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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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繁星滿空, 家裏人都坐在後院的葡萄藤架下乘涼。我和姜深打了兩把游戲,就聽家裏人扯談。
誰家的孩子又離家出走了,哪家同事的老人又去世了, 又或者是哪個朋友又拼了三胎。
聊來聊去就是學業、事業、感情, 可以說是普通人的愛恨情仇吧。
“你們說,要是深哥還活着,現在是不是都是成功人士了?”啃着西瓜的梁晟晟提起這茬。
在我搖椅上飄着的姜深看向我, 好像等着我來猜測。
如果他沒死, 我倆會不會有現在這交集也難說。
他還活着,應該會專注自己的路, 與我越來越疏遠, 我們根本不會是現在這個無話不談的狀态。
從t陰暗的人性來想,好像他死了對我而言更好。我從大二暑假這一路走來,真的離不開他的幫助。
用玄學的角度來講, 他是我的貴人。姜深變成阿飄, 對我來講和活着區別不是很大了,而且還能一直在我身邊, 專注我的事情。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慮中, 爸媽都分別發表了自己對姜深未來的看法, 有說變成金融翹楚的,有說進入體制內的。
不管是哪種設想, 都不會是現在這樣,在我身邊陪着。
乘涼到夜裏十點多,梁晟晟回房打游戲去,爸媽看我沒有要走的意思, 本打算陪我再坐坐。
我從搖椅上起身,說自己還要在外院走走。
身上穿着松垮的絲織長裙, 我抖抖裙子,就沿着鵝卵石鋪就的小道走去,沿途的地燈掩藏在花叢中,不甘地透出彩色的微光。
“梁從容,如果我活着,你覺得我在做什麽。”少年走在我身旁,把先前我沒說的話題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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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做什麽,反正不會像現在這樣,我倆的關系應該徹底切斷了。”
“确實有可能,我現在覺得這樣也不錯,至少還能和你交流,你能看到我,成為我連接現實的紐帶。”
“……我就是個工具人咯。”
軟底的拖鞋比較薄,踩到凸起的大石頭硌到了腳底,傳來一陣疼痛。
“怎麽會是工具人,我真的不覺得死亡是很悲慘的事,畢竟我現在也不算完全消失。”
我站定,看着他說出這句話的表情,姜深不是在自嘲,好像真的覺得現在的狀況還可以。
他死後的這麽幾年過來,從未有過戾氣,也不認為上天不公,或者自己後悔救人。
“姜深,只有我能看到你,你不覺得很寂寞嗎。”
“沒有,也可以說,幸好是你。”
這話聽得我心潮湧動,望着他的這幾秒,我都忍不住想要說出心底的秘密。
只是我習慣了掩藏,下意識地壓制讓我沒有脫口而出。
我倆這樣互相看着,姜深的手輕輕碰了碰我的臉,像是我白天戳破泡泡的動作。
冰冰涼的感覺在他觸碰的地方散開,我将臉往他的掌心貼了貼。
就是這樣細微的親近動作,讓他的眼眸微微睜大,好像有些意外。
“梁從容,你……”
他開了口,又不問下去。我眼睛朝上盯着他,觀察他的表情,“想說什麽。”
“沒什麽,回去睡吧。”
“為什麽不說清楚,免得以後我倆又吵架。”
“不用說破的。”
姜深的欲言又止讓我有了想進攻的欲望,或許就是今天,就是現在,可以把我的情感傾瀉出來。
以前出現問題都是他在尋求溝通,此時此刻反過來了。
我跨進一步,幾乎要融進他透明的身體中,冰冷的觸感比溪水還要粘稠,刺激着皮膚。
“姜深,其實我喜歡你。”
曾經怎麽也吐露不出的心聲,在這個恰當的時候落地了。
“……”
“你怎麽不說話,現在變成啞巴鬼了?”
“我、我知道。”
他聽着并不驚訝,我卻顯出一點慌亂,“什麽時候知道的?”
“在你拒絕龐誨的時候,隐約懷疑你是不是對我有感覺。在小林的事情後,就算是确定了。”
“……”
吓我一跳,還以為他知道我從初中就開始暗戀他。原來是從龐誨告白的時候才懷疑的,看來他還是很遲鈍。
“如果你知道我對你有想法,你為什麽還慫恿我找別人。”
“梁從容你別生氣,我可以解釋的。”
“你說。”
“不給你找個人品好的活人,難道讓你這樣一直跟我不清不楚嗎?”
“我可以給你名分啊。”
我這話讓姜深無語,他哭笑不得地捂嘴,“……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遲早要走。”
“走?怎麽走?既然你懷疑我喜歡你,那麽我也想過,你是不是也有牽挂我,所以舍不得離開,看不到我結婚生小孩,你就覺得有所缺憾,擔心我過不好?”
揣測的階段已經結束,現在就是互相戳破,勢必要把窗戶紙捅爛。
“我是舍不得你,可是等你找到好人,結婚以後,我也就滿意了。”
“你是我家長嗎?托孤嗎?”
“……”
我微微揚起的語調表達着心裏的不滿,姜深也不覺得自己理虧,他還據理力争。
“我不可能去附身一個男人和你在一起,我也有尊嚴,可是這樣陰陽相隔對你也是不好的。”
“什麽附身,我沒有要求你這麽做,而且你現在這樣就好了,是不是你自己想太多?”
“好,我想太多。你現在覺得我這樣挺好,遲早會厭煩的。我給不了活人能給你的,這樣不是世俗的結合。你該回歸正軌,而不是和我這樣糾纏不清。”
“你怎麽知道我會厭煩,你又能猜中我多少。”
“我怎麽不了解你,環境也會改變一個人。你……”
“屁,你知道我是從初中開始喜歡你的嗎?”
順其自然的自爆讓姜深詫異地止住了後面的話語,少年眼裏的震驚很明顯。
“初中?十幾年了?”姜深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說出來。
“嗯,十三年。”
“不是,你當年那叫喜歡?你不是憎恨嗎?我這個別人家的小孩。我和你講話,你都愛搭不理,上學放學想和你一起走,根本找不到你,和你搭話,你都一副讓我快滾的樣子。”
“所以說你不懂少女心。”
“……這誰能懂,正常人都會覺得是讨厭才回避吧。”姜深有些崩潰地指責。
我學他挑眉頭,游刃有餘地講道:“是啊,有的人就是暗戀很猛的。”
“別自誇了!哪門子的暗戀!”
“你做什麽這麽激動。”
“你但凡表現出一點喜歡,我們中學六年會沒有什麽交集嗎?”
“能有什麽交集,一個天一個地,你是真不知道普通班和優秀班的鴻溝?”
“那只是你的認為,好吧,我也有錯,從來沒有強硬地去詢問過你,怪我也懦弱。”
不知道姜深為什麽又洩氣了,陷入了一種自我責備的情緒。他看起來是真的很失落,我又反過來安慰。
“那現在說開了不就好了?我們以後好好在一起行不行。”
“梁從容,非要算的話,我大概小學就對你有好感了。”
“……啊?”
瞠目結舌的我好像被一拳打中面門,對這句話出現了麻木的反應。
“朦胧的好感,但我察覺不到。或許是進入高中以後才确定,但關系和你已經很遠了。也不敢去和你求證,想要修複,也不知道怎麽做。我只知道努力讀書,可能會讓你高看我一眼,誰知道變成了別人家的小孩。”
“……怪我?”我可從來沒敢這麽想過,再自戀都沒想過。
“高三壓力大,除了學業,也有誤會。運動會上以為你和別人在一起,那段時間常常在李溪河散步。”
“又怪我?”我簡直不敢相信。
“我自己憋了一陣,又不敢去打聽你的情況。認為這樣冒失地去探聽你的事,對你來說都是冒犯。”
他說完,洩氣地對我一笑,又喃喃道,“或許,我們都一廂情願地覺得是打擾。”
“別說了姜深!會消失的!”
我着急地去捂他的嘴巴,害怕他将自己壓在心底的遺憾都講出來後,他就會消失。
他的遺憾除了家人還有我,那麽這份暗戀是他現在留在現實的原因。
我聽到他這麽說,第一個反應是欣喜若狂,但随之而來的是對失去他的巨大恐懼。
我不想要他自己圓滿了丢下我,然後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自私鬼梁從容。”
他一眼看破我的想法,嘴裏輕輕地罵道。
所以,互相交代以後,我已經明白,我和姜深是錯過了的,至少在他還活着的時候,完全地錯過了。
因為我的自卑和怯弱,也因為他的沉默和懦弱。
大概很喜歡,所以才會很害怕,瞻前顧後,始終不敢突破。
我忍不住蹲在地上抹眼淚,不知道是喜還是悲。我沒有誇張地大喊大哭,只是淚珠子掉個不停。
我和姜深原來是錯過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啊……
等我哭完,蹲着腿都麻了,站起來時感到搖晃,姜深用旁邊的枝條扶住了我的背,算是撐住了我。
“梁從容,哭完了?”
“你也不安慰我一下。”
“這附近沒有我能附身的,還是我去和門口的狗搶身體?”
被他這欠抽的話逗笑,我又擦掉眼角的淚,在我腰間的枝條也小心退開。t
“姜深,話也都說開了,你還要消失嗎?”
“我以為,你遲早會不再需要我。”
“那我現在明确告訴你,我一直都需要。”
“在你說你從初中就暗戀我之前,我認為你喜歡我,是因為我為你帶來便利,督促你成長,和你相處得太久了,使得你依賴。”
我着急地追問:“那現在呢?”
“明白了不僅僅是後期的陪伴讓你對我産生感情,你初中為什麽喜歡我?我倆那個時候很少接觸。”
“學霸也是有蠢的一面,理由就很簡單,長得帥,成績好,腦子聰明,就足夠了。”
“……好膚淺啊梁從容。”
初中的喜歡聽起來好像是挺膚淺的,我也不否認,又問,“那你喜歡我什麽?”
“不知道。”
“……好敷衍啊姜深,你總是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喜歡你,想看着你幸福。”
我的牢騷被這句話擊潰,心裏再多的情緒也莫名地消失了,只剩下帶着些濃濃哀傷的喜悅感。
我一直被他喜歡着。
感覺眼淚鼻涕又要出來了,姜深想給我擦一擦,只能用風吹,要麽就是旁邊的枝條,弄得我皮膚刺痛。
他幹脆說道:“要哭就回房間吧,好歹房裏還有個枕頭能讓我附身,你抱着枕頭哭也好。”
我聽話地原路返回,一進屋枕頭就飛到了我懷中,我聽到他嘀咕着。
“早知道你會哭,就把鹹魚帶來了。”
我将枕頭箍緊,“鹹魚那麽大,帶來肯定會被梁晟晟問的。”
“如果明天去游泳,我倒是能變成你的游泳圈。”
“好啊,以後還能變成更多東西吧,我買車了,你能不能變成車,像大黃蜂那樣?”
“還以後……你真的想這樣維持麽?”
“想,就算我七老八十了,我也要你陪着。你到時候還能給我養老送終吧。先說好,我老了你不準嫌棄我。”
“不嫌棄,不過你要說一句,說喜歡我,說要我一直陪着。”
“我先前就說過了。”
“再說一遍,好好說一遍。”
“姜深,我喜歡你,請你一直陪着我,必須陪着我,我們就這樣走下去,好不好。”
“好,直到你厭煩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