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春日來到了她最後的階段, 漫山遍野的綠意生機勃勃。
沿着去溫泉旅館的路一路上山去,水泥路面鋪滿了樹葉的陰影,郁郁蔥蔥, 曲折延伸。
海島的祠堂都在山上, 遠離居民聚集的區域, 也是給神明安靜。
雖然這一路上人跡罕至,但上山的路遠比上次池淺帶時今瀾回家走的路好走。
畢竟這裏的祠堂供奉着神明, 三不五時就會有海島的居民來參拜, 村子也有專人負責打掃, 沿路再曲折, 也不會讓雜草吞沒了周圍的路。
這樣的路走着讓人放心, 空氣中都漂浮着春天的氣息。
早已茂盛的樹相互交錯, 枝葉擁擠的搭在一起,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太陽在曬, 路上也不熱。
池淺騎着小電驢,後面載着時今瀾,有種來踏青的感覺。
她不知道為什麽,莫名覺得這個地方對她有吸引力,滿目的濃綠讓她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她過去的人生也曾經來過這麽一處地方。
可什麽時候,池淺就想不起來了。
難道世界上讓人覺得舒服的景色也都大差不差?
“這地方可真舒服啊, 感覺夏天來也不錯。”這麽想着,池淺不由得出聲感慨。
“是啊,所以某人一到夏天就經常來這裏偷懶。”元明帶着周嬸跟池淺平行行駛着, 笑意溫和的拆池淺的臺。
池淺根本不知道原主還有這些習慣,來不及感嘆她跟自己在某些地方的重疊, 先心中一虛。
元明跟原主從小長大,她可不能露餡,幹脆打起了哈哈:“不要揭我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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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以後知道該去哪裏找淺淺了。”周嬸坐在後面,調侃道。
元明不然:“咱們這麽一說,阿淺肯定就要換地方了。她總是能找到很多我們不注意的地方。”
這麽說着,元明就看向了池淺。
日光穿過樹影,在她的瞳子裏落下片柔白,溫文和緩。
池淺覺得元明這句話倒是個很好解釋自己之後萬一有什麽行為跟之前對不起來的情況,心下記住了這個理由,得意的昂了下頭:“那是當然。”
小電驢駛過綠意叢生的道路,帶起一陣惬意的風。
撥動的樹葉縫隙中落下一道道金光斑駁,給坐在前面騎車的人嵌上一層昏芒燦爛的暈影。
時今瀾坐在後面看着,目光沉落。
她單手抱着雙拐,樹葉縫隙漏下來的光不斷撥落在她的手心,她攤開的掌心再次握了握。
卻依舊握不住。
她早就習慣了勝券在握的掌控感,此刻這種不由她掌控的感覺讓她很不開心。
日光曬得萬物蓬松,像是有無數柳絮飄進了時今瀾的身體,它們結團,膨脹,成千上萬的堵在她的心口。
不爽。
越是往山上走,春日的氣息就越濃重。
一路上池淺跟周嬸、元明聊的很開心,就是不知道怎麽了,她總覺得背後涼飕飕的,好像有風掀起她的衣服,直落落的往她骨子裏吹。
好奇怪。
一行人很快到了進了祠堂,周嬸先進去上香。
池淺停着車子,不自在的動了動自己的肩膀。
“怎麽了?”時今瀾看着前面池淺的動作,不由得問道。
“不知道,可能是綠蔭地裏太涼了,有點被冷到。”池淺活動着肩頸,看時今瀾要下車,趕忙伸手去扶她。
上山不方便坐輪椅,所以她才給時今瀾找出了病舍的拐杖。
時今瀾還沒有嘗試過用這東西,池淺不是不信任時今瀾的學習能力,就是有點擔心,總怕她出個什麽萬一。
她不想讓她有萬一。
那溫熱的手掌帶着落在時今瀾的手腕,熟悉的潮濕感再次貼在她的肌膚上。
時今瀾表情平靜的看了池淺一眼,堆在心口的柳絮霎時間被雨水打濕,湧進了不少新鮮空氣。
“今天這香打得漂亮,一定會有好事情的。”香燒得很漂亮,周嬸也高興,拍着手就走到了門口,招呼大家,“快進來,娘娘今天心情好的很呢。”
時今瀾聽着周嬸這話,依舊是平日裏疏離冷漠的模樣。
她對這些事情不以為然,如果說她來到這個地方要入鄉随俗,也信奉些什麽,那麽她就是堅定地信奉馬克思唯物主義。
而池淺則對這些東西的接受程度很高。
雖然她從小接受的教育是相信科學,但這樣凄美的神話信信也無妨,好奇又激動的問道:“那我們現在可以投杯了?”
“當然。”周嬸點頭,從供奉的香案上拿過兩個月牙狀的東西,“沈小姐先?”
“好。”時今瀾點頭,接過了周嬸遞來的東西。
她對這個習俗有所了解,動作輕盈的跪在了蒲團上。
兩枚月牙被她扣在合十的手裏,就這樣稍微晃了晃,接着便投到地上。
“咔噠。”
祠堂裏,響起了兩道很清脆的聲音。
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地上,從門口透進來的日光也湊了過來。
鮮紅色的兩只月牙不搖不晃,就一反一正的躺在地上。
時今瀾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只看了它一眼,便擡起頭來。
下意識的看向池淺。
這人高興的就像是她自己投了聖杯一樣,臉上的笑躍然而出:“是聖杯耶,绫姬娘娘同意了!”
“得再來兩次,擲出三次聖杯才可以。”周嬸理智的拍了拍池淺的肩膀,提醒池淺,也提醒時今瀾,“沈小姐,咱們再來一次吧。”
“好。”時今瀾平靜點頭。
這樣的事情,她覺得挺沒意思的。
明明确定了的答案卻要反複驗證,既然确認了,為什麽還要反複。
這時候的時今瀾,字典裏還沒有患得患失四個字。
她只将這些看做概率學問題,1/2的概率,連續三次,說容易,也算不上太容易。
她這一路走來,可不是靠的運氣。
接下來要讓池淺失望——
這麽想着,時今瀾就将手裏的東西抛了出去。
而後她并沒有從池淺臉上看到失望,反而是大喜過望。
因為她接下來投擲的兩次,一次是聖杯。
另一次還是聖杯。
連續三次都是同意。
這樣的概率,這樣的運氣,時今瀾甚至都不敢相信。
她什麽時候有過這樣的運氣。
周嬸跟元明都沒見過這樣的情況,臉上都是驚喜的訝異。
池淺更是幾步走到時今瀾身邊,臉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對她道:“沈小姐,你簡直是天選绫姬!”
時今瀾聞言,擡頭看向祠堂裏供奉着的绫姬的神像。
那只人魚穿着跟人類一樣的衣服,長尾盤桓,繞在阿青的身邊。
明明石頭雕刻的人物并不會有生命,時今瀾卻從中看到了她的目光。
深邃而平靜,帶着種對世人的憐憫。
天選绫姬,這可不是件好事。
時今瀾心裏如是想着,轉頭看向了一旁拍照留念的池淺。
她會是阿青嗎?
日光從時今瀾的背後打進來,将地上一正一反的兩只月牙照的鮮紅。
她不知道為什麽心中無端生出了一絲期待,不是往日她習慣的揣測,是期待。
“好了,別為別人高興了,快,你也快投杯。”周嬸拉回了高興的池淺,示意她跪到時今瀾旁邊的蒲團上。
“哦。”池淺在柔軟的蒲團上跪下,心裏有點緊張。
她擔心神明不同意。
她其實……還挺想跟時今瀾一起花車游行的。
也不是那麽想,有另一個人代替她。
成為時今瀾的另一半。
“阿青娘娘,保佑我,我想跟時今瀾一起,拜托拜托。”池淺雙手合十舉到頭頂,在心裏默默好一陣祈禱,直到祈禱的覺得差不多了,才将手裏的東西投了出去。
“咔噠。”
同樣的t清脆聲在祠堂響起,三雙眼睛裏也同樣都是期待。
一反一正赫然躺在地上。
是聖杯!
池淺心跳的厲害了幾下,她有被這個旗開得勝鼓動到,拿起地上的月牙,繼續去投剩下的兩次聖杯。
木質的月牙在池淺手裏又搖晃起來,碰撞的聲音好似鈴铛敲擊。
她也不求跟時今瀾一樣,連續三次都是聖杯,只要不讓她擲出表示否定的陰杯就好。
拜托拜托。
天靈靈地靈靈,老天保佑,系統保佑……
池淺晃了好久,終于擲了出去。
第二次。
聖杯!
第三次。
聖杯!!
“今天這是什麽好運氣!”周嬸不可思議的看着池淺的投杯結果,擡頭望向阿青與绫姬的神像,“過去可都得費上點功夫投個好幾次的都有。”
“是啊。”元明點頭,“我去年就投了五次。”
“你這已經算是很得娘娘認可了。”周嬸拍拍元明的肩膀,“只要不出陰杯就好。”
“是啊。”元明點點頭,看着池淺的三次聖杯跟時今瀾的三次聖杯,長睫無聲輕落。
“既然娘娘定了你們,那麽就給她們磕個頭,咱們就回去吧。”周嬸接着提醒還跪在蒲團上的兩人。
這樣的祭拜求問也算不上繁瑣,只是池淺有些擔心時今瀾不喜歡這樣。
她的腰杆向來筆直,要她磕頭,怕是千金也換不來。
“你身體還好嗎?”池淺替時今瀾想借口,“爺爺不是說不讓你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這樣的動作血液不流通,你起來,我替你拜吧。”
池淺說的周全,時今瀾怎麽聽不出來她這是考慮了自己的性子,在給自己遞臺階。
時今瀾的确是不喜歡跪拜神佛。
她不信這個,所以……
時今瀾轉頭看向一旁同自己一樣跪着的池淺。
跪一跪也無妨。
“沒關系,跟你叩完頭。”時今瀾平靜,清冷的聲音在祠堂裏幽幽回蕩。
池淺驀地聽到她的心口傳來“當啷”一聲,好像銀鈴被風吹響。
她心情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很好,接着對時今瀾點了下頭:“好。”
日光穿過古樸的門框,灑一地的金燦。
然後,她們一同叩首。
就好像是在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