我一頭霧水找不着門,因為是零時被朋友抓來幫忙的。負責人忙的團團轉沒法搭理我,只好發揮強大的交友能力找其他評委套近乎去。還好,不一會就跟3位聊上了,他們告訴了我該怎麽做。不複雜,基本搞定。中午在學生餐廳吃了為評委們準備的及其難吃的中餐,然後等待下午美國學生們的中國文化競猜和文藝彙演。看節目的時候終于可以歇下來了,覺得自己好像也沒做了什麽,可卻忙的團團轉。而這剛空了一秒,就想起某個人了......打開手機,屏幕上顯示着他的信息通知:你們的比賽怎麽樣了?結束了嗎?-20分鐘前。我立刻回複過去:

“沒呢。上午的比賽結束了,現在各個學校在表演節目!”

“噢,上帝!看來是那種早6點折騰到晚6點的漫長的比賽。我以前常幹這悶活兒,拿着個評分簿無聊的寫分數。”

“沒錯,就是那樣。”我有點好奇他幹嘛的:“你都評判什麽比賽?”

“音樂比賽。”

“你是音樂人?”

“嗯,是的。”

“真的啊,太完美了... ”我想都沒想就敲出這行字。原來這王子不止是外表的,連職業都符合我的理想!這時還未發送的“太完美了”四個字在腦海中無限放大,忽然意識到好丢臉。趕緊把這幾個傻氣兒直冒的字眼兒删掉,改成:“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欣賞一下你的作品?”

“你大概已經聽過了。”

“噢?”

“我給影視劇,電視節目以及廣告寫音樂。只要你看電視聽廣播,應該就有被迫聽過+笑臉emoji”

“是嗎!比如?”

“蘋果手機、可口可樂、Publix,等等。”

“天吶,那我還真聽過了+大笑emoji”

“電視劇呢?”我抑制不住有些激動:“《權力的游戲》或者《行屍走肉》,你有寫嗎?”

“沒有,哈哈,我希望我能為那樣的熱劇寫音樂。”

“其實我看過的美劇不多,《謀殺》和《絕命毒師》是我最喜歡的,還有《零點一英尺》、《死亡距離》?”

“嗯,終于有一部裏有我寫的了+大笑emoji,《死亡距離》”

“是嗎?!我的朋友Olivia愛死那部劇了。那你是作曲家?”

“是的,兼音樂制作人。”他寫道:“你呢?你是漢語老師嗎?”

“不是。我只是臨時過來幫忙。我在斯坦利摩爾工作,AP兼翻譯。”

“斯坦利摩爾!很好的工作。就是你們的咖啡太難喝了,簡直是全美國最難喝的免費咖啡+大笑emoji”

“真的很難喝!員工咖啡和給客戶的免費咖啡是一樣的。我從來不喝,都自帶+大笑emoji”

随後我們約了下禮拜四見面,一起去逛舊城區一個每月一次的藝術自由市場。這時終于想起來給姐們兒發信息,三人短信群聊:

“我有新狀況,咱們得見個面!”

“不會是那晚我沒去成,你遭遇豔遇了吧?”Siri回複。

“是的!遇到白馬王子了!噢我的天!他帥的和王子一模一樣!”我答。

“真的?瞧,多虧我們成全你了!”還是Siri:“具體說說!”

“不要,見面說!”我答。

“好吧,姑娘們,下周四晚黑色芬蘭見怎麽樣?Siri寫到:“周五上午我休息,可以宿醉+馬天尼emoji大笑emoji。”

“周四我要和王子約會!”我寫到:“周五晚!”

“不行,周六上午我要工作,不可以喝醉。”

“你非要喝醉不可嗎+翻白眼emoji。”

“要不周六下午,咱們去海灘上躺着,好好聽你說。

“太棒了,就這麽着!”

“我這周末在亞特蘭大有個房産經紀人會議!”Olivia終于冒泡了:“短信報告吧。”

“可惡的Livie,想要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我回複。

☆、音樂工作室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