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破幻
破幻
一切歸于平靜,若不是看到地上的血河與白骨,還有血人一般的顧清疏,壓根不會想到這裏剛剛發生了什麽。
顧清疏舉起握着雙匕的手,表示無辜:“這次不是我幹的。”
丁允被吓慘了,他從小被師父師兄嬌慣着,養得和一朵花似的,方才那場景可以吓得他這個月都不得安眠了。
他像是一灘軟泥一般滑落在地上,蹲着等他那游離天外的魂魄歸來。
丁允:“我是菜雞,也不是我。”
沈長谙見他們這模樣,也是樂了。
“好吧,那就是我咯。”他笑着,仿佛方才的一切與他無關,可明明卻與他息息相關。
他是師兄,實力強悍點又不是什麽怪事,可是這也太強悍了吧。
丁允僵硬地轉過頭,像極了方才的血屍,“茶哥哥,你也太深藏不露了吧。”
沈長谙連忙擺手:“我可沒有啊,人在危機時刻總是會突破極限的嘛。”
顧清疏:我信你個鬼,看你能裝多久。
鴉雀掠過枝頭,蕩起一層綠潮,葉上的血水便滴落在水窪中,濺起一圈漣漪,看得人發怵。
顧清疏輕倚在沈長谙的臂彎處,身上的外衫滴着血,濕漉漉的,不算好受。
沈長谙看着她這模樣,又是好笑又是無奈,用竹節點點她的頭,笑道:“将外衫脫了吧,濕衣裳穿着不舒服,況且怪吓人的。”
顧清疏也不知怎麽回事,竟聽了他的話,收起雙匕,不知不覺中将外衫脫掉了。
只是外衫沾了血,裏面的衣裙到只是印了一些血跡,到還算能看,沒有很髒。
丁允和沈長谙的衣服到只有一開始的幾滴血跡,污濁處少的可憐,她就是個倒黴蛋,活脫脫被淋了一身。
沈長谙見她穿得單薄,方才外衫又濕透了,生怕她着涼,連忙将竹節縮小插回發中,脫下自己的外袍給她披上。
沈長谙本就比她高許多,外袍又格外寬大,她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一樣被寬大的煙綠色外袍包裹着,衣擺有些拖地。她本來算是高挑的,此刻卻顯得有些嬌小。
她抓住外袍的領子,獨屬于沈長谙的味道萦繞在鼻尖,惹得她心頭一蕩,穿也不是脫也不是。
她身上很髒的。
沈長谙像是看透了她的小九九,“不用怕弄髒,穿着吧,別着涼了。”
“小姑娘身體嬌弱,可受不得寒。”
她頭忽地一痛,像是被錘子敲打一般,思緒如潮,拉扯着糾纏不清,她很想回憶,但總有一股力量在抵擋她的思緒。
“我們從前是不是認識。”她偏頭望向沈長谙如星河般深沉的眸,試探着。
沈長谙淺笑,卻像是自嘲似地開口:“或許是前世有緣吧。”
前世,本就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望着他,那雙從來都是平和溫柔的雙眼此刻竟有着一絲痛苦與悲傷。
為什麽她從沈長谙的話聽出了一絲遺憾的感覺,前世有緣,今生相見,本應該是世間最幸福之事。
或許他們真的有緣吧。
她穿好外袍,衣袖太長了,她的手都伸不出來,看着有些滑稽。
而丁允的符咒此刻沒有他的靈力支撐已經掉落在地面上,圍着岑酌二人的屏障已經消散。
本應該跌坐在地上的岑酌不見了,只有早已死去的岑醉站在地上,不能說是站,應該是飄,仔細看可以她的腳其實是離地的。
岑醉還是十二歲的模樣,長不大了,但她此刻與回憶中的樣子有些許不同,她看起來情緒很穩定,不會在發瘋了。
她飄在空中,看着一地狼藉,血水白骨交融,她本應該為仇人的結果感到開心的,可她卻只是笑了一下,便沒有多餘的表情了。
她飄到顧清疏面前,深深地嗅了嗅,語氣很平靜。
“你身上有哥哥的味道,你見過我哥哥?”
她本來應該很開心的,可她死了太久了,已經忘記了什麽是喜怒哀樂,她沒有感情了。
顧清疏看着岑醉,腦海中浮現與岑酌見面時的場景,像是聊家常一樣答道:“見過。”
岑醉笑了一下,她努力想找回從前發自內心的快樂,卻發現自己處了勉強扯出的微笑,什麽也做不到。
“他過得好不好。”她縱有千言萬語,最後也只問出了這一句她最關心的問題。
“他很好,有朋友有徒弟,下屬也聽話,他過得很好。他如今很高大,比我還高出了一個頭不止,也很健壯,讓人感到安心。他刀法精絕,很強大,他有能力保護身邊的人了。”
“岑醉,一切都如你所願,他現在很好。”除了每天都在想你,你的離去讓他感到痛苦,他其餘時間都很好。
她一直以來都因岑醉而得到岑酌偏愛,此刻見到了他真正的妹妹,她恨不得将她遇到岑酌以來的岑酌每一天的經歷都告訴岑醉,讓岑醉補全這些年來的所有遺憾與執念。
岑醉聽到後,心中緊繃了十年的弦這才松了,她徘徊世間十年,只是想知道她走後,哥哥有沒有好好生活,過得幸不幸福。
“好,這樣就很好。”
顧清疏其實是有些疑惑的,岑醉走了十年,為何靈魂會在此地,為何不入輪回。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岑醉答道:“世間不入輪回者有三:一是執念太深者;二是罪孽太重者;三是靈魄殘缺者。我便是第一種。十年前我魔氣爆發殺了那五個道人,自己也挨了一掌,臨走之際心中執念未散仍是挂念哥哥,靈魂便在過世之地徘徊,久久不入輪回。白渌仙君歷練路過見我可憐,怕我遇到危險,便将我帶來此地,安置我的靈魄,對我說,待我執念散去,便可入輪回了。”
“我在等我的機緣。”
她為仙君作幻境,當做弟子的試煉,同時也在等那個可以消除她執念的人的到來。
好的是,她等到了。
這個人見過她的哥哥,聽她的語氣,應當與哥哥熟識。她如今知道了哥哥過得很好,也明白了她該走了。
她掃視着顧清疏,掠過脖頸時停頓了一下,眸中閃過一絲疑惑,語氣遲疑,“你的脖子……”
顧清疏順着她的目光低頭下看,手覆在脖頸處,細嫩溫熱,沒有一絲異常,有些疑惑地問道:“怎麽了?”
岑醉搖搖頭,“沒什麽。”
鬼怪與人不同,她們不僅能夠看到人的□□,還能看到人的靈魄,她看顧清疏的靈魄是有一點異常的,不過應該沒什麽影響。
“你是哥哥的朋友吧,哥哥覺得你好,那你自然是極好的。那我也覺得你好。”
“可以替我好好陪伴哥哥嗎?”她語氣輕輕地,帶有幾分懇求的意味,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個還活着的,會笑會鬧的岑醉。
顧清疏看着那與岑酌有五分相似的臉,心中只感到愧疚,她其實沒有資格答應岑醉的,畢竟在書中,她殺了岑醉最愛的哥哥。但她還是答應了。
“……好”
岑醉聽到她答應,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像是找回了久違的人的感情一樣,她這是發自內心的快樂。
對于自己的死,她早就釋懷了,但對于哥哥,她是再怎麽樣都放不下。
她的身體慢慢變淡,她知道,她要走了,下一世她會有新的身份新的家庭。
但她不想要新的哥哥了。
她的哥哥,從來都只有岑酌一個人。
顧清疏看着她漸漸便淡的魂魄,有些急了,“你不給他留些什麽話嗎!或者什麽東西!留個念想?”他很想你,很想很想……
岑醉還是笑着,眉宇中卻極盡悲涼。
“還是不了……t”她有私心,想哥哥不要忘記她,但這樣哥哥會很痛苦。所以還是不要向哥哥提起她了吧,最好忘個幹幹淨淨。反正她要走了,只會傷心難過這一會……
她的死去本就是岑酌心上結的痂,她留下的所有話語和東西都會撕開那血淋淋的傷疤,讓他再痛一次,痛得刻骨,她不想看哥哥難受……
她的身體逐漸消失,這個叫做岑醉的人已經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待到下一次遇見時,不知是什麽身份什麽模樣。
輪回就是這樣,每一世都是一個新的開始,這一世過去了便是過去了,下一世就是另一個人了。雖說靈魄相同,但确實不能說是同一個人了。
在岑醉消失的地方,一顆透亮的貓眼石落在唯一的一片幹淨的土地上,那是岑醉留下的最後的東西。
這是岑醉的私心。
她還是舍不得……
顧清疏撿起那顆貓眼石,将它擦幹淨,捧在手心看着,眼中是看不透的情緒,不知在想什麽。半晌,才将貓眼石裝進乾坤袖中。
她想,岑醉應該是想将最後的私心送到岑酌手中的,但又不想讓岑酌知道這是他妹妹。
這是岑醉的執念與幻境。岑醉走了,幻境也就散了。
地上的白骨化作枯枝,血河化為泥土,村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地,原本被血色暈染的樹木此刻又恢複原來那盎然的綠色,魔氣與迷障也随風消散。
也一切與外界無異,若不是她混着血水的頭發和身上并不屬于自己的外袍,她都不敢相信方才的一切真的發生過。
幻境的破解就在一瞬間,變化的太快了。
丁允還沒完全緩過神,聽着她們的對話,一頭霧水,他聽不懂她們在聊什麽,只是感覺顧清疏好像有些難過。
“你們剛幹什麽呢!”一聲怒喝打破寂靜,只見兩名未見過的弟子沖他們大叫。
丁允:“啊?”
“你們身上那麽多血,在試煉之地都敢如此放肆平添殺戮!好大的膽子!”
“還不将掠來的東西交出來,束手就縛!”
顧清疏和沈長谙被對面的人搞得一頭霧水,這什麽跟什麽呢。
丁允倒是明白了,此地危險是許多弟子都知道的事,但大多數人都認為這裏有什麽仙門寶物,才會如此兇險難破。
可敢闖幻境的人是少數,十年來沒有一個人能破這個幻境,觊觎“寶物”的人倒是不減反增。
對面這兩個人見他們破了幻境,便想找借口給他們定罪,好讓他們交出所謂的寶物。
真是打的一把好算盤。
可惜他們猜錯了,哪來的什麽寶物,不過是見了一個悲慘的故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