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起風了, 花海被吹的起伏蕩漾。

時今瀾就站在這片花海的起點,不遠處是跟元明挨靠在一起的池淺。

日光洶湧和煦,将一切的顏色都照的熱烈。

池淺同元明站在一起, 元明的手臂橫過她的後腰, 瘦長勻稱, 紳士禮貌,春風将她們的發絲撩在一起, 裙擺浮動。

一切都是那樣的恰到好處。

氛圍契合的, 就像是一副被精心構圖的油畫。

時今瀾欲走過去, 卻只是握緊了手裏的拐杖。

銀色的拐杖同花海的色調并不相配, 她也行動不便, 根本無法代替元明的位置。

這是第一次, 時今瀾十分強烈的想要自己可以好起來。

她懸在空中的腿想要踩在草地上,想要能夠自由行動。

她的占有欲來的莫名其妙,又洶湧暴戾。

那緊握着拐杖的手繃起幾條青筋, 像是一條條潛伏在黑暗裏的蛇,不動聲色的吐着它的信子。

同一太陽下,三個人三種神色。

時今瀾的陰鸷。

元明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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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淺的心跳如鼓。

大家各懷鬼胎,世界都像是在此刻按下了暫停。

還是周嬸找了過來,遠遠的對她們招手:“你們都在這裏啊。”

聽到這話,池淺立刻同元明分開,轉身朝周嬸看去。

卻在看向周嬸的同時, 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時今瀾。

咚!

日光裏,時今瀾的瞳子填滿了陰鸷。

黑漆漆的火焰忽明忽暗的跳着星星,像是閃爍, 更像是掙紮。

這簡直比聽到元明那句話還要要命。

“香盡了,咱們回去吧, 快中午了。”周嬸表示。

“知道了。”池淺都沒來得及拿給時今瀾編的花環,率先匆忙離開。

青草叢生的花地裏,埋着兩束花環。

明豔的暖色纏繞着各種色系,與冷調的藍撞在一起,兩束的主題截然不同。

元明在原地看了很久。

直到她的影子略過草地,也沒有拿起哪一束。

.

回去的路上比來時安靜,太陽直直的曬着,曬不透大家眼底的情緒。

元明也要回家,跟池淺和時今瀾不同路。

她載着周嬸,在分岔路口看向池淺:“阿淺,我先走了,明天見。”

日光順着葉子撥落在元明的臉上,她看向池淺的目光依舊是溫溫柔柔的。

池淺都在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了,恍惚的點了下頭:“嗯,明天見。”

海風沿着公路吹拂過來,溫和的将人的心情也吹的舒緩。

池淺看着身後時今瀾的影子,重新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事。

她剛剛被元明的話吓壞了,都忘了時今瀾。

雖然說她只是沒站穩被元明扶了一下。

但從時今瀾站的方向看,她跟元明似乎是有點舉止親密了。

她的沈小姐有時候是挺小氣的。

池淺覺得有必要跟時今瀾解釋一下,清了清喉嚨,喊了時今瀾一聲:“沈小姐。”

“怎麽?”時今瀾淡聲回道。

“剛才我編花環蹲麻了,沒站穩,元明只是扶了我一下。”池淺澄清,悄咪咪的從後視鏡看着時今瀾。

而時今瀾依舊表情平淡。

風将她臉側垂下的發絲吹得缭亂,遮擋住了她的表情,連眼神也看不太清。

所以池淺也沒能看到時今瀾在聽完她這句解釋的時候,倏然放下的眉頭。

剛剛她站在花海的邊緣,就像是一個局外人。

可現在看來,她似乎并非如此。

當一幅畫被作畫的人否定,那任何人給她賦予的意義也就沒有意義了。

時今瀾望着海面粼粼折射的太陽,金光燦爛,沿着池淺載着她的一路,追逐閃爍,也不是那麽刺眼了。

“花環呢?”語調平平的,時今瀾接着池淺的話問道。

“掉了……”池淺有點委屈,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編好的花環,就因為心虛,給掉花叢裏了。

“下次別掉了。”時今瀾淡聲,身上的火焰不知不覺的又一次平靜了下來。

“哎!”池淺知道時今瀾這樣說就代表今天的事過去了,心裏別提多高興了。

時今瀾看着前方那昂起來的腦袋,溫和下的目光鋪着層晦澀。

只是叮囑一句,就讓她這麽開心嗎?

.

小電驢攢足了勁兒騎上池家門前的長坡,池淺載着時今瀾回了家。

她剛停好車子,十三就豎着尾巴喵喵叫的走了過來。

池淺知道這貓如此熱情,一定找自己有事情,現在腦海裏開了口:【我的懲罰升級了是不是?】

【宿主!我就離開一會!您都幹了什麽!】十三的聲音有些崩潰,連帶着它的貓叫聲都沒那麽奶聲奶氣了。

池淺認命,聲音充滿了挫敗感:【元明好像看出我不是我了。】

但接着她就控制不住的對十三吐槽:【我就說吧,我不能在熟人面前演戲!她跟原主可是青梅竹馬!她要是看不出我不是我來,那才奇怪呢!】

【按道理說不應該啊,池清衍就沒有看出宿主來。】十三困惑,但接着也安撫池淺,【所幸她不是t0級的人,宿主不用t被送去銷毀。】

【銷毀?!】池淺聽着心狠狠跳了兩下,心有餘悸,又對十三剛說出口的嶄新詞語困惑不已,【t0是什麽意思?我們這是在打本嗎?元明不是t0,那她是t1?】

十三搖頭:【元明連t3都算不上。】

它不緊不慢的跟池淺解釋:【根據在原文中占比幅度,系統給人物劃分了等級,像主角團以及大反派是t0級別的任務,而原文中元明沒有過出場,只有在時今瀾回憶您的時候,會稍微帶一下這個人。】

【所以即使她察覺到宿主跟原來不太一樣,也不會影響到世界發展。她說不出口,或者不會被其他人聽到,宿主應該有過這樣的經驗。】

池淺聽到十三這話,心緒複雜。

原來她們的人生在系統的世界裏不過如是。

她想起自己當初對池清衍說不出“不喜歡時今瀾”這樣的話,長嘆了口氣:【原來如此,因為原文中我已經死了,沒有出場機會。】

【宿主比較例外,宿主作為時今瀾的白月光,屬于t1!】十三更正,似乎是為了讓池淺有信心,還在最後強調:【宿主可是1呢!】

池淺聽着,幹笑了兩聲:【謝謝,沒有被安慰到。】

她還是比較在意自己之後的懲罰:【還是說回我的懲罰吧,它又升級成什麽樣子了?】

【哦對。】十三忙重新調出系統提示,【系統顯示宿主的懲罰從肆級升級為貳級,上次宿主流鼻血昏倒是叁級。】

想起上次溫泉池的事情,池淺面色就沉重了下來:【……那這次我豈不是有生命之憂了?】

【不會的,這只是對宿主的懲罰,不是銷毀。】十三否定,又給池淺打起了預防針,【不過随着懲罰的級別升高,為了防止我們對宿主提供幫助,到時候可能會被屏蔽,宿主聯系不上我不要緊張。】

池淺就知道會這樣,撇了一眼這只不靠譜的系統貓:【希望下次見面我們不是在系統內部,你送別我。】

十三蹭了蹭池淺的腿:【宿主,不要這麽喪。】

池淺看着十三難得露出來的親昵,又一次在心裏想:要是這時候有什麽毛茸茸可以讓我抱一抱就好了。

她想着,就看向了十三。

而十三充分發揮了貓的本性,在池淺身邊蹭夠了,靈巧的繞過池淺伸過來的手跳走了。

日光照映玻璃上,追貓的身影被展示的一覽無餘。

時今瀾坐在窗前,手機裏剛收來幾條消息,阿寧告訴她,她們這邊跟周家的談判順利,周家會給她提供幫助。

周家是時今瀾母親的家,雖然現在距離時今瀾母親去世已經有二十多年,但周老太太依舊看好時年集團,也希望時今瀾重新拿回時年集團。

畢竟比起時承這個七拐八繞的的親戚,自己的外孫女還是更親近一層。

而且,扶持人東山再起也比給人家錦上添花獲得的利益更加牢靠可觀。

時今瀾對這些看的也明白,她從來都沒有将這件事的成敗寄希望于親情之上。

感情,是世界上最不牢靠的東西。

“壞貓!”

算不上太隔音的窗戶傳來某人不滿的聲音。

這聲音被玻璃扣着,聽起來悶悶的。

時今瀾朝窗外看去,就看到池淺正癟着嘴,氣鼓鼓的看着那只叫十三的貓。

真是幼稚。

時今瀾就這麽瞧着,方才陰鸷沉郁的眉眼不自覺的柔和了幾分。

太陽斜斜的灑漏進來,鋪在她的手掌,溫熱的溫度烘得人舒服。

只是,她的腿依舊感覺不到溫度。

人總是這樣,一旦介意起某件事情就會越來越在意。

就好像是這雙腿。

時今瀾伸開手掌,拂過感受不到日光的膝蓋。

那種想要站起來的欲望始終都沒有平淡下去。

.

“當當。”

兩聲敲門從池清衍的房間響起來,他正在書寫藥方的手頓了一下。

他對這個家的成員太熟悉,對着門口禮貌的說了一聲:“請進。”

話音落下,果不其然是時今瀾坐着輪椅推開了房門。

池清衍看着時今瀾的身影,不免有些疑惑:“沈小姐有事找我?”

“上次您說那個治療方案,我想試一試。”時今瀾開門見山。

池清衍聽到時今瀾這句話,放下了手中的筆,表情嚴肅:“我說過,這個法子不算溫和,你體內現在環境勉強平穩,新的治療方案雖然見效快,但你身體的反應會比現在強烈。”

時今瀾當然記得。

只是她突然覺得現在這樣緩緩治療,要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

她不想等了。

她極度讨厭剛剛站在花海邊緣的心情。

她從來都不是邊緣人物。

“老先生,我沒有時間了。”時今瀾意味不明的跟池清衍說。

池清衍想着前不久見過的陣仗,也明白了些什麽。

他略想了一下,還是點了頭:“我明白了。”

“我準備一下,你讓淺淺把我的箱子拿去病舍,你也在那裏等我。”

“好。”時今瀾點頭,撥着輪椅來到了院子。

這邊池淺剛抓到了儲備糧,将它抱在懷裏好一陣揉搓,接着就注意到了身旁走近的影子。

她擡頭看向走過來的時今瀾,記得她每天的日程:“要施針了嗎?”

時今瀾點點頭,接着對池淺說:“老先生給我換了一種方案,沒有之前溫和,他讓你準備一下。”

“好。”池淺聽到這話,心不由得一揪。

池淺就不是個多麽有骨氣的人,她這輩子一怕吃苦,二怕疼。

她按照池清衍的吩咐提來了他的箱子,扶着時今瀾躺到床上,看着爺爺從包裏拿出了比平日要粗一倍的針。

銀針折過日光,在池淺視線裏劃過鋒利的一抹。

她緊着就眉頭緊皺,不敢相信這東西要是紮在皮膚上,該有多疼。

可偏偏時今瀾面不改色。

池清衍穩手持針,将它推進時今瀾的腿上,那白皙勻稱的腿很快就被粗長的針占據了。

可能不疼嗎?

池清衍這個方子的原理就是刺激時今瀾腿部神經,達到恢複知覺的目的。

而人類最敏感的感覺,是疼痛。

和煦的日光灑落在病床上,塵埃在光裏浮動飛舞。

時今瀾就靠坐在床上,長而濃密的眼睫落着金光,鎮定自若的看着銀針刺進她的肌膚,眼神裏的平靜,就好像池清衍的施針對象不是她。

池清衍的針又深入了幾分,池淺揪着心開始不敢看。

也是這樣,她才注意到時今瀾身側那被她攥緊的手。

那蟄伏的青筋被挑了起來,在輕薄的肌膚上形成一道漫長暴戾的山脈,白皙緋紅。

她是疼的。

怎麽可能不疼。

想到這裏,池淺就覺得不舒服。

她不知道自己這種感同身受是從哪裏生出來的,她每注意到時今瀾握着的手緊一下,自己的心口就被揪着一下。

等到池清衍将針系數在時今瀾腿上對應穴位分布排列,時今瀾的掌心已經沁出了一片冷汗。

池清衍是長舒一口氣,時今瀾則繼續靜默忍耐。

她早就習慣了隐藏這些痛苦。

更擅長隐藏自己的任何感受。

牆上的老式挂鐘年歲久遠,正咔噠咔噠的走着。

甚至于,她開始用一種享受的态度仔細品嘗着自己雙腿難得能感受到的感覺。

只是……

時今瀾下意識的朝池淺看去,就看到這人臉上比自己還重的疼意。

她就這樣看着,放在身邊的手輕輕擡了一下。

接着又沉沉放下。

疼意從時今瀾的腿上蔓延開來,折騰得她有點沒力氣了。

“收起你的感情,世界上沒有什麽感同身受!少這裏癡心妄想了!”

爺爺呵斥的聲音再次在時今瀾的耳邊響起,冷漠的摧毀着她的情感,要她不要生出多餘的動作。

日光從背後的窗戶撒落進來,曬在時今瀾細長的腿上。

她看着自己早已長成的身形,她已經不是小時候的自己了。

忽的,正皺眉觀察着時今瀾雙腿的池淺感覺自己的額頭傳來輕的一下敲擊。

又好像是在撫摸。

她還沒來得及擡頭,聲音就已經先從她頭頂傳來:“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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