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再遇

再遇

這還是他第一次出洛鷹,上一次在衛風車裏睡過去了。

洛鷹應該是建在栖洲的角落,車駛出大門時回頭看是視野一時攬括不到的高門,依稀看見門上刻着鷹的下羽翼和站立的姿态,大門緩緩閉合,車前是大叢的高聳林木,除了一條泥濘的路外,目力所及之處沒有人類痕跡。

這是哪個深山老林。

沿着滿是綠林而失去方向感的彎曲道路開了很久,終于到盡頭,是一片開闊的平地。

放眼望去,數十架直升機停在地面上,軍綠色幾乎與機後的茂林融為一體,有規律的排列着,頗具氣勢。

嘣的一聲,車門彈開,轉又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餘韻不斷。

“唔...”喬婉睜開眼,嚷嚷着緊張的那個倒頭就睡,絲毫不受山路十八彎影響。

好嫉妒,頭好暈,李棋捂住胃部。

車裏其他人也沒好到哪去,蜂擁而下,有些蹲在路邊吐了一地。

一時衆人的臉色都十分精彩。

洛鷹真是該花花該省省,三十多人坐一輛破爛公交來換乘直升機,李棋喝水壓下那股惡心感。

姜以儒揉着太陽穴不忍回味這從未有的經歷。

“嗯—嗯?”喬婉大伸懶腰,回頭發現大家面色土灰,不由擔心。

“霍爍你怎麽?腎虛?”伸長腦袋關心他。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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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

沒等喬婉回怼,遠處’啪啪’兩聲拍掌響起,所有人朝那個方向看去。

是李院和唐八全還有十來個穿銀黑色相間教官制服的陌生面孔,不知道從哪個林子裏鑽出來,列成一塊方陣,李院正式的穿一身學士黑袍站在最前端,微笑擡手拍掉肩上的葉子,唐八全随意許多,黑襯衫和黑色工裝褲,扣子解開敞露胸膛,正不耐的整理被樹枝勾亂的發型。

人群喧鬧停止,無需開口,自動往那塊空地小跑着列隊。

以姜以儒為首,他們橫立在最首排,不一會,腳步聲靜下來,緊張的氣息傳遞着,呼吸清晰可聞。

突然,一些細微的吸氣和壓低的交談聲響起,李棋原本盯着唐八全腦袋上一片木屑發呆,一個身影從他眼前劃過,像是慢動作,占據全部目光,一剎那又消失。

場地被擁滿,他們貼的很近,一股木頭的淡淡氣味,與風刮來的林草氣混在一起。

很好聞。

一瞥間的側臉浮現眼前。

變了,又沒變。

“咳咳!站好!”李院狠狠的清嗓子,對三人的出場方式很不滿,瞪他們一眼只收到駱風的嬉皮笑臉。在一堆形式化的廢話後介紹規則,與祁湘說的大致相同。

“第一,不允許任何形式的賄賂與作弊手段,違者清出洛鷹。”

“第二,不允許任何形式的自相殘殺,違者清出洛鷹。”

“第三,個人可以通過手表啓動救援,啓動即自願退出比賽,不允許私自摘下手表信號儀,違者将視為放棄比賽資格。”

......

“最後,祝大家成功晉級。”

“為勝利!為榮光!”

“為勝利!為榮光!”

百人齊聲,聲震地動。

李棋不由心髒微動,很多複雜的心緒在叫嚣。

“小七,衛七!”李棋回過神來,是霍爍在叫他。

下意識的看向另一邊,轉瞬又覺得這樣的行為很不妥,垂下眼睫,不知有意無意,正好撞上深邃眼眸,隔着混亂的人群和直升機的轟鳴。

兩人都是一愣,卻沒人收回眼神,像在玩什麽誰先移開就輸了的游戲,呆呆的對視着。

變了,眼神變了很多,李棋想。

應該打個招呼,畢竟又不是素未蒙面,裝不認識有點不像話。

嘴唇微啓,還未扯出一個笑來,那雙眼的主人很快移開了。

突然猛的向前栽了一下,是霍爍失去耐心,直接給了他後腦一巴掌。

“你打我家小七幹什麽?!是不是有意見,沖我來!”喬婉護崽子。

霍爍一個白眼拉着孫和走了,李棋也跟着走開。

“怪,好怪。”喬婉看着背影嘟囔。

“哪裏怪了?”喬玥沒看出來,疑惑的問。

“感覺...”喬婉又思索兩秒,“感覺有點生氣,還有點不開心。”

“誰?”

“啧,你不懂。”喬婉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拉住喬玥,找隊長去了。

他們的姜隊長在他們發呆時找直升機,在他們吵嘴時和駕駛員溝通。

真是偉大。

另一邊,直升機上。

這架直升機內部寬上許多也幹淨很多,每個位置都夠人放開手腳,相對交錯着坐下三人還綽綽有餘。

“那個出場帥不帥?”駱風不羁的倒在座椅上,安全帶歪歪扭扭的纏在身上,高腳杯裏的液體随着動作搖晃。

源梧手掌虛握撐着額頭,坐姿穩妥優雅,從頭到腳一絲不茍的散發出一種講究的味道,笑着說,“帥。”

“怎麽敷衍呢你。”駱風不依不饒。

看不慣這散漫的姿勢,但他的教養與風度卻叫他無法忽略旁人的問題,于是把問題抛給祁秦,“你覺得呢?”

他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關系與其他人比更為親近。駱家與祁家在大戰後迅速崛起,祁家壓駱家一頭,而源家則是百年大族,在大戰前是真正鐘鳴鼎食的貴族,現在那些自诩貴族的踮着腳都夠不着源家。大戰爆發時,源家憑借對政治的敏銳躲過圍剿,收斂鋒芒許久後與祁家合作迅速轉型,在栖洲占據一席之地,與駱家勢力相當。

家族的交際将他們湊在一塊,情分是有的,利益參雜多少罷了。他們都到了心知肚明的年紀。

祁秦沒有回答,把頭扭向機門外,腦海裏萦繞着那圓潤卻有一個漂亮弧度的眼,像只小動物。分明是綠色的林木,模糊的思緒卻全溺在深深的黑瞳裏,黑漩渦好像要将他吸進去。

“阿秦現在都怪怪的。”駱風自以為輕聲和源梧咬耳朵。

源梧挂懷的看祁秦一眼,從上次的事後,祁秦不說性情大變,也陰骛了不少,不那麽愛說笑。

也可能是如祁叔叔說,大了一歲,成熟了。

祁秦回過神,靠在座椅,放松有些僵硬的軀體緩了口氣,任呼呼的風灌進褲腳,不冷不熱的開口,“沒你拿高腳杯喝水怪。”

“哪有?”駱風頓時坐直了,質問源梧,“怪嗎?”

源梧難得的感到困難,猶豫道,“用高腳杯喝水不能算是雅致的,但——也不能說是奇怪的。”說着語語速快起來,“可誰規定高腳杯不能用來喝水?是誰規定高腳杯一定要喝92年嘯鷹赤霞珠幹紅酒呢?”

祁秦和駱風都沉默了,看源梧這副鎖眉思考的樣子,就知道這位優雅的哲學家又和自己較勁上了。

“額,那個...”駱風開始絞盡腦汁的找新話題,避免被帶偏“對了!聽說這次衛隊兒子也來了,他們隊裏還有一個大美女。”

可惜機艙裏的兩人都不對美女感興趣的樣子,源梧勉強對衛隊兒子有點興趣,“聽說才來就和王家的打了兩架。”

“王家。”駱風想了想,“就是前段時間破産的個?”

“打着祁家的名號謀好處。”源梧輕笑着搖頭,又問祁秦“你知道衛七嗎,風頭正盛。”

“不感興趣。”祁秦閉眼說。

駱風毫不意外,轉頭又去找源梧說不着邊際的廢話。

每臺直升機都分散開,視野裏只能看見一個小小的黑點。

“這地方還挺大。”喬婉評價。

視野可及之地都是茂密的叢林,李棋試圖找到基地的方向或是水源的蹤跡,都以失敗告終。

頭發被機翼卷起的大風吹開,露出飽滿的額頭,探頭觀察時像被打了一樣痛。

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纏在心頭,李棋雙手揉着臉頰,試圖找到危機感的來源。

喬婉注意到,問“怎麽?”

“沒...”李棋剛想否認,擡頭就看見臉色勉強的霍爍。

“!我知道了。”突然被點醒一般。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他,霍爍發白的臉色被好奇心驅散些。

“我們一會要跳下去。”李棋板着小臉認真。

“......”喬婉翻個白眼。

“是很重要,已經重要到不重要的程度了。”霍爍臉色更白了,幽幽的。

“你恐高?”李棋看着霍爍女鬼一樣白的臉問。

“不、恐”

哦。

說了沒幾句,直升機停在半空,螺旋翼嘈雜的聲音更加突出。

這個距離,不會是跳傘,太近了。

啪嗒一聲,在轟鳴聲中幾乎不值一提,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是一條長軟梯被放下,距離雖說不是很高,但這梯子一眼也看不到底,在風裏像發起進攻的蛇一樣瘋狂扭動着身軀。

幾個背包被扔到他們中間,機長擡擡下巴示意他們背上。

上來前搜過身,又帶上了一個形狀奇特的黑環,只要将環內側表面的隐蓋打開抽出環帶就能得到救援。

背好後,機內壁上突然出現一個顯示屏大小的數字,是一分鐘倒計時,眼見着那血紅的字體由六十變成了五十五,必須在倒計時結束前離開機體。

姜以儒鎮靜的依次看過他們,語速很快“我打頭,霍爍最後。”

最後是最安全的,即使失誤還有底下的人兜底。

“不。”霍爍臉色發白,卻說的很快也很堅定“孫和最後。”

孫和臉色雖不如霍爍那麽差,但也是很勉強的鎮定。

不等孫和開口,姜以儒看一眼霍爍,點頭,踩上第一節軟梯,在體重的加壓下,狂舞的柔軟的蛇浮動小了些,讓人心裏踏實了點。

不做猶豫,在姜以儒快速下降大約三米時,李棋喉結微動也踩上了那節軟梯。

接下來是喬玥喬婉,霍爍深吸一口氣,不知道是對孫和還是對自己說,“抓穩就沒事。”

眼一閉也踩上了通向綠的深淵的唯一途徑。

最後是孫和。

所有人離開機體那一刻,機壁上數字停在二十三。

最初的失重與緊張過後,在搖搖晃晃的雲梯上行走給人一種自由肆意的掌握感,可能是腎上腺素的作用力,李棋有點興奮。

前提是不往下看給自己找刺激。

現在的距離可以看到郁郁蔥蔥的樹頂,離地面還有個二十米的樣子。

還沒來得及感慨下降的順利,原本被幾人體重壓住的梯子突然猛的掙動了一下,所有人随即停下步伐張望,生怕輕微的晃動影響了誰。

劇烈的掙動很快停了,從李棋的角度只能看見霍爍全身發力,明明在下降,肌肉卻呈向上趨勢,一只手青筋暴起握住繩索,另一只抓住孫和踩空的整只腳踝,幫那只在空中亂踢的腳找到正确的位置。

還好只有這一個小插曲,他們更加小心翼翼的爬過了大約十米的距離,終于可以挨到樹頂的葉子了,這離地面還有十米的東西都讓他們感到踏實。

接下來用不了雲梯,他們像猴子一樣在樹與枝相交間爬行。

姜以儒負責在最底下開路,在繁雜的枝葉中很有難度,狼狽不堪之際終于到了頭。

“啊!”最後一段距離李棋是直接跳下來的,不論是高空爬梯還是爬樹都不是一般人能幹的,即使每天的運動量都很大,手臂和小腿肌肉還是酸到不行。

“真是一場淋漓盡致的返祖啊。”喬婉揉着手腕坐李棋身邊。

一陣劈裏啪啦聲,是孫和最後幾步腿軟一屁股跌落在地,帶落一地樹葉,沒等其他人開口,他起身低着頭小聲說“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麽?!”霍爍原本蒼白的臉色直接泛紅,被氣的,沖着孫和吼“要是我沒抓住你知道後果嗎?!”

孫和頭更低了,眼睫顫的厲害。

霍爍雖然脾氣大,但還沒人見他這樣激動過,一時寂靜非常。

“怎麽不說了?不是很會道歉的嗎?!”霍爍胸口起伏,上前一把拽住孫和的領子,逼迫他擡頭與他對視。

李棋看見霍爍的肩聳起,身形将孫和整個蓋住,那其實根本看不出在顫抖的背影一愣,很快松手把孫和推開一段距離,語氣刻薄又隐隐刻意,“害死自己就算了,要把我們一起害了。”

他剛剛還覺得怪怪的,果然是感覺錯了,霍爍還是不說人話。

孫和肉眼可見抖的更厲害了,喬婉上前把霍爍推開。

“別吵。”姜以儒冷聲,“你們不知道現在在幹什麽嗎?”

“知道。”李棋在姜以儒也發脾氣之前乖巧接話。

“我們現在應該往那邊走。”李棋指着他們右手邊的方向。

“你怎麽知道?”喬婉湊過來好奇。

“預感。”李棋眯起眼睛裝神秘。

“......”

“那邊...低...有水源。”孫和小聲的說,擡起的眼裏水汽未散,很想将功補過的樣子。

“就你會說話。”霍爍不看他。

孫和馬上又低下頭。

“行了行了。”喬婉把他倆隔開,感覺背後有點涼,回頭一看只有面無表情的霍爍。

奇了怪了。

“欸,小七你不會偷偷聽課了吧?”喬婉懷疑的看他,“說好一起睡,你卻偷偷學。”

“沒有。”李棋誠懇的回視。

“真的?”

“真的。”

“畢竟這種常識不需要學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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