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砍樹
砍樹
顧清疏夜間一直在想亓舟的事, 越想越生氣。
她本不是一個善良的人,但是這些村民為了一己私欲就這樣殘害了一條無辜的生命,她只想知道憑什麽。
憑什麽他們可以安安穩穩地活三百年, 而真正受到傷害的人卻落得這種下場。
憑什麽。
善惡有報, 亓舟的善沒有換來福報,而這些村民的惡也沒有得到懲罰。
憑什麽,這世間, 這天道,為什麽這麽不公平。
問道長生,飄渺又虛無。
她便這樣想着, 一夜無眠。
又是清晨的三聲雞鳴, 但誰也沒有起床,誰也沒有開門。
這是他們共同商議過的。
顧清疏聽見有人在敲她的門,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她現在只感覺煩躁無比。
敲門的聲音還在繼續,她一腳将門踢飛, 村長被飛出去的門驚得一顫,只見那客人一腳踹上他的心口, 将他也踢飛了出去。
這麽大的動靜也沒有引出一個人, 大家都乖乖躲在房間裏沒出聲。
“什麽狗屁長生。”顧清疏看着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村長, 像是看着一具冰冷的屍體一樣, “你們也配。”
“你們猜出來了。”村長見被戳破,便不再掩飾。
顧清疏拿起挂于腰間的長繩, 将村長捆住, “都出來。”
緊閉的房門才一扇扇打開。
亓舟看着這奪了她生命的人, 卸下了三百年的壓抑,這樣放肆地笑了出來。
顧清疏一把将村長拉起, 壓着跪在亓舟面前。
“哈哈哈哈哈,陶村長,你還記得我嗎?”亓舟雖是問着他,卻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
“也是,三百年了,你已經活了三百年了,怎麽會記得一個早就死在你手裏的弱小人類呢。”她說着說着,眼中卻流下了眼淚。
鬼魂無淚,可她受過仙人定靈,便也有了。
“你是……那個通靈之人……”村長終于想起來了。
三百年前,他們試過無數人,可都沒有成功,因為他們不通仙術,看不出誰是十世善人,只能一人一人試。
他們對長生的渴望近乎癫狂,祖祖輩輩都幹過這事。
直到亓舟出現。
他們假意娶親,将亓舟騙來桃隐村,剛進村便被這姑娘發現了不對,她吵着鬧着要回家。
誰會讓她回去。
村裏的漢子不顧她的反抗,用麻布堵住她的嘴,将她拖至祠堂,拿那把為無數人剝過皮的剁骨刀砍下了她的頭顱,将她的皮剝下制成了那個人皮鼓。
只是這一幕不小心被村口的蠻子和阿壯這兩個小孩看到了。
這能怎麽辦,還有些村民是不知道這事的。他們将這兩個孩子扔下了西北邊那個幹枯已久的井裏,活活将他們困死在那裏。
又趁他們的母親去堰塘時,将她們推下水淹死,對孩子爹說這倆女人帶着孩子跑了。
只是在這之後,每每到晚上,都能聽見小孩的啼哭,他們在說,“我好餓。”
而村裏的洗衣婦若是去堰塘,也會有那麽一個兩個回不來的。
他們怕死去的通靈姑娘會像小孩一樣回來複仇,便将她的屍體藏在了一個隐秘的地方。
以前被剝皮的人都在那裏,她不會孤獨的。
她也找不到的。
可能是他們太過真誠,這次找來的姑娘終于成功了。
他們敲響了人皮鼓,得到了天道的回應,天道感受到他們的誠意,賜予他們長生。
所以他們活到了現在。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姑娘居然還在這裏,沒有輪回。
“畜牲。”顧清疏一腳踩在村長的背上,将他壓得趴伏于地,就像是以最虔誠的姿态拜亓舟。
亓舟看着村長趴伏在地,心中怒意更甚。
“我的身體在哪裏。”
“哈哈哈哈——”村長大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找到了之後,整個村子的人都活不了。”
“她就算找不到,我也會讓你們整個村子都去見閻王。”顧清疏踩上了村長的頭,将他整張臉埋進土裏。
“你們本來就不配活着。”亓舟雙眼發紅,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
她本來會很幸福的,若不是因為這些人,她也不會落得如此下次。
她本是十世善人啊。
顧清疏将村長拉起,丢進了綁着小鬼的屋子,将白色骷髅上的繩子解開,把門鎖上。
她完全無視村長的驚恐和尖叫。
等到了晚上,有得是人來收拾他。
亓舟看着欲言又止的衆人,“你們……”
“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我們會做到。”沈長谙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可村長不肯說亓舟的身體在哪,他們如今也只知道亓舟的皮在祠堂。
沒有一點頭緒。
“這麽大個村子,去哪找啊。”丁允看到剛才那番景象,心中還是有些心疼亓舟,又被現實打敗,來不及心疼了。
“我去祠堂把那個……鼓,拿過來。”顧清疏說到一半,哽咽了一下。
她不去看衆人,只身朝着祠堂走去。
祠堂裏被她砸開的洞還敞在那,裏面放着一個白淨的小鼓。
第一次見,樊璟還說這個鼓上有很濃的血腥味,現在一想,不免心中酸澀。
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亓舟十世行善積德,這就是所謂的福報嗎。
她抱起那鼓,動作極盡輕柔,好像抱着一個小嬰兒一樣。
或許她也沒有發覺,她早已不似往常那般不近人情了。
現在的顧清疏,更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了。
她會為別人的經歷感到悲傷,同情,會喜會怒。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站起身時,那把奪去了不知多少人生命的剁骨刀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那裏,她看着那把長刀,思索再三,還是拿了起來。
既然是從這把刀開始的,那就由它來終結一切吧。
她回來時,亓舟已經不見了。
聽樊璟說,沈長谙怕亓舟承受不住,讓她去屋子裏呆着,等事成之後再叫她出來。
也是,亓舟确實應該好好靜一下。
壓抑三百年的怨念此刻爆發,她比任何人都需要獨處的空間。
“我就說這棵樹怎麽那麽大,原來已經有三百多年了。”丁允摸着祈福大樹的樹幹,t感嘆着。
顧清疏順着丁允的方向看去,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三百年……你不覺得它大得有些過分嗎。”
這棵祈福大樹那麽顯眼,還是拿來吸收願力鎮壓惡靈的,拿它壓制亓舟,那豈不是……
“什麽意思?”丁允沒有聽懂,摸着頭問道。
只見顧清疏将人皮鼓輕輕地放入樊璟懷中,拿着手上的剁骨刀,轉身猛得朝祈福大樹砍去。
沈長谙打了下丁允的腦袋,像個老父親一樣。
“你還沒懂嗎。”他指着祈福大樹,慈愛地看着這小呆瓜,“我問你,若是願力可以壓制惡靈作祟,你又要處理屍體,你應該放在哪裏。”
“願力最強的地方。”丁允恍然大悟,“啊原來是這樣。”
顧清疏一言不發,手上砍樹的動作沒停,可這樹太大了,百年老樹,還以不知多少人的屍骨為養料,養出了這麽一個邪性的玩意。
用人肉作養料,怪不得它長那麽大。
真是讓人惡心。
“那還不去幫幫你姐姐。”沈長谙見丁允呆頭呆腦的樣子,笑着拍了拍他。
丁允點着頭,轉頭又問道:“姐姐有那個刀,我啥也沒有,怎麽砍樹啊。”
“那還是我來吧,”沈長谙示意他讓開,自己走到祈福大樹旁邊,将手放上了樹幹。
埋頭砍樹的顧清疏停下來手中的動作,擡頭看向他。
他要幹什麽。
用手把樹推倒?
還真是。
只見沈長谙手中靈力湧動,形成厚重的威壓,鋪天蓋地地朝祈福大樹壓去。
“你們離遠一點。”他平靜地說着,好像沒費一點力氣。
衆人跑得遠遠的,顧清疏看了他一眼,一溜煙跑沒影了。
他看着那小兔子一樣的背影,心想,這孩子。
靈力緩緩織成一張鋪天大網,将整個祈福大樹包住連根拔起,整個地面像是地震一樣,沙石塵土飛揚,旁邊躲着的人擠在一起,生怕被震飛。
只見他輕輕一擡手,那祈福大樹便像斷了線的風筝一樣,飛去了叢林。
失去了這三百年的鎮壓,所以被掩埋的罪惡與真相終于呈現在陽光之下。
一捧黃土埋葬了不知多少無辜之人,一棵參天大樹不知吞噬掉了多少愛恨憎欲,這分明是與他們無關的故事,但在這一切歸于塵土時,他們卻又如此震驚,又如此悲痛。
塵歸塵,土歸土。
金色的陽光沒有了大樹的遮擋,他們也終于看清了這裏的全貌。
那參天大樹所在之處,外圍一圈露出無數白骨,那些都是樹根被拔起時被帶上來的,被困三百年不得解脫的人。
但亓舟不這裏。
顧清疏拂去臉上的塵土,沖向原本大樹根處,那裏什麽也沒有,但她的直覺告訴她,亓舟在下面。
她顧不得太多,赤手挖着土,其他人見她這般,心中一緊,鼻腔酸澀,也圍上來助她。
于是七個人蹲在那片埋葬着許多人的土地上,赤手挖着,他們要讓亓舟回到這人世間。
直到沈長谙挖出一根森白的手指骨,他們相視一笑。
找到她了。
她被埋在最靠樹根的地方,願力最重,這樣她就找不到自己了。
亓舟在這裏苦等三百年,好在他們一行人沒有辜負她的信任,實現了她的夙願。
你看着人間,一如你離去之時。
三百年風雲未變,仍是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