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

下午5點,我的車準時停到William的公寓樓地下車庫,入口第二排第一個車位。站在一樓電梯口按下416。

到了他的門前,看到一只小小花盆裏栽着一株茂盛的羅斯瑪麗,我笑了,上一次來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到。

Olivia昨天問我他是同性戀嗎?我說不可能。她說男人過于完美就有了成為同性戀的潛質。他家裏有植物嗎?沒有的話他就是一頭冷血動物。

我在三人群聊發信息:“門口有一盆羅斯瑪麗。”

Olivia:“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我立刻拍照貼圖。

Olivia:“吶喊emoji。”

Siri:“溫情渣男+翻白眼emoji。”

門打開,一縷陽光從他背後穿出來。他穿着一件白色亞麻襯衫,深藍牛仔褲。

“你會做菜嗎?我指指那盆羅斯瑪麗。”

“噢,是的。事實上我非常享受烹饪。我喜歡研究各種香料,嘗試不同的菜譜。這個是我媽非要擺在這兒的。” 他指着那盆羅斯瑪麗:“不過後來我發現非常方便!”他笑道。

确實,它被他照顧的很好。

“這股濃烈特殊的香氣,我是在美國生活了近兩年後才接受了她。” 我微閉雙眼輕吸一口氣:“現在,我已經完全被折服,喜歡她那與衆不同的,識別率極高的木質氣味。”

“是的,地中海斷崖的氣味。”他蹲下折了一枝遞給我:“你應該也很會做菜,至少很懂吃。”眼裏盡是和煦的笑意。

“噢對了,”他說:“你去過庫瑪藝術館嗎?”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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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私人藝術館。他們每周只對公衆開放一天,正好是今天。我想你一定會感興趣。要不我們改天再去奧賽?”

“嗯。”

他套上一件西服外套,我們離開他的公寓沿着江邊的路,走在溫暖初至的三月天裏。轉過街角,已經得看見不遠處的庫瑪藝術館。那是一座具有“有機建築”概念的建築,門口立着一座現代幾何雕塑。

展館一路,我們的視角從歐洲油畫到美國當代雕塑。展廳裏都是優雅的人和學生,我被帶回那個青春激昂的年代:

“不怕你笑話,其實我有着及其頑固的古典情結,我從未真正接受現代藝術,大學畢業之前我一直沉迷在歐洲中古世紀。不過後來好些了,慢慢學着去欣賞。”

“我也熱愛古典藝術,确實那樣的時代才能造就大師輩出。但我不排斥現代藝術。只是表現形式和傳達的時代需求不一樣。” 他說:“尤其我現在的工作,我需要遵從客戶的需求,而并非只是自我風格的展示,我是商業音樂人。” 他笑着說:“這也是我不滿足于作曲的原因之一,很疲憊。尤其這個鬼地方,總是把我往下拉。我得去LA。”

“你們沒有未來。” Olivia的話在耳邊響起。是的,他的未來在LA。我的呢?至少我現在還不清楚。

有一個房間,裏面陳列着一個約18英尺長,5英尺寬的琉璃荷塘,它吸引了我們的注意。所有的一切都是琉璃塑成,包括水。花草木,魚龜蝶,生氣靈靈。

“我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可惜從未兌現,沒想到做出來竟這麽美!” 我說道。

“所以我們要做行動派而不是空想家!” 45度嘴角上揚:“只一步之遙,它有可能就是你的作品。”

走過最後一個展廳,他說:

“這後面是一個花園,要去走走嗎?”

我兩眼一亮:“當然!”

他走到我前面把門打開,金色的光灑了進來,燦爛瑰麗的落日西斜,正好在門中央。眼前一陣發白,我不自覺的擡手擋住眼睛。跨過門檻走進花園,視覺回複正常時分,我禁不住的喜悅和激動:這裏宛若天堂!就像《跳舞的十二個公主》從卧室地板通過地下道然後劃船渡河去到的那個秘密跳舞花園一樣!園中一棵巨大的參天老橡樹,攀枝錯節。幾個最大的枝節因無法承重而落入土中,卻又重新再沖出地面朝着天生長。最長的一枝竟然反複了4、5次,形成一條曲線繞着地平線上下波動,猶若巨龍出入水中一般。這個花園依偎在聖約翰斯河的懷抱中,約有一個足球場的面積。而這顆巨型橡樹幾乎快要占去花園的一半!早春的各色花兒星星點點的布滿整個園子,在金色的落日餘晖中芬芳四溢。穿過布滿爬藤植物的圓拱門,我們站在了大理石的圍欄邊,眼前是寬闊坦蕩的江面,金浪徐徐,游艇蕩漾。清風托起我們長長的發絲,我偏頭看到他的側影,整個人被霞光渡了一層金色,這讓我想起王爾德的《快樂王子》:

“快樂王子的雕像在一根高圓柱上面,高高的聳立在城市的上空。他滿身貼着薄薄的純金葉子,一對藍寶石做成他的眼睛,一顆很大的紅寶石嵌在他的劍柄上,燦爛的發着紅光。”

“我33歲了,還在看童話!” 我說。

“很好啊!不要丢失童心。我31了,也沒覺得自己長大!” 他笑的很燦爛,跨越了45度嘴角上揚。

“我特別喜歡奧斯卡王爾德的童話集,不是主流童話,你看過嗎?”我問。

“是嗎?我還真沒讀過。可奧斯卡王爾德是我最喜歡的作家!《道林格雷的畫像》是我最喜歡的一本書!” William眼睛有些閃光。

“他也是我最喜的作家之一!可我也還沒讀《道林格雷的畫像》!” 我禁不住笑出聲來。

“你必須去讀!” 紳士的他忽然有些霸道起來,難道是孩子勁兒上來了?

“一定!”我說:“你也要看《快樂王子童話集》

“我會的!”

“我們該去晚餐了!”他擡手看了一眼左腕說:“如果你不介意就在這裏的餐廳,有不錯的演奏,但我們只有大約30分鐘時間,他們7點就關門了。”

“你的表是Movado嗎?”我這才注意到。

“嗯。”

“我的也是!”我說:“我喜歡它,簡約到極致!”

“是嗎?!”他雙眉上揚:“同樣的理由。”

“等一下,剛才你說什麽?30分鐘!我吃飯很慢,吃快了會噎着脖子!”我笑道:“但是有不錯的表演可不能錯過。”

“好的,走吧。”

我有些不舍的跟着他離開了這個暮色籠罩的花園。他打開門,讓我通過。門關上的那一剎,我回到人間。

我們跟随侍者進入庫瑪露天餐廳,波西米亞裝束的音樂人在演奏凱爾特民謠。

因為只有30分鐘,我實在吃不消,所以只點了芝士蛋糕。他壞笑的看着我:

“不乖的小孩,把甜點當晚餐!喝一杯吧!今天不要dirty martini。”

“我只喝-dirty-mar-tini-”我一字一句的說。”

“你今天得破例,Sangria會與你完美結合。”

北佛的春秋,都只兩周光景。早春與初夏交疊在一起,辨不清你我。高清的空氣輕盈萦繞,樹和尖頂的教堂逐漸變濃,變深,成墨影,映在湖藍色天空中一組橘色變調的彩雲上。淺白的月牙初露,直升機在河的上方掠過。

表演者最後一曲畢,深海一般的湛藍夜色已全然覆蓋,滲入我手中的那半杯Sangria,調和成青花釉裏紅。我端詳着這半杯Sangria,看起來太美,深色壓住了本是張揚的紅,含蓄而熱烈。

“你看起來溫和柔順,但我覺得其實你內心狂野。” 他熱烈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

我們各坐在方桌一個角的兩端,當我們交談看着對方時,給彼此的面,正好是最完美的四分之三側面,畫人物肖像時最容易出效果的四分之三側面。我們目光交融凝結成團,我似乎聽到Movado在嘀嗒,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我的;或者是心在滴嗒,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我的......或者,只是錯覺。時光靜如止水。

“我想我是的。”我笑道:“我不再是20出頭的黃毛丫頭,我需要自控,自律。但我不允許自己的內心世界因為年齡增長而消亡。”

“完美!”他說:“我們都不能讓自己的內心世界因成長而滅亡,那樣藝術也就在我們的身體裏死亡了。”

飲盡那半杯深紅的Sangria,我有些飄忽。我們離開庫瑪藝術館,并肩走在林蔭道上,朝他的公寓走去。我走得有些腳跟不着地,覺得自己要飄起來似的。不知怎的絆了一下,他扶住了我:

“wow!你真的醉了!就一杯紅酒加果汁!”

“我沒有!你看我還是走直線的!”我欲蓋彌彰。然後努力控制自己的平衡。看起來就像沒醉一樣,他相信了,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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