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丁允

丁允

他光顧着自己的臉,後知後覺才感到身上被荊條縛過的地方已經找不出好的皮肉了,一摸自己的後腰,只看到一手血。

“嗚啊——”

哭得更大聲了。

沈長谙和顧清疏一前一後地站着不動看着他哭,等他消停。

少年哭夠了,悲傷夠了才擦了擦眼淚,帶着哭腔道謝:“姐!你就是我親姐!”

“沈長谙,他真是白渌的師弟嗎,看這樣子和他師兄不像啊。”顧清疏眼角抽了抽,雙眼充滿了迷惑。

她剛剛聽和小子說自己是白渌的師弟,白渌乃是半仙之身,只差機緣便可得道成仙,且性情清冷,他的師弟怎麽會是這樣一副模樣。

“說不定他師父想嘗試一下不一樣的教育方式?”沈長谙假作思索模樣,像是确定了答案。

“茶哥哥、茶哥哥是吧!我也謝謝你啊,你也是我親哥,比我師兄還親!”

或許是顧清疏喊沈長谙名字太快,被少年聽成了沈茶,在顧清疏這聽起來有些滑稽。

啊~茶哥哥~

她嘴角難繃住那一抹笑意,帶着幾分打趣的意味看着沈長谙,從眼神裏都能看出她想說哪三個字。

沈長谙一時沒繃住,笑出了聲。

這孩子,真是的……

三個人,一個哭,一個憋着笑,一個笑,卻是說不出來的平和氛圍。

“我叫丁允,是靈山道長座下二弟子,本是想熟悉一下試煉之地的,誰知道一進來就踏入了幻境。”少年終于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沈長谙還未緩過來,語氣中帶着點笑意:“既是名師,為何一進幻境就被困住了,不應該啊。”

丁允撓撓頭,也不太好意思:“我剛剛看到我太奶奶了,她說要帶我上路,我沒咋想就跟着她走了,一回神就發現被捆住了。”他也是被縛住後才想起來自己太奶奶早就不在了。

上什麽路?黃泉路嗎!他真是笨啊!

顧清疏被他的迷之操作給無語住了:“但凡我們選擇不救你,你就會馬上去見你太奶了。”

丁允低頭摳手,不好意思擡頭。

他其實不善修行,只不過他十世為善,未有一絲罪惡,靈魄純淨無垢,師父見了他的靈魄便連連稱好,将他帶回了天元宗收作了關門弟子。

不過就算師父活了百年,離成仙再近,卻也沒有跨過那最後一步登享仙位。只要t是人,壽命終有盡時,八年前師父駕鶴西去,師兄白渌将他帶大,也不多過要求他的修行,同師父一樣,只讓他無憂無慮地長大。

說是弟子和師弟,其實更像是一個吉祥物。

可他努力啊,他奮鬥啊,他喜歡鑽研一些玄門偏門,煉器、符咒、陣法、蔔卦也有一定的成果。

這此本來是想偷偷修習,驚豔所有人,告訴師兄自己不會一直是那個福娃娃,會成為可以讓師兄驕傲的師弟,沒想到修習那麽久還是個菜雞……

“我十世為善,師父才收我當了個福娃擺着,其實我也沒有多厲害……”

沈長谙伸出手指點在丁允的額間,靈力細細探查了一番後撤回了手,“确實,靈魄很純淨,魔氣也不易侵蝕,怪不得剛剛那般情形也不見你有事。”

十世為善便有這般福報?顧清疏這樣想着,原本抓着沈長谙的手捏了他兩下,問道:“那十世為惡呢?會有什麽?”

沈長谙轉頭看向她,聽到這一句愣了一秒,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他怎麽會告訴她,告訴她十世為惡會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親緣淡薄,無人殓骨嗎?

他怎麽舍得。

他嘆了口氣,帶着些許寬慰:“會比常人過得苦些,只要償還了因果,會好起來的。”

丁允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興奮起來:“你們知道嗎,曾有一個人有百世善緣!太不可思議了!”

顧清疏:“嗯?”

沈長谙脫口而出:“阮明羽?”

丁允不停點頭,嘴裏說着“對對對”。

“就是他!阮明羽啊,那個古今陣法第一人,江仙師的那個大師兄,哎他可了不起了!”

丁允嘴停不下來:“他當時也是和我一樣,被他師父一眼相中了,帶在身邊養了好些年。這人得多好啊,一百多世啊,沒有犯過一個錯,世世都是個大善人,這都是聖人了吧!”

顧清疏不怎麽知道阮明羽這個人,只知道他消失很多年了,而他的師父,只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全世界應該沒有人知道那個傳說中的師父是誰。

她不清楚,不了解,只是覺得這樣的人到底是怎麽做到百世為善的,一個人要是想不犯錯比登天還難,可他卻毫無罪孽。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麽一世是毫無罪孽的,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幾世惡,但她知道這一世,她的的确确幹了不少壞事,已經改變不了了。

過得苦些……

苦便苦吧。

償還因果是嗎?她眨了眨酸澀的眼,望向自己的手,這雙手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盡管靈魂不是原來的靈魂,但軀殼是,她也要為這個身體做過的事負責。

沈長谙見她望着手呆呆的模樣,擡手敲了敲她的額頭,嘴裏念道:“回神啦,都靈魂出竅了。”

顧清疏只感覺眼中異常酸澀,可能是這林間風大,吹幹了眼,又或是煙塵進了眼,她閉眼緩了緩,才擡頭看向他們。

“不好意思,方才走神了。”

丁允看着周圍被顧清疏劈開的霧又逐漸聚集,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他止不住打抖抖,因為無垢靈體體質特殊,他的傷口總是好得很快,現在身上被荊條倒刺紮入體的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那水色弟子服上的血跡讓人觸目驚心。

他感覺這林中妖風陣陣,雙手抱住手臂狠狠搓着,這樣便有了些安全感。

然而不久後他發現,跟在他新認的哥和姐身後好像更安全些。

他深知男女有別,不敢抓顧清疏的衣袖,只得伸出三根手指緊緊地拽着沈長谙的袖子,縮成一團跟在他們身後走。

對比下來,顧清疏肩上的小鳥都比丁允膽子大,至少在顧清疏用匕首和樹葉時它只是飛離了短暫的一會兒,又飛回來了,現在在霧中也穩穩站在顧清疏的肩膀上。

顧清疏也是感覺到自己的動作會影響到小鳥,索性将它放入了乾坤袖。

他們兩人走得大大方方,只有丁允畏畏縮縮,像個鹌鹑。

沈長谙倒是個脾氣好的,時不時出言安慰丁允:“沒事的,你可以抓松點,有我們在,又不會有妖魔鬼怪出來吃了你。”

丁允抓得更緊了。

沈長谙也很無奈,便由着他來。

“姐,茶哥哥,我們還要走多久啊,感覺走了快三五裏了……”丁允不知道是第幾次怎麽說,他不想再待在這個看不清東西的地方了。

顧清疏對待年紀小的總有較多的耐心,她帶着路,邊走邊回應他:“這是你第五次問了,我們才走了一裏。我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我們不會是鬼打牆吧……”

“別吓自己。”顧清疏無可奈何地說道。

“姐,你為什麽不使剛剛那一招直接把霧破開。”

“要是前面有像你一樣被困的人呢?我怕一不小心劈人臉上了。”

“姐,還是你想得周到。”

沈長谙只感覺自己像肉夾馍裏的肉,丁允已經快要貼到他身上了,他又沒有手将丁允的頭推開,只得默默承受着。

“你們覺得,魔族都是罪人嗎?”沈長谙突然問出了這一句。

顧清疏想到了玄剎門在人魔交界處,與她共事之人或多或少會有一些魔族,但他們其實并不壞。

“人魔只是靈體上有差別,對清濁二氣的運用程度不同,并不代表人有多高尚純良,魔有多低賤惡毒。在我看來,除開體質上的差別,其餘都是一樣的。”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就像是人有作奸犯科者,不是所有人都善,以此看來,也并非所有魔都惡。衆生生來便是空白,無非是後天教養,經歷不同,談何有罪。”

沈長谙聽了她這一番話,像是滿足極了,眼中也充滿了欣賞之意。

“怎麽突然這麽問?”顧清疏不解他為何問到這個問題。

沈長谙沒有一絲猶豫:“無他,就是想探讨下人生哲學。”

他用一種誇贊小輩的眼神看着她,滿足地說:“你的答案真不錯。”

世間人提到魔族,只會想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魔氣侵害人界,在衆人眼中,魔族與魔氣都是會危害到人界的東西,魔族并不算人,也沒有在人界活下去的權利。

但魔氣是魔氣,魔族是魔族,而者不能混為一談。換個方向想,若是倒轉一下,靈氣侵蝕魔氣,那對魔界來說,是不是也容不得一點靈氣和人族。

無非是思考角度不同罷了。

丁允聽他們聊天,便也想插進來,他左思右想,想到了一個話題。

“你們如何看待玄剎門的那個左護法?”

沈長谙和顧清疏同時“嗯?”了一聲,不知如何回答。

顧清疏:你是要我評價自己?

丁允見他倆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着他,良久不說話,于是便自己說。

“先生和課本上都說她作惡多端,殺人不眨眼。”

顧清疏:哦?好像是這樣的。

“可是我覺得不應該從旁人口中了解一個人,就算是先生、課本,都不能确保是對的,除非讓我親自見到她,與她相處,否則不能輕易下定論。”

顧清疏:你可能不知道你現在就在和那個所謂的左護法相處。

“萬一,我說萬一哈,她可能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呢,是被逼迫的呢,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悲慘經歷呢?”

顧清疏:好吧,不為人知的悲慘經歷她确實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嘛,我們甚至都不能确保她一個人是徹頭徹尾的壞人,又怎麽能輕易評價一個種族呢!”

丁允此刻感覺自己像是人生的大講師一樣,渾身散發着普渡衆生的光。

此刻應該有掌聲!

顧清疏和沈長谙聽呆了,他們也沒想到丁允居然是這樣的想法。

不同于常人的見解,單純又幼稚,但卻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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