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迷障
迷障
沈長谙握着竹節的一頭,将另一頭遞到顧清疏手邊,示意她抓住。
“這裏迷霧重,可能下一步便會踏入幻境走散,你牽着吧。”
這竹節被他保養得很好,上面像是打了蠟一樣,光滑細膩,成色翠綠。
方才他一直抱着這竹節,不曾杵在地上,是以整根竹節幹幹淨淨,不染塵埃。
顧清疏握住竹節,冰涼細膩的觸感讓她不由得摩挲了一下。
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地牽着竹節在迷障中行走。
“這是你頭上那根竹節嗎?”她低頭看向手中的竹節,稍稍轉頭問道。
“嗯,它可以随心意變化大小。”
“你很喜歡它?”
沈長谙頓了一下,半垂眼睫,似是想到了什麽愉悅的事。
“對,一個小朋友送的禮物,我很喜歡。”
“小朋友?”顧清疏反應過來,“你還有弟弟妹妹?”
身後的人搖了搖頭,回憶着過往,嘆了口氣。
“不是,是故人之子。”
顧清疏點點頭,“嗷”了一聲,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在這迷霧中看不清的情況下,如何确定身邊的人還在,就是說話。
“你很喜歡那個小朋友吧,送的東西都保護得這麽好,肯定是個很讨喜的小孩。”
她能聽出沈長谙心情很不錯,說話都帶着笑意。
“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小粘人精,只不過很久沒見,她可能都記不得我了。”一想到那孩子,沈長谙便是有太多話想說了。
在那個有泠泠水聲的山澗,連風都是令人舒暢的,有個小團子會乖乖坐在高處,樹幹、屋頂、山石上,只是想在他到時第一眼就能看見她。
她會乖乖由他抱着,将頭埋進他的脖頸,手指玩弄着他的頭發,不停說着爹爹和姑姑這幾日又如何如何,以及她多麽想他。
那是個很乖很漂亮的孩子。
“怎麽會,你沒再去見她嗎?”
沈長谙聽後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悲苦,“後來出了些事,便見不到了。”
顧清疏知自己戳到了他的痛點,趕忙寬慰道:“你還有那麽多年,總會重逢的。”
沈長谙很年輕,那孩子估計也就幾歲,可能他們重逢時,那孩子會變化大到他認不出吧。
世間之大,或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她過得很好。
“借你吉言。”
其實他去見過那個孩子,變化很大,他已經快要認不出了,她也确實認不得他了。
二人默默走着,良久沒有人吭一聲。
魔氣從身邊掠過,驚起落葉,帶走煙塵,卻不染他們分毫。
漸漸的,濃霧變淡,忽然感覺氣氛有些不對,身後的呼吸聲漸漸淡了,她試探着喚了一聲“沈長谙”,卻沒有人應答。
可她能感覺到手上的竹節末端被人握着。
她回頭看看身後是什麽妖魔鬼怪,只見“沈長谙”呆呆地走着,動作怪異,眼睛變成了豎瞳。
她瞬t間放手,從乾坤袖中拿出她的匕首,沒有一絲猶豫地朝那怪物砍去。
原本的人形消散了,地上是被砍成兩半的青蛇,剛剛她抓在手中的竹節也變成了枯枝掉落在地。
是幻境。方才霧變淺時他們便進入了幻境。
沈長谙去哪了?應該沒事吧。
她站在原地不動,腳邊是被她解決掉的青蛇,在幻境中,不能妄動,一步踏錯便可能再也不能離開了。
對她而言破除幻境不是難事,但在與沈長谙會合之前,她不能離開。
方才她走在前面,那沈長谙就算入了幻境也只會在她後面,況且他們有竹節相連,多半是在同一個幻境。
霧中傳來“沙沙”的腳步聲,有一人踏葉從霧中走來,悠然地像是剛散完步回來,碧玉的竹節已經變回細長的一根插入發中,肩膀上還停着一只白色的鳥。
他看見顧清疏腳邊被腰斬的蛇,“哎呀”一聲,像是被吓到了。
“好兇啊,若不是幻境,是我的話,我的腦袋是不是要搬家了。”話雖如此,但卻聽不出他有多害怕,倒像是逗小孩。
顧清疏:“我有分寸,分得清人和怪。”
沈長谙肩上的白鳥撲騰了兩下翅膀,他才反應過來:“這小東西剛剛還是你的樣子呢,不過乖巧的很。”
他伸出手,那鳥聽話極了,飛到他的手指上站好。
“送你了。”他将手和鳥伸到顧清疏面前。
那只手細長卻不失力量,骨節分明,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露出冷白的腕骨,完美得像是被天神雕琢過的一樣。
白鳥像是有靈性一般,飛到顧清疏的左肩穩穩站好,優雅地啄了啄自己的羽毛。
顧清疏偏頭看了看肩上的鳥兒,确實很漂亮,便伸手逗了逗它。
那小鳥用小小的喙淺淺地啄了啄她的手,不痛,癢癢的。
她低頭一笑,她有些喜歡這個小東西了。
這個笑在旁人看來,便像是山間清風,冬雪暖陽,化了一灘池水。
薄霧漸散,幻境已破。
障源往往是一個幻境,周圍由數個小幻境包圍着,她們方才破了一個小幻境,按理說周遭迷霧應恢複到他們進入幻境之前的濃度,而現在卻霧散雲開,只能說明一件事——他們又進入了幻境。
這就像是走出房間才發現自己還在房間內,障源被包裹着一層層幻境中。
顧清疏懶得破開一層層幻境,轉動刀柄,運起靈力,匕首浮在空中旋轉着,劈出一道道刀光,周身幻境如同被攪碎一般割裂扭曲着,漸漸淡化,而那迷霧又開始向他們身邊彌漫,講他們吞噬其中。
她右手抓住刀柄,反手狠狠向上一挑,一道白光劃破天際,靈力順着刀光擊潰魔氣,驅散了他們面前的濃霧,這才看得清前面的路。
要确保不會和沈長谙走散,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
她将匕首收回了乾坤袖,抓住了沈長谙的手腕,牽着他走。
沈長谙明顯一愣,被她這一舉動驚到了。
盡管隔着衣物,但他還是能感覺到那手的冰涼,像是常年不化的冰雪,分明是初夏,卻如此冰冷。
“我并非有意冒犯,只不過只有這樣才能确保你一直在。”
“不算冒犯,只不過你這手怎麽這般冰,倒像是寒氣附體。”沈長谙感受着她的溫度。
“我體質偏寒,卻又不怕冷,手腳冰涼是常事,并無大礙。”顧清疏也習慣了自己經常手腳發冷,以為這是常事,世間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這個毛病,又不會危害到生命,她也沒必要多關心這個事。
她轉而意識到自己的手可能過于冰了,看着被自己牽住的手腕,問道:“是冰到你了嗎?”
沈長谙搖搖頭:“沒有,我耐寒。”
随後像想到了什麽,歪頭看着她笑了一下:“你剛剛那一招還挺厲害。”
“還好吧,一般一般。”
“有人嗎!救命啊!我聽到有人的聲音了!”
“救救我啊~救!救!救!”
不遠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吼叫,凄慘又帶着一絲好笑。
“救命啊——”
“救救我啊——”
顧清疏環視四周,想找到聲音的源頭,沈長谙倒是反應快,指了個方向,她便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一個人被一捆荊條吊在一棵松樹上,那荊條緊緊纏繞在那人身上,倒刺嵌入了皮肉,勾出條條血痕,魔氣肆意地想通過傷口鑽入他的體內,顯得有些狼狽。
那是個與曼曼差不多歲數的少年,左耳耳垂上帶了個銀質飛鳥耳墜,此刻正在聲嘶力竭地喊着救命,聲音已然沙啞。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并不想多管閑事,轉身拉着沈長谙打算離開。
盡管那個少年會有生命危險,也與她無關,她沒有義務救他。
那個少年終于發現了這兩個準備離開的狠心人,拖着疲憊沙啞的聲音求救。
“姐!哥!救救我啊!”
“我是白渌仙君的親師弟!你們救了我,我師兄會好好報答你們的!”
沈長谙聽着少年的聲音,步子停住了,他看着前面無情走着的人,回頭應了那少年一句。
“你喊我沒用,我聽她的。”
少年聽罷立馬喊着:“嗚啊~姐姐!好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嗚嗚嗚嗚嗚~”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奈何手也被荊條縛住,無法擦眼淚。
沈長谙上前湊在顧清疏耳邊,低低說道:“真的不救嗎?”
顧清疏閉眼思索一番。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從前罪孽太過,欠了許多因果,報應終有時,她也有些害怕,怕自己會如那些人詛咒的那樣,不得好死,永不超生,死無葬身之地。
“沈長谙,惡人有惡報,好人也會有好報嗎?”
沈長谙回應:“嗯,是這樣的。”
若是救了他,算不算是做了件好事,是不是也可以抵一些因果,哪怕一點點也好。
顧清疏這麽想着,轉頭拉着沈長谙朝那個少年走去,順手摘了幾片樹葉。
少年看到他們去而複返,眼睛中瞬間亮起了光,顧不得自己被捆成麻花,在空中蠕動了起來,像是一條毛毛蟲。
顧清疏手指夾着樹葉,瞄準纏繞着少年的荊條,甩飛了手中的樹葉。
樹葉上混着靈力,不像是方才那樣軟,此刻像是一片鋒利的刀片,精準地驅散周圍的魔氣切斷荊條。
一片,兩片,三片……
荊條全被斬斷,少年重心向下,臉朝地,狠狠地摔在地上,吃了一嘴巴泥草。
他擡起頭,吐出嘴裏的泥草,露出那張淚涕縱橫的臉,重重拿手抹了臉,眼裏還閃爍着淚光。
臉好痛!小爺英俊潇灑的帥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