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

我端着水依在落地玻璃牆上。整個工作室基調只是黑白灰,簡約但精致,唯一複雜但部分就是頂。各種尺寸的管道錯落排列布滿整個頂壁,然後覆蓋了和牆壁一樣的白色塗料。沙發上方是一副音樂人BH的波普肖像油畫,書架上也大多是音樂類的書籍,黑色的木桌上放着半杯scotch,和一個燃着的香熏燭。盡頭處,黑色的金屬架旋轉樓梯通向二樓。

叮-叮-叮……他的手機又響了。他拿起來調成震動模式,又擱回去。然後他抓起桌上那半杯躺冰塊裏的scotch和給我的酒,朝我走過來。我喝了一口,說:

“很清新。但是,這裏面有酒嗎?”

“有,很少。不想你還沒出門就醉了。”

我略尴尬的笑笑然後指着那個造型奇特的撥弦樂器問:“這個是什麽?”

他“噢”了一聲,然後放下手中scotch,拿起那把琴說:這個叫dulcimer,是用來演奏鄉村音樂,還有這個也是……”他說着放下那把琴,拿起旁邊另一個:“它叫banjo。”

“你喜歡鄉村音樂嗎?”

“還好,我的工作需要創作各種類型的音樂。我不排斥任何形式的音樂。”

“山地音樂也可以很美呢。”說着說着索性彈了一小段。我閉上眼,想象自己站在北卡大煙山的雲杉林間,日出東方。

他的目光好幾次停留在我的唇邊,他想吻我嗎?可是他沒有,一直都沒有。

時間像眼前的聖約翰斯河一樣,緩緩的流淌着,無聲無息。不知不覺窗外華燈已在無底的夜色間迷離閃爍。我問:

“藝術自由市場應該快結束了吧?”

“我想也是。”他說:“反正也沒多大意思,都是些粗制的畫作和三流樂隊的演出。要不去樓下酒吧坐一會?”

“嗯。”我好像聽見他的手機繁忙的震動,但是他沒有再理會。

于是,我們去了附近的一間小酒館。我們坐在街邊的沙發上,對面是其他酒吧和一些售賣奇特另類商品的小店,牆上是塗鴉。他擡起手搭在我坐的沙發靠背上,雖是在路燈的逆光裏,但我仍然可以看見,崖壁般的眉骨下,那雙清澈卻深不見底的眼睛凝視着我。

“你的眼睛是什麽顏色的?”我們每次見面都在夜色裏,我看不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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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他仰起頭,漂亮鼻尖顯露在光源下。佛羅裏達早春的夜,溫暖如初。靠在沙發椅背上仰視的夜空,幾乎快要圓滿的黃月亮周圍,星辰燦爛。

“坐在這裏讓我想起LA,就像坐在hollywood blvd。”他說:“我一定要搬回LA。”

我心一沉:“搬回去?你來自LA?”

“不是,我出生在佛羅裏達,但在很多地方居住過。首爾、東京、墨爾本、紐約、拉斯維加斯。還有LA,我在那裏住了三年,最後發現,我屬于LA。你懂的,如果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樣的生活,你會找到屬于你自己的城市,我知道,我屬于LA。”眼神裏的柔和散盡,顯出一種平時不見的堅毅。

“去年我才回到這裏,因為父母狀況不太好。”

他說接着說:“你呢?你不會喜歡這裏吧,無聊透頂的城市,除了舊城區和江濱區這幾條街區還有點意思以外。”

“我沒想過我屬于哪,但我一直想搬回聖地亞哥。”

“你來自聖地亞哥!”

“那是我到美國的第一個城市。然後是這裏。”

“太慘了,從天堂到人間。聖地亞哥也是我非常喜歡的城市。”他哈哈大笑:“你是怎麽從那裏來到這裏的?”

我忽然有些窘迫,但也不想隐藏:“因為那個人工作調動。”

“那個人?”

“是的,我不想用‘老公’這個稱謂。”

“你結婚了?”

“是的。但是分居一年半了。現在離婚程序中。”

“噢~~~”他意味深長的噢了一聲。

“離婚?”他忽然笑了起來:“又一個醒悟了的人!我媽老跟我說:‘永遠也別結婚,這蠢事把我困了一輩子,現在明白卻來不及了,60歲再折騰也沒意思了。’然後我就告訴她:‘我早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會結婚的。’”他接着說:男女間的感情只是階段性的存在,結束是必然。相識-相知-相戀,熱戀過後,矛盾産生-争吵-失去感覺-歸于平淡,最後要麽結束,要麽被困住,沒結婚可以選擇分手,結婚了的大多被孩子困住,就這樣,一輩子就這麽完了,就像我爸媽。”他又大笑起來:“都逃不過。”

我沉默了。

”這沒什麽,不是已經分居那麽久了嗎?我不在意。”他說道。我當時相信了,他說的就像真的一樣。他說,愛情滅絕了。或許,它從未存在過,只是人類豐富想象力的副産品。親密關系只是沉迷,沉迷是化學反應,終将消逝。每一段親密關系都是有生命周期的。所以,人是不可能忠實于同一個伴侶一輩子的,那是虛幻的。就算身體的限制造成了表面的忠實,內心的背叛卻是無可避免的。

“我年輕的時候,和女朋友走在街上,迎面走過來一個火辣的美女,我當時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上她。當然我沒有做。但那種反應和念頭是真實的,盡管當時我覺得我很‘愛’她。這就是男人。女人也會這樣,無非是相對隐性的。所以婚姻是不符合自然規律的,是反人性的。”

我就靜靜的聽着他的理論,當時只覺得很有意思:“在一段亢長認真的關系後,看清楚了。所以不要再在這種桎梏中生活,我只想輕松的生活。當時覺得死去活來,過後也能好好活着。”

“你能控制不動情嗎?”我好奇的問。

“可以的,這些年我一直都這麽做,控制的很好。”他說:“你也可以控制,你可以學。”

”為什麽要學?”

“過濾過的愛情,蒸發掉妒忌、猜疑、占有欲,還有柴米油鹽,只萃取浪漫和xing愛。也許,這樣能更加長久。”多麽完美的理想主義。他做到了!

這時侍者拿着賬單過來說他們打烊了。

“這裏11:30就打烊?”我有些訝異。

“所以說這是座無聊的城市,這裏的人都早睡早起,健康的生活,沒有激情。”他調侃道。

“我們去哪?”我問。

“向左走,那邊還有一家糟糕的酒吧開着,向右走,是我的公寓。”

“向右走吧!”

我們并肩走到他公寓樓的車庫,我說不上去了,直接回家了。他問:

“你确定可以開車了?”

“是的,完全沒有問題。”

“好吧,注意安全,回家給我短信。”

沒有擁抱。是的,第一次沒有,這次還是沒有。離別擁抱在美國人之間是再平常不過的,哪怕第一次見面沒有任何關系的人。我隐隐的感覺到,這個紳士、節制的人,某個角落裏埋着寒冰。因為埋的太深,所以一直沒有看到他陽光背後霾。

☆、亞特拉海灘野餐

周六的早晨,天微微亮就被窗外樹上的稚鳥叫醒。不舍得睜開眼睛,總覺得不睡到太陽曬着屁股就太對不起星期六這三個字了!眼睛是緊閉的神志是清醒的,輾轉了一陣,放棄了。我穿着睡衣到起居室燃了一枝熏香。然後去廚房用特制的麻織香料袋裝入正山小種、錫蘭紅茶和薰衣草花蕾,把煮好的水沖上,滴入兩滴意大利香檸檬油,給自己做了一杯喚醒早晨的Earl Grey。然後切了西瓜用攪拌機打成汁,再切了一些新鮮的薄荷碎,加了一點伏特加和蜂蜜,倒冰棍模子裏然後送去冷凍。

一直想畫一副插畫式的《水中的紅樹林》,可開始了好幾次最後都是進垃圾桶的宿命。那是我的居所-“蠻荒北部”附近的一處的景致。當我在一個深冬的清晨,無意間闖入時,第一眼就淪陷了,就像第一眼看到William一樣。他們一樣的驚豔,一樣的冰冷。佛羅裏達到處都是濕地和湖泊,生在沼澤裏的樹林和草莽圍城的水潭還是随處可見的。然這一處奇景,成片的白皮樹開着玫瑰色那樣冷而烈的紅花,有一股靜谧的震懾力。那些簇擁的深紅,在灰白色的筆直樹幹和掉光了葉子的枯枝間怒放,幹淨的不含一絲雜色。倒影在清透凜冽的水沼中一動不動。那是死寂與生機的對抗,冰冷與熱烈的較量。然而當這一切集成于一個畫面,不覺絲毫的突兀,卻是完美相融,無法轉睛。我甚至覺得,沼澤國王的女兒就深眠在這水下的淤泥裏,似乎只有蘊含着某種神秘物質的土壤中,才能孕育出這樣奇異的景象。

我又一次重新開始,墜入鉛灰與暗紅的迷沉,結果還是又一次的進了垃圾桶。我無法打動自己,它的氣質太難捕捉!抑或是我的情緒還沒有醞釀到最低點?

時間很快滑到11點。我起身去廚房,把牛油果和番茄切塊,捏入青檬汁,拌入香菜碎。再加猶太鹽,黑胡椒和芭莎米可香醋,飛快的做了一個牛油果番茄沙拉,用保鮮盒裝起來。再從冰箱裏取出蓄冷冰板放進恒溫箱底部和四個面壁,再把凍好的西瓜伏特加冰棍和沙拉一起放進去。提着恒溫箱,抓起野餐毯,抱着野餐臺用腳關了門。一并扔後備箱裏然後驅車去Publix。買了薩拉米風幹腸,格呂耶爾芝士,全麥餅幹和填充了墨西哥辣椒的橄榄。然後掉頭向亞特拉海灘駛去。

風輕雲淡的佛州三月,卻已明媚得快要流出汗。碧海藍天之上,飛艇悠哉的漂浮着,拖着巨幅廣告标語的小型商用機繁忙往來。海水還未回溫,赤腳踩在暖暖的細白沙子裏,冰冷的浪撲過來,像一百個西瓜伏特加冰棍砸下來,立馬往回縮。不遠處,已有不懼的沖浪者出入在風口浪尖。

我把野餐毯鋪開,在32號棧橋和救生塔的附近。盤腿而坐,面朝大海,閉目。

一群海鳥嚣着從我頭頂掠過,我的視線随着它們移動。在它們消失的盡頭,看見Siri出現在失去水分的金黃蘆葦叢中,緩緩的上了沙上架起的木橋,挎着一個巨大的海灘包,手裏拿着一瓶紅酒。

“嘿,親愛的!今天過的怎麽樣?” Siri把她大包摔到沙上,脫掉外面的比基尼罩衫,露出她光澤熠熠的小麥色肌膚和沙漏型的曲線,然後坐到毯子上來開始噴防曬液。

“還好吧!”我答。

“只是還好嗎?昨天呢?”她從眼角看着我,笑眯眯的。

“也還好吧!”

“少來!‘噢我的天!我遇到白馬王子了,他帥的和王子一模一樣!’這是那個花癡說的話?” 她尖尖的下巴擡得高高的。

我笑着說:“好吧,好得不得了!不過咱們先把食物擺開,邊吃邊喝邊聊!”

“讓我看看你都帶了什麽好好吃的!”

她打開恒溫箱,把沙拉拿了出來。我把野餐臺放我們兩人中間,把橄榄倒入嵌在臺板上的碟子裏,另一個放了餅幹,然後拿出刀子開始切芝士和風幹腸。另一邊,Siri從她的大包裏翻出兩只無腳紅酒杯放餐臺上,然後用啓塞器轉着紅酒木塞。

“快給我說說,昨晚約會怎麽樣?上床沒有?”她忽然冷不丁來這麽一句。

“咳咳!姑娘,含蓄點!我是優雅的東方女子,不要一上來就上床不上床的好不好?”

“優雅也有需要啊。”她兩眼一翻:“看來上了。”

“拜托!沒有。”

“不信!”她哈哈笑起來。

“真沒有!”

“好吧,那下次上!”

“嗨嗨嗨!”我快受不了她了。

“好吧,咱們現在來點兒正式的。說說吧!他叫什麽名字?幾歲?做什麽工作?最重要的,有錢嗎?有的話就沖吧!不過有Josh那麽有錢嗎?差不多的話就把Josh甩了吧,他就是太老了,而且長得一點兒也不可愛。”

“老了還怎麽可愛啊,至少他很有氣質。可我覺得Aaron也不怎麽可愛啊 ......你怎麽選他了?”我撇着嘴。

“我那會兒不是情況緊急嗎?!他長得是一般,但我們化學感應很好,你知道的,性是很重要的。”

“嗨嗨嗨!別岔開話題,說你的王子!”她接着說。

“OK,王子。他從頭到腳從裏到外,發型、衣服、鞋子、表情、舉止、談吐......甚至說話的語氣,完完全全和我少女時代的白馬王子一模一樣。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多麽不可思議嗎?”

“有那麽誇張嗎?你遇到的不可思議的事還少嗎?太戲劇了不好的,太苦。”她說道:“話說回來,遇到白馬王子對任何女人來說都是不可思議的,不單是你。停止犯花癡!說點具體的,實在的。”她朝我擠了擠眼睛。

“好啦!他叫William,31歲,是個音樂人。”我話音剛落,卻發現Siri舉着剛夾好的芝士肉腸三明治,長着嘴,石頭一般定格了。

“寶貝兒!你怎麽了?”我問。

她閉上嘴,但還是卡在那裏動彈不得。

我推了她一下。

“你有他照片嗎?”她問。

“剛認識怎麽會有照片!”

“他姓什麽?”

“啊?我哪知道,還不熟。”

“你等等。”Siri掏出手機開始翻Facebook,看她輸入一個名字搜索,然後遞給我看。

我驚訝的看着她,這回換我張着嘴巴定格了。是他,William,臉書上的名字是William Glenn。威廉格蘭......我心裏嘀咕着,這名字聽起來也很王子的範兒......然後把張了半天的嘴巴合上。腦子有些空白,半天反應不過來怎麽回事。

“感謝上帝周三那天我在聖奧格斯汀!”Siri捂着胸口吐舌頭。

“你怎麽會認識他?”我終于回過神來:“還有我就說了個名字還有音樂人,你怎麽知道就是這個William,叫這個名字的人那麽多。”

“你說咱們這個城市,大是大,但這裏畢竟不是藝術城市。有點出息的音樂人的不多吧,再加上長相突出的,我覺得這裏沒有第二個英俊的音樂人William了。”Siri如是說。頓了一下,她接着說:“親愛的,你得趕緊到勒住缰繩,別連人帶馬一塊兒翻下去。前面是懸崖!不是因為我跟他上過床,我不介意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玩玩可以,不要認真。”

“Siri你不要一下子講那麽多,我反應不過來。” 綴幹我杯中的最後一小口深玫瑰紅,有點麻。心不知道什麽時候沉到肚子裏了,或者是挪到裏嗓子裏了,在那噎着脖子,可能我也不知道我的心髒跑那裏去了,好像忽然失蹤了似的。

“完了完了!不會吧!你們才見過兩次你就掉下去啦?”Siri似乎看出了我的魂不守舍。

“那我還是不要再見他了。”我說。

“如果你是覺得我會介意你們的話完全沒必要。我和他是在咱倆認識之前的事了,一年多以前。我們滾過幾次床單吧,僅此而已。”

“可我覺得很別扭。”

“不要這樣想。我們三個不交集。但是,噢!你千萬別讓他知道咱倆是姐們兒。說真的,如果他真的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符合你的夢想,那就去享受一段浪漫時光吧。但是絕對、絕對不要認真。他确實是太帥了...... ” 她邊說邊整理她的比基尼上衣:“天吶,又要掉出來了!”

我看着她那32DD的大胸說:“好羨慕你!那麽性感!”

“千萬別羨慕,單調的很,永遠只能是性感形象示人,男人只想跟你滾床單。我苦惱着呢,因為胸太大,哪怕穿上淑女裙還是像個dang婦,哈哈哈......她自嘲的大笑:“你看你,不大不小的,嗯...可能是有點小 ......想優雅優雅,想性感性感。我還羨慕你呢!”她噼裏啪啦說個沒完,我語速慢,都插不上她話。

“對了,你怎麽還套着罩裙,脫了曬!”她說:“海灘上就別優雅了啊。”

“我裏面是內衣褲,沒穿比基尼。不想曬。”

“啊,那你繼續做海灘聖女吧。”

“還有別怪我沒提醒你啊,聖女,他只是需要性伴侶不要女朋友的。”Siri頓了頓又說:“不過也不好說,也許你能改變他!”

她還說他很紳士,但床上很野很控制狂……我有些心不在焉,聽着她談論他,那是多奇怪的畫面,我逐漸聽不到她的聲音,就看到她在說話,似乎還看到他倆在棒 棒 棒……

太陽西斜,我們把東西放回車裏,然後步行到海邊的一家叫檸檬吧的露天酒館晚餐。Siri繼續喝酒,我卻只敢喝檸檬汁了。我們坐高腳椅上,趴圍欄邊上,看着野生海豚群在淺海處飛旋出水面,一波一波的路過被黃昏染成粉紅色的亞特拉海灘。

天色漸漸暗沉,我們在停車場擁抱分手後,我坐在車裏呆呆的聽着傑奎琳·杜普蕾的埃爾加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Op.85。不知過了多久,我關掉引擎和前車燈,返回海灘。

這時侯,整個世界已經完全浸入無際的墨藍。海灘上小酒館的燈,透着昏黃的光,一直拉到水際線的邊緣,消散在已看不清輪廓的大洋中。

我脫下人字拖,順手仍在木橋邊的蘆葦間。聽着潮汐聲,走在昏黑空蕩的海灘上。漸漸的,海天交接線在又圓又大的黃色月亮下顯出它的身影。月的倒影印在海面上,長長拖到我跟前。忽然手機短信叮的一聲,打破了這純靜月夜。是William,我沒打開看,準備回家。

回到橋頭,高高的蘆葦枝剪影在巨大的月亮前面搖曳,我找不到我的鞋子。草太深,沒有光,打着手機電筒找了半天也沒見。只好赤腳走回停車場。

☆、舞臺設備公司

第二天周日。早就醒了,一直躺床上看書玩手機蹭到中午。電話響起,是William。我猶豫了幾秒,還是接了。

“你有看到我昨晚的信息嗎?”

“噢,那時我睡了。現在才剛醒,還沒看到。”

“昨晚我發信息給你的時候9點還不到。現在早上12點了,你才醒?你是不是暈過去了?”他笑起來。我不善于撒謊。

“是的,暈過去了。”

“你怎麽了?”

“沒怎麽。”

“好吧。如果你這麽說的話。”

“不好意思,今天有額外的工作要做,改天聊。再見。”

“再見。”

挂了電話,我打開他昨晚發的短信:“下周三或者四晚上有空嗎?想帶你去我最喜歡的餐館奧賽用晚膳。”

腦海裏又開始播放Siri在和他棒 棒 棒 ......我需要休息一下。我跪在床上,用被子蒙起頭,像只鴕鳥一樣。

我不知道怎麽繼續,我害怕,我hold不住這樣的男人。尤其是經過了整整10年的情感空窗期。10年前,結束了一場充滿背叛的情殇後,一直沒能再真正蘇醒過來,也不知道是沒能力愛還是懶得愛。之後的3年沒有再接觸過異性。直到後來遇到James,2個月內迅速結婚然後移居美國。我和他結婚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我不愛他。但他可以給我一個全新的環境去重新開始。我曾經以為,沒有愛,就沒有痛,無論他做什麽事你都可以無所謂。我以為,戒愛,可以遠離情感災難。現在身體力行的證明了,無愛,亦是無路可行。我迷失了。

Olivia幫我介紹了一個網站redesign的項目,是一家舞臺設備出售租賃及維修服務公司。我接了下來,用晚上和周末的時間來完成。和客戶通了電話,約了下禮拜三下午3點半去他們公司談方案。打起精神來Florence!起身去起居室點了熏香,煮茶。然後打開我的MacBook Pro開始做該公司的reaserch。

恢複到渾渾噩噩得工作日,手機出奇的安靜,安靜到連一封垃圾郵件都沒有。這周似乎過得特別的慢。禮拜三中午,到公司餐廳午飯,排隊等着廚師現炒Pasta。排在我前面的一位女士說她什麽都不要只要面條。廚師一臉茫然:

“肉呢?”

“不要。”

“醬呢?”

“不要。”

“奶酪呢?”

“都不要,只要面條。”

廚師感到很郁悶,舀了一些pasta準備裝進飯盒。

那位女士神情自若的說:“請幫炒一下,我不要涼的。”

我覺得她吃得好有創意。輪到我了,我說:

“什麽都要,除了面條。”

我看到廚師流汗了。隊伍後面的人都笑了起來。她肯定不是故意的,但我是故意的。

下午3點,我離開銀行大樓前往客戶公司,請了2小時假。在門口停好車,抱着我的筆記本電腦和相機,按下門鈴。

負責人說:“程序設計師4點過來,你現在可以去我們的倉庫和維修工作室拍照取材。”他在前面引路,我跟在後面。

進入維修室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背影閃入眼簾:微卷的褐色長發,細腰寬肩大長腿。他對面的技術師聽到我們進來擡頭說了一聲Hello,那個背影也回過頭……

“你怎麽會在這兒?”我和他異口同聲。是的,沒錯。那是William.

“你們認識啊!”負責人微笑着向我介紹:“William是我們公司的老朋友了。”

“Jason,這位是Florence,我們請來做網站改建的設計師,負責視覺部分。她今天來過來拍點照片。”

技術師起身說:“很高興認識你Florence。請随便!”我微笑點頭和他握手。

“你是設計師?你不是在銀行做翻譯嗎?”William一臉意外表情。

“我是在銀行工作。之餘也做一些設計。”

“兩位好像還不太熟啊,哈哈哈!”旁邊的負責人插了一句。

“不熟。”我們又異口同聲。四個人都笑起來。

之後拿起我的相機開始工作,他們繼續他們的。4點,我拍的差不多了,另一位設計師也到了。負責人把我帶到門口第一間辦公室,介紹我們給彼此:

“這位是Derek,将負責程序設計。這位是Florence,将負責圖形圖像部分。”

“很高興認識你。”我們程式化的相互問好和握手。然後坐下打開各自的電腦開始商談合作方式。

這時William挎着他長長的合成器經過,他和Derek打招呼:“嘿Derek!晚上見!”然後走到我旁邊,湊到我耳邊輕聲說說:“我在外面等你。”

我指指William又指指Derek:“你們認識?”

Derek挑起眉看看他:“Florence?”又看看我,忽然眼眉放下來,盡是笑意:“Florence!”

“看來是這樣的,我可以解釋。”William聳聳肩然後出了大門。

結束和Derek的讨論後,我們互留了聯系方式然後一起走出來。

“William還在這,他的車。”Derek說着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輛白色蓮花愛麗絲:“他應該是在等你,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Derek駕車離開後,我走到那輛亮晶晶白蓮花旁。俯身看,William在駕駛座上睡着了。陽光下,金色的汗毛閃閃的,眼睫毛也是閃閃的,怎麽可以這麽油畫感。車子是發動着的,前額的一縷發絲被空調吹的一飄一飄的。我輕敲了兩下窗,沒反應。然後稍稍用力的再敲了幾下,他睜開惺忪的眼睛。看見我,他給了一個大大的微笑,笑的像孩子那般幹淨美好。那一霎,有些難以置信他怎麽會是一個有擁有衆多情人游戲愛情的情場浪子?

他打開車門,弓着腰從車裏鑽出來,站在我對面,甩了一下頭:

“我怎麽就睡着了!你們也折騰太久了!”他依然好好的微笑着:“可以聊一會兒嗎?”

“嗯。”我之前想要放棄的念頭頓時九霄雲外去了,控制不住自己,變得順從。

“坐到車裏來吧。”他為我打開車門,我弓着腰鑽進去,坐在副駕駛座。好久,我們都沒有說話,就那樣對視着。這是我第一次在陽光下看到他。他有着河流一樣的眼睛,杉林綠的眼珠紋理像清透水面下晃動的水草,但你不知道這河有多深,也不知道這清幽水草下面是什麽。忽然想起莫泊桑的《在河上》。大海的嚴厲與邪惡是張揚的、明确的、可見的。她喊她叫她與你公平的打交道;而河是神秘的、沉默的、不能被了解的。他甚至從不小聲嘀咕,只無聲無息的流着……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如此幹淨陽光、如此深沉複雜,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怎麽可以并存于同一個人的身上!

“發生什麽事了嗎?你有些異樣。”他問道。

“沒有。一切安好。 ”腦海中又浮現我的想象:他和Siri在棒 棒 棒。

忽然他一只手撐到我的座位旁,身體向我側傾,他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一切安好是嗎?”

“是的。”我的呼吸變的急促,他的目光移到我的唇邊,然後伸出一只手從後面輕柔的抓住我的頭發,我失去平衡向他倒過去。他輕咬了一下我的下唇,忽而猛烈的深吸我的舌頭,我酥軟成一條無脊椎動物,感到頭皮上的脈搏都在跳動。那可笑無力的堅持瞬間化為空氣。我熱烈的回應着,享受那種心都要被從喉嚨裏吸出的感覺。我緊攢着缰繩的雙手漸漸松開,我不再拉得住內心的那匹野馬,任由它狂奔而去,向着懸崖的方向……10年的關閉,我覺得自己的心都已經枯萎了,我不想也不願再去控制,就任憑自己跌下去吧,哪怕粉身碎骨,哪怕萬劫不複。

他慢慢的松開我,空氣中只聽得見我們的呼吸聲,第一次離他那麽近。此時此刻,他眼裏的光是那麽的柔軟,以至于我無法想象有朝一日,這樣柔軟的光竟可以變成錐心刺骨的極度深寒。

“奧賽的晚餐邀請過期了嗎?”我問。

“當然沒有,明天?”

“明天!”

☆、庫瑪藝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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