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宣誓儀式

宣誓儀式

擡頭看半邊天是一層薄薄的胭脂色,另半邊是鴨蛋殼的淡青色,不久,東邊的大片天空像是火燒着了一樣,顯出燦爛絢麗的豔紅色彩,幾條輻射狀的長雲像是劃破天際的巨筆,将兩片天空連接在一處。

李棋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站在一列短隊的倒數第二個,後頭是同樣睡眼朦胧的孫和。

天殺的不到五點就被嘈雜的廣播聲吵醒,即使再優美的女音作為鬧鐘使用也是不會讓人喜歡的。

臺上的老頭是他們這屆的院長,給人留下第一印象是黢黑的面頰和矮胖的身軀,已經激情滿滿演講至少一個半小時了。

像他們這樣的隊伍大約十多列,最多的七人,最少有五人。來的路上喬婉唠叨,李棋聽了一耳朵,洛鷹每八年收一屆新學員,要是能夠順利通過畢業場——一場對所有學員能力的等級評定,就是栖洲認證的優秀傭兵,有兩條路可走,成績平平的為洛鷹執行外出任務,名列前茅的則在洛鷹內部擔任教官。

而自上一批學員在畢業季上出了意外,幾乎全軍覆沒,洛鷹也因此沉寂好一段時間,時隔12年的這一屆又正巧趕上幾位家族繼承人入學,所以格外重視。

聽到這裏,李棋眼睛亮了亮,可喬婉馬上換了話題,把早上的入學宣誓流程手冊遞給他們看,心不在焉的瞄了幾眼,要是現在追問的話會顯的很刻意,可心又癢癢的想要知道。

喬婉又說現在的小隊要麽全是少爺小姐,要麽全是平民,像他們這樣混在一起的也就衛風這裏了。霍爍聽了奇怪的露出譏諷的笑。

每個隊伍最前端都站着一個教官模樣的人,他們隊除外。

站在最前排,缺了一個人也格外明顯。

好困...衛風絕對躲在哪裏睡覺偷懶,真是可惡。上下眼皮打架的李棋愈加昏昏欲睡,睡一會應該沒事的吧...

一陣細微的癢意自背後擴散開,換來片刻清醒,沒來得及回頭,就對上一雙寒冽的眼,是昨天食堂裏遇見的那人,此時正端坐主席位上,陰森森的盯着他看,毫不掩飾的探究眼神似乎在掂量他身體每個部位。

有點不爽,擡眼與他對峙,那人略顯詫異,随即臉色更差,移開了目光。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李棋心想,一轉頭卻與臺上正興致勃勃自娛自樂的院長對上眼。

短短幾秒的交彙,那院長如同孤芳自憐的花找到知己,或是年久失修的燈泡接上了電線,眼睛瞪圓了,轟的亮起來。

Advertisement

“這位同學!”

“對!就是你,別看了!”

全場目光一下聚集到李棋沒有任何準備的懵逼的臉上。

“今天,一位未來的優秀傭兵!将取下跟随他一生的代號!讓我們一起見證這神聖的一刻!!!”布滿皺紋的臉因為破音憋的通紅,他幾乎是熱淚盈眶的看着李棋因為腦袋空空而面無表情的臉。

流程上有這一步嗎,李棋在一片空白中只想到這個,還有,前面幾個人是在偷笑吧,絕對是的。

邁着僵硬的步伐走向布置隆重的臺面。他像一只馬上要被迫表演跳火圈的猴子,或者走向新娘時發現不慎露出紅內褲一角的丈夫,無措中帶着一點聽天由命的絕望——根據後來喬婉對他的描述。

但實際上李棋什麽都沒想,就站在了臺上,任由那只大掌猛拍他的後肩,險些沒給他拍倒在地。

“不錯!果然是我們衛風隊伍裏的好苗子!很有精神!”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臺上的一大一下兩個人身上,帶着專屬于看熱鬧的詭異興奮的光。

“同學,你想好你的終生代號了嗎?”如此高的注意集中程度讓李院長更為興奮。

處于待機狀态的李棋在這從未經歷過的場合,卻很不合時宜的想起一道聲音,于是他憑本能的回答。

“小...七”

“什麽七?!”李院長沒聽清前一個字,大笑着調侃“不會是007 吧哈哈哈哈。”

李棋很快從莫名心緒裏抽離,覺得有點後悔并想快點結束這一切,只機械的點頭。

臺下一片輕笑聲,李棋心如死灰的呆滞表情和院長手舞足蹈的紅潤臉色形成了鮮明對比,诠釋了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李棋只覺得他們吵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霍爍誇張的嘲笑聲傳了一路,李棋走在最後面,豔陽高照的天氣,烏雲籠罩在他頭上盤旋不去。

喬婉想安慰一下,卻不知如何下手,裝模做樣的嘆了幾口氣,但她上翹的嘴角已經宣告了她也沒放過李棋。

“想笑就笑吧。”

“噗!哈哈哈哈哈哈”

剛才那場鬧劇由李院長覺得007這個代號不好,有間諜的意味,抓着李棋當臺帶讀了一遍洛鷹誓言才結束。

沒事的,沒關系的,都過去了。李棋學着哥哥安慰自己,終于鼓起勇氣擡頭,正巧與反過來和孫和說話的姜以儒對視。

頓了一秒迅速轉頭的姜以儒還是讓李棋捕捉到了嘴角的笑意。

毀滅吧。

霍爍像是終于找到了一點良心,落在最後一把把李棋夾在胳肢窩裏,笑道,“多大點事!”

“是不大。”從霍爍腋下躲開的李棋迅速武裝好自己,精準攻擊霍爍的痛處,“比起你的金屋被掃還罰了四千五百一十八布琅是要小一點。”

“誰告訴你的?!”霍爍惡狠狠的環視一圈,最後把目光鎖定在孫和頭上,瞪着他。

“七哥...”孫和用小委屈的眼神望了一眼李棋,沒得到回應,轉而讨好的沖霍爍笑。

“還叫上哥了?!誰準你叫的!”霍爍不吃這套,把孫和拽到一邊進行隊內暴力——撓癢癢。

“錯了...錯了哥哈哈哈哈”

要說年紀,李棋還要比孫和小上幾個月,是實打實最小的那個。不過自幾天前第一次見面,李棋就決定要按身高來喊,不惜僞造年齡。

比他高的不管。

一路打鬧到食堂門口,大夥一致停下腳步。

被五雙眼盯着的姜以儒難得感覺頭皮發麻,舉步維艱。

“我剛被罰了錢。”霍爍現在想起都很不爽。

“我們是來投奔親戚的,哪裏有錢。”楚楚可憐的喬家姐妹。

“衛風還沒給撫養費。”一臉無辜的李棋。

“嗯嗯。”一看就是個小可憐的孫和附和。

“......”年紀小小就要養五張嘴壓力山大的姜以儒。

最後還是他們面冷實際心也很冷的大氣隊長在二樓請了八菜一湯。

熱烈歌功詠德的幾人只得到了隊長的冷眼相待,不過無人在意。

李棋一眼不眨的流口水,這才是細糠,前幾天吃的還是差了點。

扒飯扒的正香的李棋一筷子着鮮香肥美的松鼠撅魚,一筷子甜到心裏的開水白菜,再喝上一勺烏魚蛋湯,吃的着急忙慌。

一桌子菜幾乎是才上桌就被掃光,十幾歲長身體的時候胃口大的驚人,和鬼子進村沒兩樣。

姜以儒夾了沒兩下,帶着微妙震驚和嫌棄的眼神看他們和殘餘的菜,應該是從沒見過這種龍卷風摧毀停車場式的吃法。

“我們和姜少爺可不一樣。”霍爍吃的最快,一點沒有平時講究的樣子。他被嘲弄排擠的一大原因就是吃相太糟糕不入流。

但實際上就算他吃的再優雅也不會被接納。

其他幾人聞言仰起小腦袋看姜以儒,李棋甚至放下筷子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會。

一頓飽還是頓頓飽他還是分的清的。

感覺良心被狠狠譴責了一通,莫名的責任心驅使着姜以儒。

姜隊長至少想讓他們,這群可憐蛋這餐飯能吃飽,于是他說“把這些菜再上一遍。”

“好耶!”喬婉笑道。

李棋聞言也開心的拿起筷子繼續大快朵頤。

第二遍菜開始上時,人漸漸多了起來,多是成群結隊來用餐。

“說了就要這道菜,你聽不懂話嗎?!”

“真的對不住,最後一道給別的桌定走了,這頓給您免單行嗎。”

“那裏明明還有,你敢耍我?!”

“不是...啊!”

一道清脆的破碎聲響徹整個大廳。

是一群穿着制服的學員和送餐人員發生了争吵,似乎是那群人想要的那道菜給砸在了地上,地面滿是褐色的湯汁和鋒利的碎瓷片。

那送餐人員身形矮小,努力将自己縮成一團,看不清臉,很害怕的樣子。

“那我倒是問問你,誰把這道菜給定走了,啊?”見那人不反抗,領頭那人抓起蜷縮在地的人頭發,狠狠一拉,強迫他對視,又是一愣,旋即嘴角一挑,硬生生拽着那人的頭發拖到一地碎片前,作勢要将他壓下。

沒想到那人一聲不吭,只是緊緊閉起眼,似乎在默默忍受着恐懼和疼痛。

沒有慘叫聲反而讓那施虐人失了興致,直奔主題,“說!是誰要走這一道菜?!”

“...十一桌...”

說完被狠狠一貫,砸在一旁的餐椅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李棋動作一頓,眼神迅速開始尋找。

九..十...十一。哦,沖他們來的。

那群人氣勢洶洶的沖他們走來,想起上次在食堂的不快回憶,李棋默默把碗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

“哥哥不會連這簡單的一道菜也要和我搶吧?”一道男聲從後方傳來,是一個一頭紅發的人。

姜亘停在淩亂的餐桌前兩步,居高臨下的颦眉,捏住鼻子,聲音尖銳又高調,嫌棄狀扭頭嘲諷“姜以儒你和這群人待久了,可別沾上酸臭味。”

又伏低身子,堪堪停在姜以儒耳邊,輕聲帶着嘲弄“別和你那短命的媽媽一樣啊。”

李棋看見素來冷靜的不像這個年紀的姜以儒猛然擡眼,帶着狠厲的銳意,只是一瞬,又強迫自己似的壓下,垂眸時恢複了平時淡然的模樣,仿佛剛剛的殺氣只是李棋的錯覺。

“哈哈哈哈哈哈”像是覺得這副樣子很有趣,姜亘克制不住的大笑了一會。

把目光移向了其他人,沖李棋喊,“你,就是衛風那個兒子吧。”又上下打量他,目光陰沉下來,警告道“別以為你今天露了頭,就能在洛鷹站穩腳跟。”

李棋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露頭”,是指今天早上被叫上臺,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又看向喬玥,神色輕佻,“長着這張臉,當傭兵倒是可惜了,不如——”說着要上手。

“啪”,那只欲行不軌的手被狠狠拍掉,喬婉用母獸的眼神與姿勢把喬玥牢牢護在身後,與姜亘對峙,喬玥低着頭情緒不明。

霍爍忍不了了,長腿一蹬,凳子在地上摩擦發出刺耳聲音,砰的一聲倒地。帶着黑雲壓城的陣勢,姜亘脖頸縮了縮,活像一只紅大鵝,又很快找回了場子,頭也不回的喊“姜以儒你不會放任隊員打你的“親弟弟”吧?”

在親弟弟三字上加重音調。

“那可不一定。”姜以儒向後靠在椅背,搭上椅把手,淡淡的說。

李棋作勢撸起袖子,似乎在找趁手的武器,拎起餐桌上一把原本用來切割食材的刀具,不經意的用指腹擦了擦。

“你們...”姜亘明顯有點畏懼,在六人冷漠的目光中倒退幾步。

“呵。”姜以儒不帶情緒的哼笑一聲,站起身,剛過變聲期,聲音低沉磁性,身高在同齡人裏也是佼佼者,襯的姜亘像個未發育的紅蘿蔔頭。

姜亘喉結吞咽滾動,面上劃過陰影,但姜以儒只是起身活動似的,停下了步伐,用不大不小的聲量說“衛隊說的一點沒錯。”

目光掃過姜亘的臉,又輕輕移開,“淺薄又愚蠢。”

姜以儒從未将他放在眼裏。這個認知讓姜亘只覺羞辱,像是渾身赤裸着站在燈光裏接受審判,扭曲的恨意和妒火燃燒,讓平淡的五官染上不堪的色彩。

“少得意。”咬牙切齒,似乎想起什麽,又昂起頭,挑釁道“我倒要看你能走到哪一步,不過你這個年紀,明年的淘汰賽——呵,這輩子也出不了頭吧。”

看見姜以儒似乎并未被影響分毫,姜亘自覺無趣甩袖離開。

氣氛有些凝重,眼見這頓飯也吃不下去,一行人走出食堂。

李棋發現幾人臉色都不很好看,開口問道“淘汰賽是?”

幾人有點驚訝的看他,似乎在看什麽稀有動物,發現他是真的不清楚,便給他簡單解釋。

“在畢業前有三場大型的比賽,決定排名,有嚴格的年齡限制。”

三場比賽分別是淘汰賽,芙濱賽和畢業季。

淘汰賽後三分之一的隊伍會被清出洛鷹,而被清出就違反了簽訂的合約,要繳納一大筆罰款或一生為洛鷹支配直到死去,同樣的,也可以再繳納一大筆布琅留下。

芙濱賽勝出在前三名中的隊伍才有可能獲得優秀畢業生的稱號,而這稱號是每個進入洛鷹的人的畢生追求。

畢業季的比賽則是進行隊伍和個人的最終排名。幾十年來榜首幾乎看不見平民的影子,他們永遠籠罩在權勢的陰影下,而衛風是這些年來唯一一個沖破這層看不見的隔閡的人。

這也是為什麽這一次洛鷹要求衛風出山的原因。

芙濱賽對隊伍年齡的要求全體控制在十七周歲以下,而姜以儒如今13歲,五年以後已經超過了比賽的期限。

不能僞造年齡嗎?還沒問出口,李棋就把話咽下,腦中想起紅頭發那幅趾高氣昂的樣子。

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多半又是些污龊欺負人的事。

倒是姜以儒還是那副淡淡然的模樣,一點不為這事擔心。

“衛風應該有辦法吧。”以衛風的性格不會讓他麾下的隊伍落于下風,更何況是未戰而敗。

“還是小七聰明!”喬婉接着說,“衛風早找學院“交流”過了”。

特意在交流兩字上咬重了音。

李棋自動把那兩個字翻譯成威脅,問道“不限制年齡了?”

“沒有。”喬婉笑的有點勉強。

“不限制年齡的代價是淘汰賽要拿第一。”霍爍雙手枕在腦袋後面,仰着頭看不清表情,只是聲音不如平時欠。

“這個...”李棋左瞧瞧右看看,“難嗎?”

“額...”喬婉扣扣臉頰,難得不那麽肯定。

這個毫無默契的散裝小隊,冷漠的面癱隊長,一點就炸的火藥桶,瘦小伶仃的結巴,兩個姐妹花花瓶,加上李棋這個只想着吃的小殘疾。

這怎麽看都不像一支有希望的隊伍。

無言中空氣打了凝聚劑一樣潮濕固結,雲朵一疊一疊厚重起來,似乎要向他們傾倒而來,湖泊被蒙上一層晦澀的水汽。

“這就喪氣了嗎?”打破沉默是一貫沉默的李棋,大家都有些意外。

而那雙深黑卻可以望穿的眼裏什麽都沒有,只是鏡湖般平靜,莫名的給人力量。

他雖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但與無盡生活和命運的搏鬥永遠是他最擅長的事。

“哼。”像石子落入水面泛出漣漪,霍爍發出輕笑,手臂垂下,仰聲道“等到那天,我就花錢賄賂考官。”

眼神輕飄飄的移向天邊,又頓了頓“你們要是現在開始讨好我,我就考慮多花點錢。”

“誰要讨好你。”喬婉沖他揮拳頭。

“你剛怎麽不打那個姓姜的。”突然想起來似的,李棋發問。

不知道那個人叫什麽,害得他飯又沒吃完。

“我為什麽要為了姜以儒打架??”霍爍不可思議的反問。

“你明明就要動手了。”李棋拆穿他。

“我沒有!”

......

“诶...有...水。”

“是下雨了!傻子!”

怪不得這麽濕悶,不一會就噼裏啪啦的落起了大雨,來不及避開暴雨的一行人只好跑到最近的湖中亭避雨。

這場大雨來的毫無預計,整個世界很快都變的濕淋淋,雨滴砸在木質亭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荷花在雨裏被打的搖搖晃晃,荷葉很快聚起一捧水來,不堪重負的倒向湖面複又立直莖稈,将暴雨重塑成一場花與湖間的落珠,滴滴答答的,這個過程重複了一遍又一遍,沒有停歇。

空氣中布滿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像來時那樣,這場雨走時依舊沒有征兆,只是頃刻之間。

明晃晃的光灑了下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