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十幾分鐘的路程,姜知意沒有一秒是安靜的。

“周昀琛,如果你今天上午接了我的糖,我就會早一點回位,老班就不會敲我那一下。”她先發制人,主動找起一個話題。

周昀琛目視着前方:“我已經說了不吃。”

“不吃但是可以拿着,”姜知意唇角上揚,“萬一下午就想吃了呢?”

她承認自己在胡說八道,但如果不胡說八道,她找不到話題和他聊天。

“……”周昀琛沉默幾秒才再開口,睨她,“我不吃糖。”

所以哪個時間段都不會吃。

“奧,”姜知意了然地點點頭,又說,“但老班已經敲過我的頭了,公平起見,你得補償我。”

話音落下,見他沒有反應,她輕咳兩聲,厚着臉皮說:“這樣吧,以後我有不會的問題,你幫我解答就可以了。”

周昀琛淡淡的視線掃她一眼,薄唇輕啓:“你被敲了一次,五分鐘前剛給你解完一題。”

這回輪到姜知意無話可說。

可惡,因為這個漏洞,她的胡攪蠻纏毀于一旦。

她将手伸進校服外套的兜裏,無聊地摸了摸,又側過頭看了看路邊漆黑黑的景色。通過營造出自己很忙的氣氛,以此來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許久,姜知意又想到了一件事。

“周昀琛,為什麽昨天我去你家送東西的時候你催我走,但是蔣安去之後還被留下來坐了一會兒呢?”她努努嘴,“他是你的同學和鄰居,我不也是,而且我家離你家還更近诶。”

周昀琛本來懶得解釋,又想到如果不說這一路他都別想安安靜靜地走路:“他去的時候我不在家。”

“那他是怎麽進去的?”

“阿姨邀請的,我回去的時候碰見了。”他眉眼間已流露出一點不耐煩之意,但被夜色掩蓋住了。

姜知意對此毫無察覺:“原來是這樣。”

所以他不是自己一個人住。

“那你為什麽催我走呢?”她又問。

周昀琛偏過頭,漆黑的雙眸深不見底,扯了扯唇:“那你為什麽要留下來。”

這,她也沒有非要留下來嘛,她可以自己提起來要走,只要他別催她走。

雖然那是他的家,他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姜知意扣扣手指,如實地把自己想說的說出來:“一般如果有客人拜訪的話,不都是會說‘來家裏坐坐’這樣的客套話?”

“我沒說過。”因為他沒有家。

又神色淡漠地補充一句:“你可以認為我沒禮貌。”

姜知意意外于他的直接,繼而小聲開口:“那也不能因為這個就全盤否定你,認為你沒有禮貌,人是多面的。”

周昀琛沒有回。

快到巷子時,姜知意說出自己最後想問的一個問題:“周昀琛,你每天早晨都幾點去上學?”

“起了就去。”

“那你晚上都幾點睡覺?”

“困了就睡。”

“奧。”

剩下的路,姜知意沒再出聲。

最後周昀琛先到的家門口,他走到門前開門。

姜知意見他走了,垂眸在原地站了幾秒,嘴唇動了動,但最終沒說什麽。

回到家,王君蘭在客廳裏看着電視等她。

整間屋裏雖只有老人一個人的身影,屬于家的溫暖卻一分不少。每次回家,姜知意心都鼓鼓的,即刻原諒了這個破爛的世界。

“我回來了君蘭。”她笑着進去,将書包放下後在餐桌前坐下。

雖然她努力讓自己的情緒不外露,但王君蘭畢竟是養了她十七年的人,對她再了解不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對勁。

“怎麽了,今天看着不太高興呀?”王君蘭放下鈎帽子的手,滿臉慈祥地望過去,“學習學得太累了?”

姜知意在王君蘭面前一向是無話不說,此時此刻也是。稍作猶豫,她就把自己想說的都說出來了。

“君蘭,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個我們班新來的轉學生嗎?”

王君蘭說記得。

于是将轉學生和新鄰居是同一個人的事情告訴了她。

“所以小帥哥現在就住在我們隔壁咯?”王君蘭揶揄道。

姜知意點頭:“他長得很帥,不過有點高冷,似乎不太喜歡和別人交流。雖然我和他認識不過幾天,但我就是有一種他人很好的直覺,這直覺還很強烈。”

“然後呢?”王君蘭問出關鍵所在。

“然後,”也不知是屋裏太熱還是怎麽的,姜知意兩側臉頰泛起了一點紅意,支支吾吾地說,“我想和他做好朋友。”

“只是朋友?”王君蘭笑着繼續問。

姜知意嚴謹道:“在高中階段只是朋友。”

王君蘭哈哈大笑。笑完,她看着姜知意的眼睛緩緩開口:“知意,你知道的,我對你的要求不高,只希望你健康快樂地長大,其他的,只要不是特別特別的過分,你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但你要記住,無論何時,你自己永遠是最重要的,做任何事都不要委屈了自己,迷失了自己。”

這幾句話姜知意從小聽到大,每次聽到都有不一樣的感悟感受。

“我知道了,”她想了想,又說,“君蘭,我的眼光真的沒有問題,您相不相信我?”

王君蘭摸摸她的頭:“我相信。”

有了王君蘭的安慰和勸解,姜知意今晚的挫敗感減少了幾分。

-

次日,姜知意在昨天的基礎上早起了一分鐘。

她準備每天都比前一天早起一分鐘,肯定能等到蹲到周昀琛的那天。

她早起起得起勁,黃凡清和蔣安卻逐漸受不住,對他們倆來說,能多睡一分鐘就多睡一分鐘。

于是經過一番商量,姜知意想等他們就等他們,不想等的時候直接先去學校就可以。

功夫不負有心人,周五那天,姜知意剛出巷子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男生單肩背着黑色書包,身形清越挺拔。

笑意從眼底溢出來,她小跑着過去,第一句話就是打招呼:“早上好!”

意料之內,她并沒有等來同樣的三個字。

因為知道,也就不覺得有什麽。

沒走一會兒,姜知意就有些跟不上了。她剛吃了早飯,很撐,加上風一吹,便開始氣喘籲籲:“周昀琛,你可不可以走慢一點?”

周昀琛眼皮都沒動彈一下:“你可以慢走。”

姜知意只能頭微放低,不作聲地加快腳步。

也因為這樣,不遠處踩到一個空易拉罐瓶差點滑倒的一輛電瓶車與她擦肩而過時都沒及時注意到。

注意到的周昀琛一頓,擰了下眉:“看路。”

“嗯?”姜知意擡頭,卻沒聽到他再出聲。

她組織着措辭,剛想再問他一遍,一轉頭,卻發現右側的人不見了,這一排只有她自己。

一臉懵地停下來,下一秒就看到周昀琛在從她左邊往前走。

兩人的位置由此交換。

“你怎麽來這邊了?”姜知意重新跟上去。

“太擠。”

擠?她也沒有很胖吧,而且也沒有硬把他朝旁邊的綠化帶那邊擠。

“周昀琛,你會背英語老師昨天說的那篇課文了嗎?”即便跟不上,姜知意也不停下說話。

“不會。”

姜知意嘿嘿一笑:“我也不會。”

“……”周昀琛不明白她的笑點在哪裏。

他垂眸看她一眼,在他的角度,只看得到她的頭頂。

“正好,我們早到一會兒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背。”姜知意自顧自地說。

到校門前時,她問道:“你吃早飯了嗎周昀琛?”

周昀琛嗯了聲。

“我也吃了,”姜知意一邊從兜裏掏出幾張紙票,一邊說,“但是住宿舍的孟喬和歡歡吃學校食堂吃得要吐了,于是拜托我幫她們捎一份校外的早飯。”

等她将紙票一張一張地整理好,才意識到身邊的男生已經走了。

擡眼望去,視野裏只有他孤身一人直走的背影。

還以為他會等她呢。

轉念又想,不等才正常。

姜知意吐了個舌,t去買早飯了。

-

經歷了連續兩周體育課被停的“恐怖體驗”,這周的體育課終于恢複了正常。

“上完這節體育課就放學了,明天就又是周末了,”黃凡清半躺在草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舔着從小超市買的甜筒,“媽呀,我好開心。”

姜知意和她同樣的坐姿,手裏拿着一支同樣的甜筒,手臂伸開将其放在太陽底下,語氣輕快:“幸福,妙不可言。”

“你明天還去小璐姐店裏?”黃凡清問她。

“去,”姜知意說,“下周就不去了,快要期中考試了,我得抱下佛腳。考完後再去。”

雖然書店環境很安靜,但經常做題做得投入的時候會有客人叫自己,等忙完再回來,做題的思路就沒有了,于是她決定在家複習。

“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提到期中考試,黃凡清忽然就覺得自己手中的甜筒不甜了,只有苦澀。她嘆一口氣:“期中考試我要是沒重回全校前八百名,我爸媽估計會直接扣掉我一半的零花錢,沒收手機,禁止我碰電腦。”

“所以你更應該努力複習,”姜知意咬了一小口甜筒,苦口婆心道,“這樣吧,五一假期你來我家,我監督你。”

她說得嚴肅且認真,頗有教導主任的風範。

“我考慮考慮吧。”黃凡清從小到大一直不怎麽喜歡學習,一翻開書就想睡覺。要不是她父母以各種獎懲手段逼她,以及姜知意的不斷“感化”,她現在估計都不知道在哪個紡織廠裏工作。

于是又嘆了一口氣:“姜知意,要是我有你一半聰明就好了。”

在黃凡清的印象裏,姜知意從小就聰明,小學到初中,每個學期都有獎狀,到了高中,每次考試都是全校前一百,要不是她不想去火箭班,不可能和自己、蔣安在這個普通班。

最主要的是,她和其他學霸不一樣,從不上各種輔導班,在學校的時候上課聽課,下課就和自己看漫畫、聊天,有時候晚自習做完作業就看課外書。總而言之,完成老師正常布置的作業後,其餘時間她絕對不學習,也就考試前和自己一樣,臨時抱下佛腳。

對此,姜知意看着澄澈的天空,姿勢很是潇灑。

片刻,她口吻随意,卻又一字一句道:“人生嘛,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咯。”

比如,她學習好,但除了學習沒什麽特長,而黃凡清雖然學習不好,但是會唱歌,還很好聽,也會跳舞,跳得也很好看。

又比如,她沒有爸爸媽媽。即便現在已經不需要,但是她畢竟沒有嘛。

說完,兩個人開始安安靜靜地吃起沒吃完的甜筒。

此時,距離她們不過十米的籃球場發出一陣響烈的呼喊聲。

黃凡清被吸引地站起來朝那邊看。

片刻,她彎腰去拉草地上的姜知意:“快看!周昀琛在打籃球诶!”

最後一個字還沒消失,姜知意已經站了起來。

剛上課的時候,她被黃凡清拉着去小賣部買了個甜筒,再回來就不知道周昀琛去哪裏了。

原來是去打籃球了。

籃球場,周昀琛穿着半袖,從蔣安手裏接過球,随即輕松一躍,肌肉線條流暢的手臂伸展開來,毫不費力地投了個三分球。

“妙啊!”蔣安吹了個口哨,走過來,“诶昀琛,下下個月的籃球賽你有沒有興趣參加?”

“沒有。”周昀琛徑自走到一邊,彎腰拿起地上的礦泉水。

“別這麽着急做決定,”蔣安跟上去,補充道,“你再考慮考慮。”

賀州也在一旁煽風點火:“說實話,我都不敢想如果昀琛也來參加籃球賽,到時候得多少女生來看為咱們加油。”

蔣安怼他一句“出息”,又朝籃球場門口擡了擡下巴,“肯定是現在的好幾倍。”

“真服了這個看臉的時代。”

籃球場門口,圍着二十多個穿着校服的女生,她們很少有人單人成行,都是兩三人互相挽着胳膊,一邊往裏看一邊說着悄悄話。

“我去,這轉學生長得真的好帥!”

“為什麽沒有轉到我們班裏!”

“我決定了,我下一個暗戀對象就是他了!”

……

這些話,周昀琛一概不知。

喝完水,他将礦泉水瓶拿在手裏,另一只手随手拿起被脫下來的校服外套抖了抖。

因為剛進行完劇烈運動,熱意上身,整個人出了些汗,發梢被汗水浸濕。

正值春光無限的四月,陽光燦爛耀眼,毫不偏愛地照到這片土地的每一處地方。

男生依舊是那副清冷的模樣,卻因為被太陽鍍上一層金光,身上冷冽的氣息由此消弭了幾分。

他擡腳向前走,不可避免地擡起頭。

自己也沒料到一眼就對上了籃球場外的一道目光。

姜知意擡起胳膊,朝他的方向用力揮手,臉上笑容燦爛。飄起的幾縷發絲,同樣被太陽鍍上一層金光,活像個小精靈。

這就是春天啊,狂跳的心攪亂水中的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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