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隊
小隊
沿着原路回到那棟叫懸濟樓的醫樓,把僅有的幾個物件收拾好準備離開,那護士到是一點不意外,幫他查看了傷情,再次感慨了李棋身體修複速度之快,拿着小夾板固定後叮囑幾句就去巡查去了,走之前還擠眼和李棋說要是想起點什麽’父母愛情’的續集一定要第一個和她說。
李棋笑的又乖又甜,被護士姐姐薅了好幾下小臉才放過他。再也不編故事了,真的很累。
走到食堂花了十多分鐘,食堂倒是蠻大的,分三層,第一層供無錢無權的傭兵與教官用餐,二三層昂貴許多的則是給家族子弟享受的,可以很好的把兩類人分開,減少了許多矛盾,畢竟從來沒有人把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階級成功混在一起和諧共處過。
現在不算飯點,一樓只有零星幾個棕灰制服的人在用餐,不愧是最大的基地,即使最便宜的一層,菜色也很好,至少對李棋來說是這樣,他沒有吃早餐的習慣,又清湯寡水了幾天,真的很需要好好的吃一頓。
宮保雞丁和南瓜湯在面前散發出蘊蘊的熱氣和勾人饞蟲的氣味,配上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飯。太美妙了,李棋想,在何家吃不飽飯的那幾年讓他養成了絕不浪費食物的習慣,誰知道今天少吃的那點是不是明天的斷頭飯。
剛拿起筷子,啪嗒一聲,眼前的佳肴突然被打翻在地,黃澄澄的南瓜湯潑撒在地面上變成一道在白地瓷上顏色鮮明的印記,大塊的雞丁和紅辣椒掉落在湯汁上,那碗米飯也倒扣在地面上呈圓頂狀,一只圓碗噠噠啪啪的滾了很遠。
一只尖頭黑皮鞋在李棋蹲下思考這飯還能不能吃的時候,猛的踩上那堆米飯,留下醜陋的凹狀,碾上兩腳,肮髒的黑印在白米飯上格外的顯眼,又複沾上了南瓜湯的黃色,看起來渾濁不堪。幾道黑影蓋住了李棋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形。
“這就是那衛七?”一道趾高氣揚的聲音出現在頭頂。
“王少問你話呢!”另一道聲音高聲附和着。
“還是衛風兒子呢,就這點本事?你現在跪下,把這些給舔完了,本少爺就放過你。”引起那群人一陣哄笑。
李棋微微擡頭,看見周邊聚集了一堆看熱鬧的人,甚至有着看起來像是老師或教官的中年人,離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部分人眼中雖有憐憫卻在與李棋對視時偏開目光,更多則是帶着幸災樂禍的笑容。
看來這樣的事出現的不少。
李棋站起身,與說話人對視,眼中的黑光讓人不寒而栗,那位被稱為王少的人看起來十二三歲的樣子卻大腹便便,狹窄又猥瑣的五官擠在一張肥肉橫飛的臉上,說話時唾沫飛散,他身邊站着四五位跟随的人,剛剛附和的那人與王少截然相反,瘦的能看見骨頭,此刻正跪在地上擦那位王少剛剛踩髒的鞋底。
“跟你說話呢!這樣,今天要麽把地上的舔幹淨,要麽跪下來喊我十聲爺爺!”見李棋不出聲便以為他是害怕了,王少開口越發肆無忌憚。
“王少,衛風他...”旁邊有人小聲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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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風要是真認他,會這麽多年才接回來?八成是個血脈不純的雜種哈哈哈!”
這時一位氣度不凡的身着白色襯衫的英俊男人從食堂大門走進,經過這圈正在上演鬧劇的混亂場面時偏頭睨了一眼,李棋注意到周圍人包括那位王少都露出一種畏懼中雜着谄媚的神情,沒人敢說話,不過那男人似乎只是與李棋對視一秒就上樓去了。
那人眼中的冰冷與厭惡令李棋感到奇怪,他與這人明明沒見過,哪來的這麽大敵意。
發現那人并沒有要插手的意思,王幺帶頭的那群人氣焰再次洶漲起來。那位都默許了,他們還怕什麽,于是蠢蠢欲動的準備直接動手。
在那瘦跟班的手差點挨上李棋肩膀時,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準備把李棋推倒的手腕,往後一掰,瞬間引起求饒聲,那跟班的右手和半邊身子以扭曲的姿勢癱倒在地。
“姜以儒!這裏沒你的事!”另一位王幺的跟班叫到,王幺也不爽的眯起眼睛看壞他事的人,“勸你別管,這事不是你惹的起的!”
“衛隊招進來的人,我作為代理隊長,要保護他的人身安全。”那位叫姜以儒的人只是不帶起伏的說到,甚至沒分給王幺一個眼神。
“你!”王幺咬牙,那張肥臉看上去更加猙獰醜陋,“衛風又算什麽東西?!”他罵到,又對姜以儒說“你別以為攀上姜家這條大船就能萬事大吉了,要不是姓了姜,你連垃圾都不如!”
被辱罵的少年卻一聲不發,似乎沒有被影響分毫。只是皺緊了眉,不為自己,是為了衛老師。
李棋本來只是想等那群人先動手,他再揍回去,好立于道德制高點,沒想到意外還挺多,再吵下去,他有沒有機會打趴這群人不說,可能飯都吃不了,那只好直接打了。
抿唇低頭,把擋在他前面的那個自稱隊長的人拂開,暴露到那群人的視野裏。
“衛七!”姜以儒年紀不大卻嚴肅的很,像個小老頭。
“想通了?你選哪個啊?”王幺帶着那群人大笑着起哄,只看見那小個子的少年先是把右手上的夾板拆下來,整齊的放在一旁的桌上,又把袖子卷上手肘,周圍人都好奇的看着他,期待着這個小孩下一步做些什麽。
李棋知道,這不過是他會受到的刁難中的一個,如果這次不能把人打服了,就等于告訴所有人他是個可以随意欺淩的。
把姜以儒推遠了些,在他不能理解的眼神裏上前一步,拽住那身寬至少是他兩倍的王幺的領子,對上那細長的帶着毫不掩飾惡意的眼睛。
一拳狠狠對着臉砸上去——
咚的一聲,兩條鼻血飙出,被李棋錯身躲過,沒等那群跟班反應過來,閃身移位以讓人幾乎看不清的速度穿梭在其餘四五個人間,最後還把癱倒在地上的肥碩身子翻過身來,一腳踩上那腦袋壓進被打翻在地的飯菜裏又攆上兩腳。
一時全場寂靜無聲,只有倒在地上的幾人捂住關鍵部位翻滾哀嚎的慘叫,有圍觀群衆看着王幺那張慘不忍睹的腫臉發出噗呲的笑聲,像會傳染似的,一陣又一陣的笑聲從人群中傳來,好不容易被攙起來的王幺氣得整張臉都紅了,配上鼻血米飯南瓜湯和幾點青辣椒的混合物體,可以媲美染坊。
“啊啊!”被打了一頓還受到如此嘲笑的王小少爺直接破防,“嗚嗚我要回去告訴我媽啊啊啊啊!!!”然後挂着眼淚鼻涕朝大門方向跑走,身後還帶着一連串歪歪斜斜的人體挂件。
人群散開,空曠下來的飯廳裏又只留下了幾個人和一地狼藉,轉頭就對上姜以儒略微滞呆滞的目光。
他現在有點幻痛。
“現在能吃飯了吧。”沒等對方開口,李棋看着地上的殘骸,露出明顯的惋惜。
“...能。”
“那你能請我吃嗎?隊長。”小孩撲閃着大眼睛問道。
“...能。”姜以儒心情複雜,在小隊員期待的眼神裏領着他到了二樓,點了一桌子的好菜。
他聽說衛七今早正式簽署了協議,想找他麻煩的從食堂排到了基地門口。秉承着代理隊長的一顆責任心,他來碰運氣找人,找不到就算衛七倒黴,沒想到真給他撞上現場了。不過,這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下手黑的很。
對面的小身板埋頭吃着正香,對周圍打量的視線毫不在意,這樣小的個子哪裏來的這麽大力氣和飯量,衛風以前不給他飯吃嗎?
把這種大逆不道的揣測甩出大腦時,李棋摸着塞下兩大碗米飯圓鼓鼓的肚子靠在椅背,小貓一樣愉快的眯起眼似乎下一秒就能睡過去。
“走。”擦完嘴,姜以儒站起身來。
“去哪裏?”李棋詢問眼前的人。
“帶你去宿舍。”停頓幾秒,回頭提醒,“最近不要一個人。”
“哦。”突然想起剛剛發生的事,“他們為什麽找我麻煩?”
“說來話長。”姜以儒不想多費口舌。
“那就長話短說。”姜以儒剛剛出手幫了自己,但李棋總覺得這個人戴上了一層溫熱的面具,面具下是某種冰涼刺骨充滿攻擊性和抵觸性的東西,卻又莫名的被枷鎖扣住,牢牢履行着職責,像一串代碼,明明處處都是漏洞和對立,偏偏能正常運行。
很矛盾的一個人。
“你的出現動了別人的蛋糕。”
李棋懂了,之前衛風說的小隊缺人不假,那人卻應該是被衛風自己踢出去的,把他扯出來當擋箭牌。
“幾個人的?”李棋保有希翼的問。
“很多。”
李棋屏住呼吸閉了閉眼睛,明明已經走到豔陽下,他還是感覺背後涼飕飕的。又想起來他叫衛風爸爸時衛風臉上那抹奇異的笑,原來是在這等着他呢。
本來就夠招人恨了,衛風還借勢給自己一個莫須有的身份,把仇恨轉移到一個身無長處的孩子身上。總的來說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還笑嘻嘻的跳了進去。
......
悔不當初。
餐廳三樓,大塊的銀色單邊玻璃窗前,兩個身高相近的高大男人比鄰站立,一個背對玻璃彎腰仰靠在木制欄杆上,一個面對玻璃窗直挺着腰背,手握高腳杯輕抿一口杯內的液體,白襯衫的袖子微挽到小臂處露出精壯的線條和雪白的肌膚,不論是褶皺的程度還是細微的表情變化都仿佛經過精确的程序計算,那深青色的眼卻如毒蛇的瞳孔,平靜湖面下是沸騰不息的漩渦。是衛風和剛剛經過樓下的男人。
這個角度剛巧能夠看見樓下發生的鬧劇,二樓正在大快朵頤的李棋和慢條斯理的姜以儒吃飯的畫面也盡收眼底。
“我說過不要再纏着我。”衛風眼風掃過吃的正歡的李棋,一貫懶散舒展的眉眼帶上了幾分輕浮的厭煩,能讓他露出此幅表情的人也就只有和他年少相知卻不再往來的祁郁琅。
“我也說過不要讓我發現你亂搞。”白襯衫男人跟着看過去,眼底浮現嫉妒與瘋狂,這樣粗魯的像市井潑婦嘴裏的詞彙由那張冷陰又漂亮的臉說出仿佛帶上了debuff,一點不覺得違和。
“關你屁事。”那點厭煩迅速蔓延,他受夠了祁郁琅粘膩又神經質的質問管束,附骨之蛆般的窒息感沒過了鼻腔,讓人無法呼吸。
祁郁琅并未作答,只是偏過頭用最讓衛風受不了的,如風暴中心的寧靜般的青黑瞳孔注視着他。“早知如此,你那時何必救我。”蒼白如面革一樣的臉終于露出了類似于正常人的表情,也止步于類似,嘴角上揚僵硬的像是被怪物操控——一個諷刺的笑,衛風讀懂了。
在很久前,祁郁琅還勉強算是衛風的一個朋友,那時的小衛風心懷着一種現在想起來會打死自己的聖母心想要拯救這個洋娃娃一樣的失足少年,也可能是小衛風對這個小跟班有從未有過的耐心和保護欲。
都是些陳年往事,跟這個瘋子沒什麽可說的。
衛風對上那雙陰骛的眸,警告意味十足,“別讓我知道你背後使小動作。”
盯着那人離開的背影,祁郁琅眼裏陰暗情緒翻湧的越發厲害,蒼白的手臂上青色脈絡格外明顯,低頭凝視掌心,喃喃道“我還是比不上他們嗎...”
寝室樓比李棋想象的要破舊許多,可以說是這座基地的最為敗落邊緣的地帶,從那棟爬滿了青藤的危房似的三層複古紅磚房後有一道高高的栅欄和電網,可以依稀看見遠處海面上浮起的煙氣,透過這層淡青色的熱騰騰薄煙看岸邊的瓦房,青磚紅瓦失真的閃晃着,像蒙上了一層紗紋,細聽有海濤拍打岩礁的聲響,這居然是一座小島的邊緣。
與僅隔一條石子路的大棟別墅洋房相比,這邊簡直是又小又爛的貧民窟。兩棟房子相對而立有鮮明的對比。
李棋倒是不在乎,對他而言不過是個落腳的地方,随口問道“差別這麽大?”。
可能到底是年紀小,還不能全然遮掩情緒,姜以儒鮮少的出現了淡淡的嫌棄和尴尬“那棟要繳費才能住。”
“你沒錢?”剎的看向姜以儒,這個能請自己吃鮑魚粉絲地三鮮黃焖魚翅的看起來不像沒錢的啊,想起剛剛那道綠葉醬汁肉,李棋舔舔嘴唇意猶未盡。
“不是我,是衛隊。”難以啓齒似的,“他說,年紀小要多磨練。”
一只隊伍裏擁有處理對內事務最大權力的就是教官,基本是一言堂,像是選擇住處這種事,大部分教官要面子好歹給隊員住普通的那種,何況最普通的也花不了兩頓飯錢。
眼前這座危房,聽說是零元購。
“那就好。”李棋放下心來,擡腳躲過突出碎成兩半的地磚走上樓去。
樓道裏更是一片狼藉,不知道多久前掉落的酒瓶和裝着不知名物體的垃圾袋壘在角落散發出腐爛的臭味,一樓說是大廳不如說就是一片空地,二三樓是宿舍,通向三樓的鐵門上了鎖。裏面比外面看上去的還要小些,只有一段灰撲撲的走廊,走廊兩側分別是兩間木門宿舍和簡陋洗漱間。
“你們不會真的信什麽要多磨練的鬼話吧?”挂着201牌的木門被從裏推開,一道男聲傳出,那道聲音的主人明顯是聽到了他們在樓下的對話,正斜斜的抱臂靠在門框上,仰頭四十五度角冷冷說到。
李棋好奇的往他仰頭的方向看去,什麽都沒有啊,那堆灰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而且——“你眼睛有問題嗎?”他面帶微笑禮貌的詢問。
在陰涼的屋檐下還帶着墨鏡的人,腦子和眼睛總是有一個地方出了問題的。李棋是個很有教養的孩子,一般不戳人痛處。
姜以儒努力壓下嘴角。
“!”脫下金鏈子卻執着的帶墨鏡裝酷的霍爍沒想到這衛七如此不識好歹,不懂他的時尚,害的他被姜以儒這個家夥嘲笑。
“你...你好。”孫和見狀趕緊出來打圓場,這時李棋才注意到默默站在角落裏的小人,這人背着一個鼓鼓囊囊的破舊背包,正羞澀的與他對視。
李棋眼睛一下亮了起來,真是好不容易看到才一個比他矮的啊。
“你好,我叫...孫和。”那小人拘謹的沖李棋笑,“他...叫霍爍。”拉了拉身邊人的袖子,“他...人,挺...好的。”結結巴巴替霍少爺解釋的孫和讓霍爍勉強消氣,只是冷哼一聲又站回原地。
李棋沒有欺負小結巴的愛好,于是友善微笑,“我叫衛七,叫我...”
“小七!”鈴铛般少女的嗓音從走廊另一端傳出,聽着這熟悉的音調,李棋來不及回頭就被撲了個正着,。
“你先松...松開。”被精準鎖喉的李棋緊緊的挨在少女脖頸處,不由漲紅了臉。
“哦哦哦。”喬婉連忙松開手,如花的笑容綻放在因為興奮而紅撲撲的臉蛋上。
“沒想到還能在這見到你呀!”喬婉驚喜的兩手捏李棋軟乎乎的小臉,又抱怨到“你怎麽不早說,害的我傷心了好久呢!”跟在姐姐屁股後面的喬玥也沖李棋笑笑打招呼。
“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會到這來。”李棋解釋到,他當時真的不知道命運走向如此奇妙。森林裏分開,還是會相逢。
喬婉驚喜過後看到李棋身後站着的霍爍,瞬間便了臉色,應該是已經見過了。
“喲,這不是霍少爺嗎,怎麽屈尊和我們一起站在這裏啊?怎麽不去你那間金房子啊?是不喜歡嗎?”喬婉學他抱起雙臂陰陽怪氣。
沒等火山爆發,孫和趕緊兩頭勸架,急出一頭汗好歹是勸住了才松下口氣來。
這時雲中傳來遠方的鐘聲,大群飛鳥掠起,烏壓壓的從一棵樹飛躍到另一棵,一縷縷光束穿過樹葉與鳥群的間隙,投在地面變成淅淅瀝瀝的紋影,風吹林木與叽叽喳喳的聲音蓋過了紅房子裏的鬥嘴聲。
無論這雲彩下結出的是友誼還是梁子,是初見的兩看生厭還是重逢的喜不自勝,這個晴朗無雲的午後,這支少年英氣的小隊第一次踏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