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清又不會跳下來打你

第17章 三清又不會跳下來打你

第17章

那是一雙黝黑而略帶滄桑的眼, 一看就有不少故事。

甘脆兒先前聽王秀絮叨的時候就感覺黃萍年紀并不會太大,現在一看果然如此。

黃萍看着不過三十多的樣子,頭發往後緊緊綁成一個小辮兒, 額頭上的發根已經被汗濕了。

她的外表很普通, 算不上漂亮,但也絕對不像她奶說的那樣醜, 正是那種最普羅大衆的淳樸長相。

甘脆兒覺得這個人有點面熟,十分肯定這幾天在黃家見過她,只是沒搭過話。

此時看見進門的兩人,黃萍的臉上瞬間揚起了真切的笑容,倒是讓那張其貌不揚的臉亮了幾分。

黃萍不會說話,笑着迎上來招手讓她們進來坐, 王秀同她的關系應該不錯,當即抓住她的手,也不寒暄就直入主題。

“阿萍,我兒子小宇你還記得吧?他想要借你這裏的場地擺兩桌酒,身邊這位甘大廚要借你的廚房燒席, 當然會付你場地費,你看行不?”

聞言黃萍的目光視落到甘脆兒的身上,然後……亮了起來。

借別人農家樂的場子請別的廚子來燒席,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但她不僅沒覺得冒犯,現在反而是相當高興!

她沖着甘脆兒激動地阿巴阿巴兩聲,雖然聽不懂在說什麽, 但任誰看了她的态度都知道是非常歡迎。

見她這反應, 王秀就懂了,爽朗地笑道:“好嘛阿萍, 黃大爺爺的白事席你肯定去了,看到甘大廚了吧?”

黃萍用力點了下頭,黃大爺爺照顧她許多,黃家辦白事的時候她還忙上忙下幫了許多忙,當然見過甘脆兒,更是見過她的手藝。

只是她安靜又不起眼,更不敢往甘脆兒面前湊,所以甘脆兒只覺得她眼熟,卻沒有過什麽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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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這樣就好說了,阿萍,你見識過甘大廚的廚藝,應該明白她借你的地方燒席,那是天大的好事,相當長面子的!不是我誇,不光是十裏八鄉的大師傅,就連城裏的那種五星級大酒店的大廚,做的菜都沒她好吃!”

王秀其實根本沒吃過五星級酒店的飯菜,但不妨礙她替甘脆兒吹噓。

因為她覺得,甘脆兒做的菜已經好吃到讓她驚為天人了,實在想象不到更好吃的菜是什麽樣的。

難不成是要給天上的神仙吃的嗎!

甘脆兒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黃萍卻是聽得連連點頭,顯然是打心眼裏覺得王秀說得沒錯,一邊對甘脆兒笑,一邊拉着王秀的手要帶她們到裏面去。

甘脆兒跟着進了屋,視線在屋裏頭掃了一圈。

堂屋裏的裝修跟外面一樣,非常的簡陋,只是粉了牆,水泥地打掃的幹幹淨淨,裏面一共擺了五張餐桌,擦得铮亮,不見一丁點兒污漬。

大堂的窗戶都開着,院子背面靠着山,植物的清香順着風兒送進來,空氣格外清新,擡眼就能看見外面的綠意,用餐環境雖然簡陋但卻舒适。

裏面的角落裏擺着一臺九成新的空調,這是屋子裏最貴的東西了,黃萍請兩人坐下後,就直接拿起遙控器打開了空調。

“哎喲,阿萍,空調就不用開了吧,我們坐會兒就走……”

黃萍笑着搖了搖頭,又去一扇扇把窗戶關上。

甘脆兒看着,對黃萍這個人有了初略的評估。

明明她們過來之前黃萍自己都舍不得開空調,但她們只是來坐一會兒就把空調開上了。

是個儉省但是對他人很實在的女人。

随着空調強勁的冷風吹過來,甘脆兒頓感涼爽,這真是個好東西,等再賺點錢她也要買個。

還要請人把老宅子整修一番,也不用裝修得多好看,只是換上一些更現代的東西,那房子畢竟已經是九十年代的産物了,現在嘛,都2015年了!

但整改老屋可費錢呢,她得多多拓展生意、做大做強才行!

她們剛坐下,一個小姑娘拿着兩瓶冰鎮橙汁和瓜子蜜餞進來了,給甘脆兒和王秀面前一人放了一瓶橙汁,還沖着兩人腼腆地笑了笑。

她看上去很年輕,感覺像個高中生,長相清秀,不說話只笑顯得她格外乖巧。

甘脆兒心下對她有了點猜測。

果不其然,王秀開口介紹道:“甘大廚,這是黃萍的女兒,黃安安,今年十七歲了。安安啊,這是甘崔崔,甘大廚。”

“嬸兒,我其實改名兒了,叫甘脆兒。”甘脆兒說道,“取自肥醲甘脆,指味美的食物。”

王秀沒聽清那個“肥醴”是什麽,但最後一句聽懂了,當下點點頭豎起大拇指說:“這個名字很适合你,你做的菜味道真美得不行!”

黃安安好奇地偷偷打量甘脆兒,甘脆兒回了個微笑,她就有些受驚似的移開了目光,但過了幾秒又轉了回來小心地看着對方,目光中透出些崇拜來。

“好了好了,你們母女也坐吧,咱們把借場地的事情敲定一下。”王秀招呼着。

等黃家母女坐下後,王秀這個主家兼中間人非常爽利地說:“時間下周六中午,辦兩桌席面,場地費給一百,調料碗筷和衛生都阿萍你們搞,行不?”

黃萍搖了搖頭,啊啊地比劃了幾下,黃安安懂她媽的心思,用手機打了幾個字展示給兩人看:【就借個地方,不要錢。】

“這不行,你們開農家樂是做生意的,怎麽能不收錢?再說還得用你家的調料和油,油現在也貴啊,衛生和服務還得你們搞,不收錢不行不行。”

場地費肯定是主家出,甘脆兒不好插嘴,只饒有興趣地看她們談價。

顯然黃萍覺得這個錢太多了,鄉裏鄉親的,來她家裏做頓飯請兩桌酒,又不用她出米出菜,哪兒能收錢呢?

但王秀顯然不是這個想法,租場子辦席面付租金理所當然,黃萍家條件又差,她怎麽可能摳這點。

“阿萍,你就別再推了,就一百塊錢的事情搞那麽煩躁人,這錢又不是我一家出,他們小年輕的來吃席,一個人出個幾塊錢場地費不是應該的嗎?你再羅裏吧嗦我就不借你這地兒了。”

王秀是個利索人,三兩句就定了下來,黃萍一個啞巴怎麽說得過她?再說下去人都要走了。

然後王秀就跟甘脆兒說起席面的事。

“甘大廚,我兒子跟我說了,每桌大概十個菜,上什麽菜都由甘大廚你定,不過希望辣的菜和不辣的菜都做幾道,女生比較多,又是城裏來的,太過油膩的菜就少做一些。”

“這沒問題啊,”甘脆兒一口答應下來,“那餐标呢?”

“嗯……”王秀沉吟半晌,在心裏估算着菜價,“這樣吧,甘大廚,我們一桌給你六百五十塊錢,你包工包料可以嗎?”

甘脆兒之前辦黃家的白事宴時跟去買過菜,知道菜價,六百五十塊着實不少了。不過……

“可是我包料的話,沒車拉菜啊。”甘脆兒有些為難,雖然這次只有兩桌席面,但加起來也有幾十斤菜,她咋提得回來?

王秀就笑了:“甘大廚,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司機都給你備好了。”

“嗯?”

安靜的啞巴小美女黃安安對着甘脆兒又露出一個微笑,還是那麽腼腆。

“喏,阿萍她們開農家樂,買了個電動三輪車,安安就會騎,讓她帶你去就好了,只不過三輪車有點颠簸,委屈甘大廚你了。”

“嗐,這委屈什麽呀?”甘脆兒羨慕地看向黃安安,“我都不會騎車,你真厲害!”

似乎是頭一次被人誇獎厲害,黃安安立刻變得慌亂起來,她急急忙忙地擺擺手,又是一通比劃,甘脆兒看不懂手語,但感受得到她的心情。

“哎呀,別謙虛,真的很厲害!像我,別說三輪車了,連自行車都不會騎。”

黃安安有些局促,忙拿起手機有些手忙腳亂地打字:【不厲害的,你要是想騎車,我可以教你……】

“真的?那好嘛!我真找你學騎車了啊?”

【好,電動三輪車一點兒也不難學的,一兩天應該就能學會了。】

“诶?真有這麽容易嗎?我連自行車都沒騎過。”

【比騎自行車要簡單得多。你上手了就知道。】

“好嘞!對了,我聽說你是學廚的?”

黃安安就露出點不好意思的神态來,然後突然變得有些局促,手指虛虛懸在輸入法上,咬着唇似乎在猶豫着什麽,最後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虛懸的手指點了下去,飛快打起字來。

【嗯……就學了一點,跟你比差遠了。那個,甘大廚,聽說你現在是一個人燒席,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幫廚?我想你應該需要打雜的吧……如果需要的話,你……你看我行嗎?】

甘脆兒看着這一大段信息愣了一下,她認字不快,費力看了好一會兒,黃安安不知真相,更加緊張了,連忙又飛快打了一段話。

【我什麽都能做!我會騎電動車,我可以去買菜洗菜,做雜工,什麽髒活累活我都會幹!對了,甘大廚你可以先試用我,不要工資!】

黃安安很想跟在甘脆兒身邊幫廚,直說她連工資都不要了,顯然是認為能夠跟在甘脆兒身邊不是那點兒工資能比的。

甘脆兒是真的有點驚訝了,她又仔細打量黃安安,這個清秀的女孩兒面上露出緊張的神色,鼓起勇氣直視她的眼神裏有一種……渴望?或者說野心?

這個在王秀口中安靜乖巧、不是很聰明成績不好的啞女,似乎沒有她說得那麽柔弱,反而透出了一絲堅強和強烈渴望上進的欲.望。

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可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和面皮來自薦、還有魄力直接不要工資的。

以前甘脆兒也是吃盡了苦頭,完全因為生活所迫才能拉下臉,去街上擺攤、跟地痞流氓周旋、努力在挑剔審視她的酒樓打雜、厚着臉皮帶走那些剩下的邊角料食材。

她在京城當大小姐的時候,可是又天真臉皮子又薄的。

直到來了現代,她感受到這裏人們的熱情和善良,感受到開放的風氣,才迅速變回當閨閣小姐時的活潑輕松。

黃安安見甘脆兒在觀察她,就緊緊抿着唇強撐着沒有躲閃那道略帶審視的目光。

旁邊兩個大人正在聊天,基本是王秀說黃萍聽着,時不時點點頭或者搖搖頭,做點手勢阿巴幾聲,聊得很是愉快,沒有注意到兩個女孩兒之間的暗流湧動。

甘脆兒突然笑了起來,雖然她那個年代的女子被教導要貞靜、要溫柔賢淑,但她卻不讨厭事業心強的女子,反倒是挺喜歡的。

她早就見識過啦,不管是高門大戶的小姐,還是市井人家的貧女,其實真正能靠的只有自己。

她要是不會争、她要是不會拼命,恐怕從阿爺帶她逃出京城後就死了,或者是早就當了別人的姨太太。

甘脆兒看着性格溫和開朗,實際上骨頭是硬的,事業心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

她欣賞黃安安這樣同樣有事業心、甚至可以說是有“野心”的女孩兒,她覺得野心……并不是貶義詞。

所以雖然她的思想還沒能擺脫封建殘餘的影響,但她仍然很喜歡這個更包容女孩兒的時代。

“黃安安,我确實需要幫手,但是要能吃苦,還要喜歡做菜,你可以嗎?”

黃安安眼睛一亮,用力地點頭,她可以吃苦,她愛做菜!

“那好嘛,你就先跟着我打下手。至于工資嘛,那肯定要開的呀,我又不是黑心老板!”

黃安安激動得臉頰微紅,瘋狂爆手速打字:【謝謝老板給我機會,我一定會努力幹活的!】

這時候兩個大人才發現這邊的動靜,短短十幾分鐘內,兩個年輕女孩兒居然達成了工作意向。

王秀迷惑:“你們這是……”

黃萍則是含着警告地“啪”地拍了下黃安安的手,有些焦急地對着甘脆兒啊啊地比劃着,似乎是很擔心女兒莽撞冒犯了她。

“萍嬸兒,你別急。”甘脆兒笑着安撫道,“我是要留在村裏燒大席的,到時候客人多了我肯定忙不過來,正需要人來幫忙。你女兒勤快肯幹,又在職高學過廚,簡直是最合适的人選。”

黃萍看上去還有些疑慮,還是王秀反應過來扯了她一下,笑着跟甘脆兒說:“甘大廚,你手藝這麽好,要不了多久肯定是客似雲來,你一個人的話确實累得慌,是需要個幫手,還是你自己考慮得周到。”

說着王秀又拉起黃安安地手道:“你聽嬸子說,我是看着安安這孩子長大的,說實話,講她是三平村這一輩裏最勤快肯幹的女孩子也不為過,人又老實乖巧,是最踏實不過的。你選她啊,不會錯的!”

甘脆兒點頭:“我也這麽覺得呢嬸兒。”

聞言王秀是真開心,她跟黃萍關系好,又看着黃安安長大,現在黃安安能跟着甘脆兒燒席,可算是遇着貴人了!

“安安,你可要好好工作,你跟着甘大廚就跟學徒差不多,甘大廚說什麽你都要聽,知道嗎?”

黃安安認真地點頭。

黃萍雖然還有些憂慮的樣子,但只是擔心女兒會拖甘大廚的後腿,可女兒跟着甘脆兒明顯是好事,她作為媽媽也無法拒絕。

于是她只能用抱歉的目光注視着甘脆兒,然後拉着女兒一頓手勢帶阿巴阿巴,顯然在囑咐女兒,而黃安安頻頻點頭。

見黃萍囑咐完女兒後氣氛略有些凝重,王秀嗑着瓜子說起這次被傻兒子“忽悠”的事,話音中淨是嫌棄,倒是吸引走了三人的注意力。

“那臭小子,還真以為他老媽被他騙過去了呢,連老媽也忽悠,我看他是皮癢了,得抽個時機好好緊緊他的皮!”

甘脆兒還不知道這次相親宴的內情居然這麽複雜呢,也豎着耳朵聽了幾句,聽到王秀将計就計蹭席的時候,差點笑出了聲。

母子之間這點你來我往的小心機真笑死了。

跟黃萍母女真.母慈女孝形成鮮明對比。

王秀覺得李光宇生下來是來坑媽的,不如黃安安小棉襖一根。

“磨剪子嘞戗菜刀~”

正聊着,遠遠地傳來語調悠長的吆喝聲,由遠及近,慢慢變得清晰了。

“喲,磨菜刀的來了,應該是那孩子吧。”王秀側耳聽着那吆喝聲越來越近。

黃萍起身比劃了兩下就朝外走,黃安安趕緊給她翻譯:【我媽說,家裏的菜刀有點鈍了,你到時候不好切,她去磨一下。】

看了翻譯甘脆兒也“呀”地一聲站起來:“我家裏的刀也得磨一磨,我出去帶人去我家去磨刀了,先告辭了哈!”

說着甘脆兒出了門,一股熱浪頓時撲面而來,她揉了揉輩陽光刺得有些生疼的臉,看見黃萍拿着兩把刀從廚房出來,她就立刻跟了上去。

走出院門,不遠處有個騎着自行車的人,甘脆兒手搭着涼棚往那邊看,而黃萍啊啊地朝他揮着手上的菜刀,那人就把車騎了過來。

“磨剪子嘞戗菜刀~”喇叭還在不知疲倦地循環吆喝着,聲音近在眼前了。

看清了騎車的人,甘脆兒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萍嬸兒。”年輕的男人扶着車把跟黃萍打了個招呼,嗓音清朗,看見黃萍旁邊還站了個陌生的女孩兒,禮貌地點了點頭,“這位善女子,你好。”

甘脆兒:……

她人都是懵掉的。

無他,面前看着也像個高中生的少年大熱天穿着青色大褂道袍,腳穿深青色布鞋,倚着半舊不新的自行車,卻還是顯得身姿挺拔

短發在頭頂上随便紮了個啾啾發髻,長相俊俏,一雙看着很顯單純年幼的圓圓眼很是柔軟清澈,看人的眼神總是讓人想到某種小狗,也許是因為常年日曬的緣故,膚色是健康的淺蜜色。

單着看,是個外表非常出色的小道士。

可……他扶着的自行車後座綁着長板凳和水桶、籃子,前頭把手上還挂着小喇叭和那種很土氣的布袋子,喇叭裏不停循環拖長了調子的“磨剪子嘞戗菜刀——”

這一套組合下來就有點……過于抽象了。

哦,對了,車把手上還夾着一個小電扇,吹得他青色大褂微微晃動。

甘脆兒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此間道士……哈?

這是什麽副業?

那小道士見甘脆兒不接話,看了她一眼就沒關注了,繼續跟黃萍說話:“萍嬸兒,是要磨這兩把刀吧,我現在就幫你磨。”

黃萍點了點頭,于是小道士停穩自行車,卸下了後車座上的東西。

他劈腿坐在凳子上,手指捏着刀背,眯着眼看刀,琢磨着從哪裏起頭。

他這樣劈腿坐着姿态也很穩,看樣子從小練過不然沒這種儀态氣質,眯着眼打量菜刀的模樣好似不是在磨把菜刀,而是要鍛造什麽神兵利器。

“喲,小蝶道長,真是你啊,你可有陣子沒來了啊。”

王秀也從院子裏出來,頗為熟稔地跟那磨刀的道士打着招呼:“最近你們道觀是不是特別忙?”

小道士給菜刀沾了點水,随口回答:“嗯,最近一直跟師傅四處做法事,确實有點忙。”

“咦,難不成最近走的人……很多嗎?”

“那倒沒有,好像是因為文件下來了,再過段時間就不允許土葬了吧。”小道士拿着刀先在粗石上磨了起來,手法看着挺娴熟,“所以最近來觀裏請我師傅做法事的善信特別多。”

“我也聽說過很快就要強制不能土葬了……不過這跟請道士有什麽關系?”

“那我也不知道呀,可能是覺得……他們是最後一批趕上趟的?”小道士說着,把粗磨過的刀放水桶裏攪了攪,洗去上面的浮沫。

“真搞不懂……”王秀顯然只是随口一問,又扯起其他的事,“小蝶道長,年前你給我婆婆照的相她很喜歡,一直念叨着那個照相的小夥子什麽時候再來,她還想跟公公照幾張。”

“哦,那等天氣涼爽點我帶相機來,到時候給你婆婆照。現在太熱了,老人家不好受累嘞。”

“哎喲,那可太好了!”王秀喜上眉梢,“小蝶道長,等會兒去我家吃個便飯啊,我婆婆看見你一定很高興。”

“這就不用啦,我帶了飯,這麽熱的天,放久了會壞,不吃就浪費了。”小道長擦了把額頭的汗,委婉地拒絕了。

在旁邊聽了半天的甘脆兒終于緩過神,反應過來——

“小蝶道長?”甘脆兒疑惑地問。

“嗯?”小道士擡頭看了她一眼,清淩淩的漆黑瞳孔中倒映出甘脆兒的身影,“對的,這位善女子,我們是初次見面吧?我叫張夢蝶,莊周夢蝶的那個夢蝶,不過大家都喜歡叫我小蝶道長。”

“……跟喪樂隊有合作的那個兼職拉二胡的小蝶道長?”

“對啊。”張夢蝶大大方方就承認了身為道士還要去鄉下喪樂班子拉二胡的副業。

哦,還有磨剪子戗菜刀的副業。

……等等,應該還要加一條,替村裏老人照相的副業。

甘脆兒:好家夥,您這身兼數職啊?!

這副業有點太雜了吧!

甘脆兒突然覺得,這可能還不是面前這個小道士副業的極限。

說話間,張夢蝶麻利地把菜刀磨好了。

“萍嬸兒,刀磨好了,你看看?”

黃萍接過菜刀,張夢蝶熟練地從布包裏抽出張寫滿的稿紙來,繃緊抻到刀下,黃萍輕輕拿刀一劃,紙張就無比順滑地被劃開了。

她連連點頭,從褲袋裏拿出一張汗濕的十元紙鈔遞給對方,皺皺巴巴的,張夢蝶沒有絲毫嫌棄地接下紙鈔,順手還給她找了兩塊錢。

“那萍嬸兒,我就先走了,我去村裏轉轉,看看還有沒有人要磨刀的。”張夢蝶把東西重新綁回車上,準備告辭了。

“等等!”甘脆兒一把抓住車頭,看着張夢蝶的眼神灼灼發亮,“可算被我逮到了,我要磨刀!”

“啊?哦……好啊。”張夢蝶沒懂這姑娘怎麽這麽激動,不就磨個刀嗎?

他當然不知道,甘脆兒做夢都想捉個道士來。

她家好像在鬧餓死鬼,廚房的刀又很鈍,面前這個會磨菜刀的副業型道士不正趕巧了嗎?

不過,本來想給阿爺和親爹做一場破地獄的事她暫且不準備提,主要還是因為——

這副業真太雜了,她現在相當懷疑這小蝶道長的本職水平啊!不确定,再看看。

張夢蝶不知道因為自己的奇怪副業太多,從而牽連了他作為道士的本職評價,他推着車跟甘脆兒一道走,打算先去小姑娘家磨個刀。

他們兩個長得都挺好,俊男美女其實挺養眼的——忽略那喇叭裏一刻不停地“磨剪子嘞戗菜刀”就好。

當然,這BGM根本忽略不了就是了。

甘脆兒也沒注意這魔性的BGM,一邊帶路一邊想着破地獄的事情,準備試探幾句摸摸這個小道士和他師傅的底,看看到底靠不靠譜。

很怕找不到道士,但更怕找來的是騙子。

“诶,小蝶道長,你不是正經道士麽?為什麽還幹磨刀這行啊?”甘脆兒問道。

“我是道士,等下半年滿了十八歲就有道士證了。觀裏清閑的時候,我就會出來做點兼職。”

張夢蝶還沒滿十八,看着穩重但其實沒什麽心機,甘脆兒問起來他就直接回答了。

其實,不少人都問過他這個問題,他也習慣了。

“但是感覺這個生意也不是很好做呀?”

甘脆兒知道現在買東西很方便,已經很少人會找別人幫忙磨刀了。

她要不是今天趕巧碰上了,其實是打算買塊磨刀石回來自己磨的,不過看到張夢蝶的手藝,她立刻就決定把刀交給幹副業的專業人士。

“是不太掙錢。”張夢蝶一點兒都不避諱,直率地用了不掙錢這種說法,一點兒沒有出家人淡薄錢財的高人形象。

“那你還做這個?”

張夢蝶看了她一眼,還是回答了她:“還好吧,因為以前我師傅帶我幹的活兒更不掙錢。”

甘脆兒好奇了:“那你師傅以前幹的啥副業?”

“賒刀。”

“嗯?賒刀?正經道士也幹賒刀人???”甘脆兒大為震撼。

換個現代的普通年輕人——就比如原主甘崔崔——可能接觸到“賒刀”這個詞會一頭霧水,根本就是聽都沒聽說過的行當。

不過甘脆兒不同,她來自落後而迷信鬼神的封建王朝,又有市井讨生活的經歷,對這個行當自然不陌生。

賒刀人顧名思義,就是走街串巷的時候将刀賒給人家,然後留下一個預言,約定一個時間和遠高于刀價的價格,過幾年約定時間到了,預言若是成真,就必須付給賒刀人當時約定的高價。

若是預言不準,那刀就白送。

不過後來賒刀人的貨品已經不僅限于刀了,多是一些日常生活需要的雜貨。

上個世紀末物資不豐、信息閉塞加上大家都窮,還有賒刀人生存的土壤,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所以磨刀人跟賒刀人比起來……

“呃,那還是你現在磨剪子有前途些。”甘脆兒很艱難地說。

實際上,一個夕陽産業,一個入土産業,咱大哥不笑二哥,拿它倆出來比較誰更有前途的時候就已經很搞笑了。

“嗯,我也這麽認為。”張夢蝶很認真地附和了一句,“不過我磨刀只是方便村鄰,也不是想掙多少錢,還是有像萍嬸兒那樣的人需要我的。”

“還有我。”甘脆兒接口,“我也需要你!”

“好的吧,”張夢蝶的神情略有點奇怪,老氣橫秋地說,“你是光顧我生意的客人裏年紀最小一位。”

不過他這話細品倒真沒摻假。

混喪樂班子裏拉二胡、磨剪子戗菜刀、給鄉村老人拍照、本職再做做法事……

能跟他做生意的人,不入土就算年輕!

“不過你師傅做的副業都有點歪啊,我以前見過的道長做副業都是給人看病。”

“我師傅會看病啊!”張夢蝶接口道,“以前我師傅下山雲游,除了幹賒刀的買賣,也會給鄉親們看個頭疼腦熱的,別看現在鄉鎮上的小診所已經不稀奇了,還是有很多老人找我師傅求藥的。”

“哦,這就對上了!”甘脆兒終于找到點熟悉的感覺,先前這小道士真把她給整不會了。

張夢蝶:“其實我師傅幹過的行當挺多的,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創業都創了七八次了吧!”

甘脆兒:“……?”

車把上夾着的電風扇呼呼吹着,張夢蝶卻還是熱得一直在擦額上的汗,他的道袍都被汗水浸得顏色更深了。

甘脆兒看他拿袖子擦汗,好奇地問:“天這麽熱,你就來鄉裏磨個刀也要穿道袍?你們道觀規定不能穿短袖嗎?”

她覺得以這小道士展現出來的精神面貌,不像是非得穿道袍裝相的人啊。

張夢蝶搖了搖頭:“我們在外面穿衣做事都沒什麽太嚴格的要求,想穿短袖當然也是可以的。但是我這大褂是要穿的,我師傅說,我們做的事太雜了,不穿件大褂別人恐怕真要忘了我們是道士。”

甘脆兒:“……”你師傅倒挺有自知之明的。

“不過,我師傅還說了,咱們修道之人一切随心就好,實在不想穿道袍的話,不是在正式場合的時候不穿也行,別人認不認的實際跟我們沒什麽關系。”

“……你師傅還真夠潇灑的。”

“嗯,我們講究道法自然,我師傅修道多年很有自己的見解。我師傅還說,就算正式場合你非不想穿道袍也沒事,一切随心嘛,反正三清又不會從大殿上跳下來打你,只不過你師傅我會打你。”

甘脆兒:……

她現在越發擔憂靈霄觀的專業水平了,怎麽聽着都不太靠譜的樣子,道士這個樣子真能驅邪?

那“邪”得有多離譜啊?

張夢蝶渾然不覺自己的話都快把身邊的資深迷信人士掰得不那麽“迷信”了,甘脆兒也算看明白了,他多少有點子話痨在身上的。

“不過我和師傅下山是一定會穿道袍的,雖然別人認不認得出我們的身份無所謂,但認不出就沒人請我和師傅做法事呀!這就挺要緊了,所以還是穿着吧。”

張夢蝶特別耿直地說,單手扶着自行車,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捏起大袖子扇起風來,似乎一點兒都沒察覺到自己說的話多少有點炸裂。

“不過這種天氣,”他擡頭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陽,感嘆道,“不穿都熱吧。”

确實。甘脆兒覺得這話說得有點道理,但是她還是想問,你們道士都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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