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李棋彎下腰拾起那皺巴巴的錢袋,裏面是幾百銅綠色布朗裏夾雜着一根黑色項鏈,細鏈挂着個不規則形狀的鐵塊,拇指大小。
是相遇時祁秦就帶着的那條,在典當鋪換衣服時露出一瞬,因為模樣奇特,所以李棋有印象。
現在不知道為何在這裏,可能是打架的時候怕掉了,随手一放。
這一波折後,太陽西沉,一輪彎月挂在天邊,船已快到岸,走出船長室,發現被綁起的那群傭兵早已不見,被割斷的繩子散落在地面,也沒有人再來找麻煩,船艙裏的人見了他們都躲着走。
等船上幾乎空無一人,只有零星幾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船員裝扮的人,李棋才走向沙灘,轉頭望這艘龐然大物,幾日颠簸,此刻才有落在實處的感覺。
喬婉和喬玥跟在他身後,見周圍沒有人,喬婉方才敢湊到李棋耳邊說笑“你看到了沒,那群黑衣人身上繡着鷹呢!啧啧,沒想到這麽戲劇性啊,欸,阿玥你說,要是我們直接傍上他,那喬茹不得氣死!。”
又道“也不留下點信物好讓我們去投奔他。不過看那樣子,估計怕我們纏着他呢,哼!”
知道喬婉只是嘴上說說,喬玥無奈笑着喊“姐姐”
李棋也被逗笑,喬婉仔細觀察他的臉,沒有發現傷心神色這才放下心來。她擔心小七接受不了人心易變。
這種少爺,根本沒有真心可言。
走過人群逐漸變得密集的海邊集市,栖洲不愧是第一大洲,連這理應荒涼的邊地也熱鬧的很。是一幅很奇異的景象,與其他洲不同的是,栖洲溫度适宜,四季如春,末冬時分,路邊黃花就開出小巧而明朗的花苞。原本是一大片蒼綠針樹林的中間開辟出了一條路,路邊走着的有挑着筐的小販,采買家用的婦女,相互追逐打鬧的孩子們,站在路邊談天說地的大群青年人,還有不容忽視的穿着黑衣,佩戴着武器的傭兵群體。
和妹妹頗有興致的看着繁華市井氣與自然氣息神奇交融在一處的小路,走在她們前面兩步的李棋突然停下腳步,像是想起什麽重要的事情。
喬婉好奇心被勾起,湊上前去——
只聽到那少年喃喃自語道,
“賞什麽賞,這錢本來就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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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才反應過來嗎?!
另一邊。
坐上快艇又乘換低調的黑車,曲線流暢的最新款改裝賓利疾馳在公路上,方向是祁家小公館。
祁秦心不在焉的想他留下的阿尼希托鐵隕石鏈會不會被不識貨的小鬼給丢了,那一小塊價值連城。可惜沒有更好的東西可以留下來。
不懂那袋布琅能供普通家庭一年開銷的少爺,怕小七沒等到自己救濟他就餓死在大街上。
“陳叔,這次怎麽這麽興師動衆的?”已經換上合身衣物的祁秦問那位銀色西裝的中年人。這為陳叔是父親的助手,在祁家多年,地位很高,祁秦對他也要恭敬幾分。
氣氛有些許凝重,陳叔将祁家主的視頻通訊投在車後座展開的面板上。
出現在漆黑面板上的是一張和祁秦甚不相似卻充滿了上位者威嚴的臉。祁家主四十有三,卻保養的很好,能在他身上留下歲月痕跡的只有眼下幾條細紋,因為時間沉澱而更顯沉穩氣質。靠在黑色皮革椅背,手指有節奏的一下下點着扶手,背後是一片白牆和角落裏的名貴的花卉綠植。
怪不得那些女人都上趕着貼上來。
“父親。”祁秦漫不經心的想,面上卻正色道“李家前家主的死可能有蹊跷,只是...”
沒說出嘴的話被祁末恒一個擡手止住。
“怎麽...了?”鏡頭微偏移,祁秦看到那潔白的牆下是一張紫檀木大床,吊頂的精致紅木燈沉穩顏色中帶有低調的奢華,借着夕陽餘輝從房間另一端的巨大落地窗可以看見綻放的顏色正好的紫色桔梗,是母親的房間,紫色桔梗是母親最愛的花。不同平常的是那軟枕上女人的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瘦弱的身體上插滿了各式各樣刺眼的透明管,露在絨被外纖弱的肩膀與脖頸襯托着冰涼的管子猙獰不已。
畫面只有一剎,面板上又出現慘白的牆與不怒自威的男人,祁秦知道母親身有舊疾,卻不知已經惡化到如此地步。
“媽她...”祁秦焦急的問母親的狀況卻被打斷。
“在栗洲遇襲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麽浪費時間在海上。”對兒子的急切視若無睹,祁末恒只是淡淡的詢問。
“因為...”祁秦努力壓下心緒回答父親的詢問,語速很快,“祁家支部出了問題,不值得信任。”
“與何家那個小孩無關?”祁末恒微微擡頭與祁秦對視。
視線相接的一瞬祁秦背後冒出冷汗,身體卻放松後傾面上不屑的樣子,回答到“和他沒有關系。”
似乎是滿意于這個答案,祁家主并未追問下去,只留下一句“你母親要見你。”就挂斷了通訊。
恢複漆黑的面板讓車內的氣氛再次凝結。
父親永遠是這樣,他眼中只有祁家的興榮利益,控制欲極強的同時專斷又冷血,好像任何事都不叫他動一動心。
祁秦攥緊拳頭,血跡将白繃帶染上一片紅。
沿着小路走到針葉林的盡頭,李棋漸漸看到鋼筋建築的剪影在西邊漆黑的天空背景下變得很難辨認。太陽的西落帶走了最後一絲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人工制成的白熾燈,零星幾盞懸浮似的滞在空中,從天空中俯視,像是宇宙在地球的鏡面,以光年為跨度的無際的黑暗裏意外遇見的恒星。偶爾有汽車馳過,刺眼的車燈映出顆粒狀的塵土,轉瞬又消失在看不見盡頭的黑暗中。
又沿着小路走了一段,依稀看見燈火人家,螢火似的小黃光點,一個接着一個,有的傳出笑語歡聲,有的只是安靜伫立。
自亘古以來燈火就是美好意象的代表,燃燒的燈芯,騰躍的火苗,滴落的紅蠟,無一不是灼熱而動人的。在遠古是安全的兆頭,在近代是希望的标點,它是為游子舉起的一面旗幟,為倦鳥歸林留下的路标。
可這些都不屬于李棋。
喬婉和喬玥在抵達岔路後與他道別,世間無不散的宴席,她們有她們的去處。
他陷入了難得的迷茫中,這世間已無人與他有聯系了。被給予自由的風筝能飛多久,沒有來處亦沒有歸途。
可他連這點迷茫的權力都散失,刺痛的手腕和疲軟的腿時刻提醒他他需要休息。
在路邊踉跄坐下,小小的身影很快與黑暗融為一體,他對任何人任何地方都缺少歸屬感,唯獨對這陪伴他很久的虛無的黑暗有來自靈魂的親近。在一片黑暗裏,沒有人可以傷害,也沒有人可以親近。仰頭望天,今夜無風也無雲,唯有星與他遙遙相對,那是獨屬于他的燈火。
腰側點點痛感把李棋拉回了這個世界,一摸,是秦哥,不,是祁秦留下的鐵塊硌到了腰側,讓李棋想起在幹水港時受到同樣遭遇的背,現在還有酸脹感。
家丁是穿着鷹紋的傭兵,單字一個秦,李棋在船上就認出了祁秦的身份,還真是難為大少爺陪他們玩這幾天過家家。
忍不住輕笑一聲。同道殊途他經歷的多了,也早猜到這樣的結尾,談不上失落不失落,只是淡淡的。李棋本身其實是個非常矛盾的人,這種矛盾造就了他一種獨特的氣質,睚呲必報的同時又非常頓感,對愛遲鈍,對恨也模糊,像是上帝在創物時被打擾了,收走他那根神經的兩端,偏偏遺留下中間那小段。也可能是親身經歷的太多,身體保護的機制讓心髒對強烈情感的自動淡化,讓他遇到的一場場大雨,打不濕衣角和發梢,卻能遺留一生的潮濕。
而他對于善意的敏感又遠低于惡意,像被祁秦護在身後幾次後,他才明白與犀利語言截然相反的對待來自善意,這讓他不知所措,只能像類人猿學着站立一樣,笨拙的模仿着他人的樣子給出回饋。
上一段旅程很快被他抛擲腦後,當下要考慮的是去哪裏,情況和他原本想的不太一樣。他在栖洲算是黑戶,住旅館都成問題,黑旅店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他也不想去。沒有地方住,不然找家孤兒院把自己送進去?好歹有吃有喝。
正思索着去孤兒院騙吃騙喝可不可行的時候,一輛開着大燈的逆行越野車急剎後激起一陣塵埃彌漫在他周圍,停了下來。“咳咳。”被閃到眼睛的李棋默默起身,向車後走幾步,再次坐到一片黑暗裏。
那黑越野卻倒車,大燈把李棋坐在地面的身子投出了好幾米的黑影,逆着光看不清駕駛位上的人,也不知道車上有幾個人。
再次挪動屁股坐到車尾後的地面上,希望這輛車趕緊離開,別來找他麻煩。
誰知那車又倒了幾米,再一次把大燈打在李棋臉上。
?什麽意思,被連續三次被打擾的李棋微眯起眼。要是祁秦在這,肯定能一眼認出這是小騙子準備坑人的專屬表情。
李棋不再躲避而是站起身調整好無辜的表情走到車窗旁,防彈材質的車窗無法看清車裏的人,只映出一張可憐的迷茫小臉。
很好,伸出手在那玻璃上輕敲兩下,只見那車窗緩緩搖下,先映入眼簾的是理成大背頭的黑發和飽滿的額頭,李棋計算着該什麽時候擡頭和車裏人對視才能将視覺效果最大化。
就是現在,李棋逼出幾滴淚在眼眶打轉,擡頭看去——
這一眼差點讓他失去引以為傲的表情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