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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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對上幾天不見的男人一雙微微上挑的眼,那眼中帶着淡漠的笑意,黑瞳有攝人心魄的幽深。第六感首先感受到的還是危險,讓人豎起寒毛的恐懼感。離得近了才發現那眼旁有一道從眉骨貫穿到眼下的刀疤,更添淩厲。
一時無人開口。
李棋雖然吃驚,但并不意外,緩緩背過手摸上那把鑲金匕首柄,冰涼的觸感讓他安心了些,朝那似笑非笑的人露出一幅無害乖巧的神情。
“上車。”那男人只是用上挑如鈎子般的眼尾瞥他一眼,卻讓李棋覺得自己成了一條透明的魚,五髒六腑一覽無餘在漁夫手裏還傻的吐泡泡的那種。
權衡利弊,上手拉那臺越野的後座,用力,拉不動。
“小孩不能坐前排的叔叔。”李棋掙紮道。
回答他的是一聲喇叭。
想想這家夥剛剛直接逆行的前科,李棋只好坐上副駕,這個位置沒有一絲主動權,這下真成砧板上的肉了。
“安全帶。”衛風提醒。
“.......”默默系上,李棋在車外大燈的暗光裏借着動作觀察這個男人。
和上次的大衣不同,這次他穿了一件頗正式的服裝,像是從什麽場合匆忙趕來一樣,黑領結被扯的微微散開,袖口也被解開,挽到肘部,露出肌肉線條分明的手臂,優越的眉骨與鼻梁配上明暗交錯的光影像是熒幕上的電影演員,等等,眼神再次落到那結實手臂與筋絡明晰手背的連接處,那裏佩戴着一塊黑色的腕表。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不就是他賣掉的表?
那豈不是...把零碎線索串聯起來的李棋瞳孔睜大。
注意到小孩眼神落點的衛風嘴角上揚,露出一種李棋看不懂的笑,然後在小孩呆滞的眼神裏開口道“所以,叫什麽叔叔呢——叫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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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照亮的樹林與房屋飛快的從視野裏越過,“這個...其實...”不等李艱難的開口解釋,那道殘忍的聲音又出現“不過,老陳要是知道你不只他一個爹,會傷心的吧?”
說完還轉頭挑釁看一眼沉默中的小孩。
李棋閉嘴了,盯着忽暗忽明的樹梢和被一瞬光打亮的落葉游神天外,想起哥哥以前說過的話,撒謊的人會付出代價。
現在代價來了,經驗多如李棋,四處認爹被當事人拆穿也是很尴尬的。
看着連乖都裝不下去的面無表情的小臉,衛風覺得大仇得報,神清氣爽,旋即又想起陳三那張臭嘴,不到兩天,整個洛鷹和他熟的不熟的,全部知道他始亂終棄了女人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衛風牙齒都要咬碎了,這一生從未對這句話有如此清晰的了解。
“你要帶我去哪?”說話的一會,超速的越野已經開過了與喬家姐妹分開的岔路口,沿着那條路徑直飙去,速度很快,在車裏向外看去,一切都像被攪碎一樣,配上大城市獨有的光污染,四周景象變得光影陸迷起來,像老式電視機失去信號時加載失敗的屏幕,看的人眼花缭亂。
靜了沒兩分鐘,李棋瑕疵必報的本性又冒出了頭,忍不住仰頭看向駕駛位的男人,純潔的問“你要帶我去你家嗎”随即惡劣的笑浮現在天使般的面孔上,“爸——爸?”
這下渾身不得勁的人變成了衛風。他作為傭兵的人生可謂是精彩,平民出生,硬是帶領隊友在洛鷹裏闖出一番天地來,到了要收小隊的年紀,生性自由散漫的他拖了許多年,最近閑下來打算建一支玩玩,各大家族卻不停往小隊裏塞人,弄得他煩不勝煩。剛好碰巧救了個年紀适宜的孩子,便想拿他作為制衡的棋子外加擋箭牌,摧一摧各大家族的銳氣。沒想到,救的是個如此“有趣”的小鬼。
“乖兒子。”到底是年長了二十歲,衛風只是嗤笑一聲,淡淡應下。
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李棋反倒冷靜下來,車內陷入寂靜。
車外景色由綠油油的樹林變成高架橋,又逐漸變成亮着LED燈的高樓大廈,不知道持續的開了多久,久到李棋有些昏昏欲睡,強撐着精神不肯閉眼,牢牢記住經過的路線。
在黑船上他就意識到一切都是特地安排的,像一場荒唐的鬧劇。甚至喬婉喬玥的出現都可能不是意外,這出拙劣的舞臺劇卻不是為了要他的命而演,他的小命不至于大費周章,于是一切就變得撲朔起來,他被動的卷入,只能跟随表演,試圖找出濃霧之下的真相。
一開始他以為是沖祁秦來的,現在仔細想想卻是這個神秘男人專程為自己做的一場戲,從離開旅店那刻起,他所做的一切盡在男人掌控中。
還是那個問題,他身上有什麽好利用的?還是找不到答案。
不過這是件好事,只要他還能利用,就總有理由讓他活着。想通這點讓他冷靜下來,他茍存至今,不就是為哥哥和自己能活下來嗎?哥哥已經安全,他完成了媽媽交給他的使命,飄絮無根如他找不到位置留存,但既然還能找到方法活着,總是好的。
思緒順着這條線向下想,一旦觸及到那天發生的事,腦仁就嗡嗡作疼,一切都變得模糊不已,只有媽媽的低語一次又一次萦繞耳邊,時遠時近,身體裏的熾熱分子在血管裏瘋狂跳動,如從天而降的熔岩一般融化所有人的臉,蠟一樣淅淅瀝瀝滴落在地,漸漸背景也變得熾熱模糊起來,成了一片暗淡的紅,能感知到的只有心髒在體內以不正常速度砰砰作響的聲音,好像已經跳動到一個零界點,向前是忘卻,向後是痛苦。
濃烈的不安不适感讓李棋皺起眉頭,身體不自然蜷縮,等衛風注意到副駕駛的孩子臉紅潤到不正常時,李棋已經陷入高燒帶來的幻覺中。
夢境裏爸爸媽媽走在陽光燦爛一望無際的綠草地上,草地上長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在太陽的照耀下夢幻極了,頭戴花環的媽媽反過頭呼喚他,迎着光點的臉帶着溫柔笑意,他好高興,于是就要邁開短腿向媽媽的方向跑去,奔跑的盡頭是媽媽溫暖的懷抱。到了,就快了,突然,一把大力将他推開,他摔倒在地不知所措,推倒他的是臉色悲怆的哥哥,擡眼望去,太陽不見了,草地不見了,連媽媽也看不見了,周圍的一切都在以他為中心向各個方向坍塌,所有都碎掉滅掉了,在一片灰白色廢墟裏,他急切的尋找着,想找到家人的身影,可不行,為什麽不行?!終于來到那片灰白海洋的盡頭,他快要飄起來了!那是一扇窗戶!他努力的跳起,卻想不到這一跳讓他懸浮在空中,身後不遠處有一群人,叽叽喳喳的,看不清臉,腳下是倒在灰白色裏的媽媽,一雙杏眼微微睜大,帶着不可置信,血像細小的黑蛇一樣蜿蜒在她身下,遠處是拿着槍看不清神色的爸爸...他愣住,一雙手溫柔的覆上他的眼,一切又歸于黑暗。
.......
“退燒了,你小子心挺狠啊,親生的都不心疼,燒成這樣才送來。”
“滾。”
“得勒!”
在喧鬧中醒來的李棋緩緩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片白的牆,帶着刺眼的白熾光,複又閉上眼,想起剛剛好像做了很奇怪的夢,又忘記了。
再次睜開眼,習慣了亮度,微微側頭,看向周圍,是一間病房,床頭擺着許多果籃和鮮花,四周滿是不認識的醫療器材,身邊又換了一套襯衫的男人正在閉目養神,奇怪的是這間病房外有很多陌生人趴在那片大玻璃窗前,都穿着棕灰色制服,胸口印有各種樣式的圖案,伸着腦袋往裏看,注意到他醒來後似乎沸騰了一陣,很像動物園的大猩猩疊在一棵樹上。
有點好笑,他移開目光,避免笑出聲來。這時床邊的人也睜開了眼,向那面玻璃瞥一眼,那群人就立刻散開,變成手舞足蹈的猩猩。
衛風從床頭拿起一個紅蘋果,自顧自用匕首削起來,頭都沒擡一下,蘋果皮被削成細長條一路不斷的垂落在地,陽光從小窗投進來,像高塔上公主落下的暗金色長發,就是不知道這個人是勇敢的公主還是邪惡女巫。
肯定是後者,李棋暗自決定。
“這是哪裏?”在車上時還是淩晨時分,現在是又一個黃昏,可以看到溏心蛋顏色的夕陽。
“我家。”
“......”好幼稚的人。
“他們...是來幹嘛的?”順着小孩眼神朝大玻璃窗看去,人疊人現象非常嚴重。
“來關懷你的。”一個蘋果正好削完,衛風又自顧自的啃上一大口,看起來沒有任何照顧病患的想法。
“別看我,想吃自己削。”門外偷聽的人群一陣唏噓。
根本沒有想吃的李棋肚子卻咕咕的叫起來,便自己摘了一根香蕉吃,引起更多憐愛的眼神。
“需要我做什麽。”勉強填了填肚子,李棋問起兩人心照不宣的正事。
衛風對小孩的識趣非常滿意,簡單說“我的小隊缺人,你頂上。”
“為什麽是我?”李棋皺眉還是忍不住問道,他連這個人的名字都不清楚,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嘴賤造了他一句謠?
吃完蘋果的人并未回答,只是整理好衣領對病床方向偏過頭。
“我叫衛風。”
同時,在碩大的基地另一端,一間奢華的休息室裏,金線織就的波斯地毯華貴複雜,毫不掩飾的宣告它的昂貴,占據一大部分房頂的水晶琉璃蘇吊燈發出的光芒幾乎可以亮瞎眼睛,歐式窗簾大片金燦燦的顏色占領視線,連盛滿錯季水果的琉璃盞都是彩光四溢,而四周的金架上又擺滿了與裝修風格不符的文物模樣的瓶罐,像是要硬凹些文化氣息來襯托這件華屋,可惜大部分又鑲滿了燦燦的黃金與耀眼的鑽石,在吊燈的照耀下乍一看像是來到了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那座金屋。
用美洲獅皮毛織成的金色沙發上坐着一位帶着新款墨鏡,穿着高定金線西服的小少年人,小臉上滿是不可一世,搭在長沙發上的手上從大拇指到小指尖帶滿了金戒指與鑽石裝飾品,一條大金鏈挂在頸子上,就是大小不太合适,有要把脖子壓斷的趨勢。
更為醒目的是以他為中心站着一群人,彎着腰叽叽喳喳沖那位金色的少爺說着些什麽,那人似乎聽明白了,把鑲金帶鑽的手一擡,意識他們閉嘴,反沖左方坐着單人沙發的一直沉默的少年人大聲嚷嚷“姜以儒,你怎麽想?”
叫姜以儒的同齡少年看起來沉穩不少,金光映在臉上,稚嫩但優越的五官一覽無餘,阖着眼說“衛隊決定的事,我沒有意見。”在這個屋子裏再多呆一秒他的眼睛就要瞎掉了。
“聽說那是衛風親兒子啊,就是個關系戶,拖我們後腿怎麽辦。”見姜以儒沒有表示,霍爍很不滿,他看這個裝模做樣的人不爽很久了,但比起這裏其餘人也只有他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管好你自己。”實在是呆不下去,姜以儒開始後悔為什麽要來這個無聊的地方,轉身就走。
“喂!什麽意思!”臉上帶着和年齡不符的戾氣,周圍人連忙安撫這位的脾氣,左一句右一句勸着些“不一般計較”的廢話。衆所周知,這位霍少爺來自五大洲數一數二的經商世家,雖只是個私生子,十歲前一直在外養着,但好歹這幾年也是被認回嫡系了,指縫裏随便漏一點便夠他們生活一輩子了,所以哄着這個沒有腦子的“暴發戶”是很多基地裏無權無勢平民的選擇。
“那姓姜的算什麽東西!憑什麽看不起我!”在正經世家少爺小姐交際圈裏裏霍爍向來是被嘲弄的那位,他也懶得上趕着找不痛快,寧願和這些捧着他的人混在一起。
“行了!別跟着少爺我,煩不煩!”霍爍心情不佳,擺擺手走出那座金碧輝煌的屋子,留下一衆跟班面面相觑,誰也不敢跟出去,怕引爆這個定時炸彈。
霍爍走在林蔭大道上,有枯黃落葉不斷被風吹落,擦過肩頭和眉毛,像是引火物裏突然掉入一堆幹枯燃屑,一點就着,卻找不到緣由,越想越焦躁,那股無名火像是從內芯裏轟然炸開——
突然,細小枯葉被踩碎的“咔擦”身從身後約五十米處傳來,是有人偷偷跟着溜出來,他倒是要看看,誰敢觸本少爺的黴頭,正好缺個出氣筒。
“出來!”粗木後一個欲蓋彌彰的小身影似乎抖了抖,連發絲都在晃動,猶豫片刻,低着頭磨磨蹭蹭走到火藥桶身前,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似乎怕這炸藥是個聲控的。
“把頭擡起來。”少爺颦眉,看着這副畏畏縮縮怕上怕下的樣子他就來氣,偏偏是這個人還生了一頭好看的栗色頭發,簡直侮辱他的審美!
單薄身形不穩的晃了晃,像是被這話給吓壞了,一點點的把頭擡起,即使擡頭也只夠到霍爍肩頭。是張很普通的臉,在街上即使遇見也留不下印象的那種,唯一稱的上不錯的只有那雙眼,不大也不小的圓眼裏棕色玻璃珠四處亂瞟,最終虛落在不知是自己還是對面人的鞋面上。雖然及看不上這副膽小如鼠的模樣,但霍爍心裏的無名火就像是被囚困在了一片濕潤土壤上,不知不覺的熄滅,升起白霧遮掩這叢林火焰和熾熱白日。
霍爍不和小黃老鼠計較,繼續沿着這條長長的林蔭大道向前走,幾分鐘後,回過頭沖那和他保持精準50米距離的跟屁蟲喊“你怎麽還跟着我。”語氣卻緩和不少。
“衛隊..讓...我...看好..你。”聲音也像小老鼠,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一天到晚衛隊衛隊的,他是你親爹啊?”霍爍又有點冒火了。雖說衛風那樣的傳奇人物是很多隊員敬仰的對象,霍爍年紀小時也是小迷弟一枚,但看着孫和這副樣子,他就心裏不舒服。
“不...不是...”孫和着急的搖頭。
這個小老鼠一樣的孫和卻是衛風小隊裏第一個定下的人,他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不管是家世還是外貌,拿着顯微鏡都找不到出衆點,甚至還是個話都說不明白的小結巴。但唯一讓衛風力排衆議定下他的原因是他的哥哥孫利與衛風是多年戰友,不久前犧牲,唯一的遺願就是照顧好他相依為命的弟弟。而衛風是個守諾的人,便把這個寶貴的位置留給了孫和——一個看起來完全不具備傭兵素質的孩子。
霍爍心不在焉的走,被路上石子拌的險些重心不穩摔了一跤,怒火中燒又無處發洩,把石子一踢在落葉堆裏砸了個坑,還覺得不夠,又注意到跟屁蟲支支吾吾的樣子,似乎想說什麽。
“那個...”
“說!”
“就是...我覺得...你把...墨鏡...摘掉...”
“閉嘴。”霍爍一口氣被堵得上不去下不來,要把自己給噎死,又不好和話都說不明白的人争辯。
吵起來只會把自己氣死,問就是他試過。
“會好一點...”默默說完最後幾個字,孫和繼續低頭裝啞巴。
霍爍幾乎小跑起來,發誓再不和這個氣死人的結巴說話了,疾走出二裏地還能聽到背後堅決遵守衛隊真言的人追上他磕磕絆絆的喊話。
“你...慢點...把....鏈子..摘了...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