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見面
見面
天空裂開的傷口流出的是滿溢的夜,破碎的暮色降臨,些許淡彩重重疊疊挂在西邊地平面,另一側的薄月像是一枚吻痕,森林裏黑暗逐漸籠罩了一切,亮月印上天際時有陣陣驚鳥叫鳴。
他們在太陽即将落山時找到一處栖息地,是由幾顆倒下的枯粗幹構成的空間,在上方蓋上大葉,白桦枯葉作為引燃物,用最老的鑽木取火打到手指起泡終于得到一個小小的火團。
刺啦一聲,漆黑的夜空終于劃過了剎那的暖光,接着騰躍的火花在幹柴與粗枝中砰的炸開,如燎原之勢點燃每個人的眼睛。
“好耶!”他們小小的歡呼,生怕這火光被驚擾。
“可以吃東西了!”李棋愉悅的說。
“別就想着吃。”喬婉說,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着小鍋裏的濃粥,不時吞咽一下。
用半包壓縮餅幹和幾塊軍用巧克力煮上一鍋濃粥,運動量太大,精神也處于極度緊繃中,都疲憊不已,聞着這香氣更是對那口鍋望眼欲穿。
李棋從兜裏掏出幾個路上找到的果子,擦擦後掰成小塊放進咕嚕冒泡的燙粥裏,青澀的果子吃不了,但可以給這疲倦已久的一餐增添清香的味道。
用白天找到的精致廚具給每人都裝上滿滿一碗。
“唔唔...燙!”孫和小聲叫喚,無辜眼神惹得大家笑起來。
難得的輕松,面對細細簌簌的林木與黑不見指的危險,與夥伴在未知的前路上有一處歇腳的溫暖火光,這一刻不用在乎過往不用張望未來,填滿他們的只有一碗甜甜的劣質粥,連最挑剔的霍爍都未曾抱怨。
安排好守夜順序,還沒有睡意。
夜晚的溫度更低,他們圍着篝火,身上蓋着禦寒的棕葉,月色下喬婉悄悄湊到李棋腦袋旁,輕輕的和他說話。
“在船上...謝謝你。”
李棋意外的看她一眼,“怎麽突然說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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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來了...那時也只有你願意幫我們。”喬婉的眼在光裏亮晶。
“哦,還有小黑,現在應該叫...祁秦?”突然想起來似的,她輕問。
李棋沉默片刻,開了口,“就當沒見過吧。”
喬婉摸清了李棋的想法,洛鷹裏黨派紛争,對他們來說和權貴扯上關系不是好事,她點頭。
“對了,你家哪裏的?”喬婉好奇道,末又想起聽到的傳聞,猶豫的問,“衛風...是不是對你不好。”
如果小七與衛風是傳聞中那樣,那衛風未免太薄情,與傳聞中的衛隊長不同。
又或許傳聞只是人們願意聽到的。
“嗯...”李棋輕歪腦袋,瑪瑙似的眼珠反映暖光,下巴抵在手背,只說“我從禾洲來,從前住在那。”跳過第二個問題,含糊着,“還行吧。”
喬婉怪自己嘴賤,有些心疼,覺得衛風真不是好東西。
又有點觸景傷情,透過樹杈看月的殘影,攔不住回憶,聲音空空的,“以前媽媽這個時候會帶我們去看櫻花樹。”
喬玥垂眼輕碰姐姐懸落的發絲。
“櫻花,是什麽樣的?”李棋輕聲問。
“是一種粉粉的花,有五片花瓣,是最漂亮的花。”喬婉偏頭看漆黑的林,可媽媽總說,再美的櫻花也不及她的阿婉阿玥。
她目中隐含淚光,埋首,轉頭又是平時那幅輕松态。
“我哥哥...會做...松花糕。”孫和睜開眼,紅着臉插話,填補一陣沉默,“香...香的軟軟的,可好...吃。”
他說的很慢,可大家都認真的聽。
李棋想了想,挺起背脊,小臉嚴肅,還有點攀比嫌疑,“我哥哥會用草給我編小動物。”
孫和眼睛亮起來,“是...螞蚱和...小狗嗎?”
李棋回想哥哥給他的看不出形狀的長條草,撓着頭對他解釋說那是毛毛蟲,有點心虛又有點驕傲的點點頭,“嗯”。
“好...厲害!”
“呵。”霍爍忍不住笑,不是那常年在他臉上的譏諷,淡淡的純純的。簡單開口“我舅舅帶我去抓魚。”眼裏的柔軟隐隐綽綽。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姜以儒身上,期待着他也說些自己的過去。
他思考幾秒,擡頭,“達叔教我分清安達盧西亞馬和漢諾威馬的區別。”看其他人,猶豫道“算嗎?”
好像和他們說的不太一樣。
“嗯...怎麽不算呢。”喬婉在尴尬的靜默中問,希望挽回氣氛,“達叔是誰?”
“是管家。”姜以儒說,似乎也覺得自己奇怪,于是不說話了。
這時,遠處的噪聲打破夜空的寂靜,是樹葉摩擦的聲響,一陣一陣的,更像是什麽動物的鱗片隔着一層脆紗摩挲地面,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似狼嚎又似猴嘶,還有極力克制的腳步,離他們越來越近。
快速起身撲滅篝火,燃起時使用的是”十字法”,将四根粗木列成十字的形狀,在中央留出一處點火,這樣必要時只需将木頭抽走就能迅速讓火熄滅。
但他們的速度還是不比黑暗中的神秘,不等餘火燃盡,幾人的身影就從一旁的樹林裏鑽出,狼狽的模樣,像是後頭跟着洪水猛獸,可李棋并未發現大型生物的身影。
是祁秦和兩個人陌生人。
不等他們驚訝,那悉悉索索的聲音越來越近,“啊!”随着叫聲響起,林間蹿出許多嬰兒手臂粗細的蛇,大小各異,竟有足足數百只,在地面上蜿蜒盤旋,将他們包圍。
那蛇行動靈活極了,吐出分叉的舌尖向他們發出警告,揚起三角型的頭部,可以看到那頭上有奇異的亮色,在漸漸熄滅的火光與漆黑夜色中看不完全,更令人恐懼的是,從它們冰涼反光的身軀上居然發出了各種動物的嚎叫聲,數十種可以分辨出的叫聲交疊,讓李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大部分蛇盤起身軀搖晃頭部做出攻擊的姿勢。
太詭異了。
“點火!”一聲令下,他們趕緊用棍子接起即将熄滅的火種,大力驅趕着蓄勢待發的蛇群。
“哪裏來的怎麽多蛇?!”是一個滿臉驚慌的人大叫,他幾乎爬到另一人身上,還不忘對喬婉喬玥輕佻的眨眼。
“美麗的小姐們,你們好啊啊啊啊啊啊”
只可惜被爬到腳下的蛇吓的失措。
“滾下去。”源梧塞給他一根點燃的樹枝。
但樹枝的火根本不夠驅趕蛇群,不過一會,火焰在劇烈的動作中呈熄滅之态,而衆人的安全圈也越縮越小,圍着篝火緊貼着挨在一塊。
手背觸碰到溫軟的觸感,李棋并未在意。
沒有後退的空間了,蛇群越來越多,一波波湧入,密密麻麻的幾乎像女人粗壯的長發,在昏暗的視野中随風扭動交纏。
沖不出去,也沒了退路。
怎麽辦。
李棋咬牙,“你們怎麽招的蛇?!”
“不知道啊啊啊啊啊!!!走開走開!!”駱風扒着源梧大喊。
李棋轉頭看身邊人,這才發現是祁秦,李棋擡頭時他剛好低頭,兩人的視線在極近的距離下碰撞。
“把衣服脫給我。”李棋極快的說。
“什麽?!”駱風沒聽清。
祁秦不多猶豫,迅速将外套脫下,遞給他。
他不會輕易把希望交給一個不認識的奇怪的人。
即使是在沒辦法的情況下。
但信任這件事本身就足夠奇怪。
“天啊。”駱風處于極度驚恐中,突然看見那蛇群像是被什麽吸引了目光,上百只蛇頭齊齊向一個方向扭去是件很驚悚的事,但總比它們圍着自己好。
那件屬于祁秦的外套被團成一塊在空中形成一條抛物線,蛇群争先恐後的搖擺着尾巴向那個方向爬去。
駱風見狀立刻将外套脫下扔去,源梧不解但還是照做。
“跑!”早在出聲前李棋就奔出八百米開外。
寂靜的叢林響起衆人瘋狂的奔跑聲,驚動幾只栖息的貓頭鷹。
“唔...哈!”直到精疲力竭李棋才敢停下,詭異的蛇群不知道會不會追來,他單手撐膝大聲喘息。
等等,為什麽是單手。
低頭一看,另一只手裏不知何時拽着一只手腕。
沿着露出的修長手臂向上看,與一雙情緒駁雜的眼對上,那長達十分鐘的狂奔對他來說不再話下。
大氣都沒有喘。
李棋立刻松開那只因為緊握而在皮膚上留下紅痕的手腕,站直身體平穩呼吸。
好奇怪的人,祁秦觀察着擁有一雙動物眼睛的人,是想引起自己的好奇心嗎?
大部隊跟上,只見一個擡頭看樹一個低頭看手的兩人。
“你怎麽知道是衣服吸引蛇的?”駱風問。
什麽吸引?李棋一愣,很快明白過來,看他一眼,不說話裝高手。
比較容易騙的駱風對他肅然起敬。
“小七你的手!”喬婉低呼,快步走過來擠開旁邊人,抓起李棋的右手,上面有一道斜貫掌心的深痕,正淌着鮮血。
“哦。”李棋盯着受傷的右手,幾秒後解釋道,“可能是跑的時候不小心劃到了。”說着拿出口袋裏沾着血跡的銀叉。
“快包紮。”喬婉拿出紗布來給他包紮。
裹着精致蝴蝶結的手,祁秦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
沒人說話,氣氛凝重,兩只隊伍隔着一面看不見的屏障相對而立。
“多謝姜少相助。”源梧風度十足,幾分真心不知。
“不是我幫的。”姜以儒不冷不熱。
面對源梧友好的笑,李棋只是勾了勾嘴角,因為手掌的傷口臉有些白。
“真心感謝。”喬婉開口,面色不善“不如把信物給我們。”
“喬小姐這就是在為難我們了。”源梧笑意不減。
隊伍之間本就是敵對的,還因為他們讓小七傷了手,好不容易建好的栖息地也泡湯。
空氣裏的沖突感更強。
“不如。”源梧在與祁秦對視一眼後提出,“合作。”
李棋與姜以儒交換目光,這是最好的方法。
大半夜行動困難,還要防着對方。
只是要對方先開口,才能占據主動權。
源梧也懂,但他們理虧人也虧,只能按對方的意思來。
“不好說。”喬婉指尖卷起發絲繞啊繞。
“可以共享物資。”源梧笑不見底,加重砝碼。不确定有沒有用,對方找到的可能不比他們差。
他不知道這是正中下懷了。
哦?李棋眼睛亮了亮,低頭掩飾。
“怎麽證明你們的有用?”霍爍不廢話。
“我們自然能證明。”源梧開口,盡顯貴公子風範。
“就憑這份坦蕩。”李棋藏好迫不及待,說,“我們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祁秦在黑暗中肆無忌憚用視覺描繪他的輪廓,心裏的怪異揮之不去。
他遺忘了些東西,但父親說,那是為他好,那沒有回憶的價值。
眼神微動,移開目光。
“可以。”姜以儒假裝思索片刻,點頭。
源梧松口氣。
絲毫不知道他将面對怎樣的倒黴蛋。
在源梧掏出一只打火石點燃枯枝時,很多眼神落在他身上,但很難說明白是什麽,他略帶茫然的擡頭,卻看見衆人都在正常的交談。
難道是他感覺錯了?
等他一低頭,各式各樣的表情瞬時出現在那群人臉上,嫉妒,無語,羨慕...一言難盡。
源梧猛的一擡頭,又看見微笑着很和諧的一群人。
總之,有種不好的預感。
駱風圍觀這場變臉大會,眼睛都直了。
火點起,他們總算可以坐下休息。
駱風努力說服自己,剛剛是眼花了,主動提起他們的經歷,搓搓手臂,說“我們那時剛準備紮營,阿秦說聽見了腳步聲,就去看,結果——是一群蛇!”表情誇張,“還會發出聲音,追了我們一路,然後...你們就知道了。”
李棋小半張臉印着火光,明暗交織在略顯輪廓的臉上看不仔細,他和祁秦挨的近,寒風中的熱度仿佛不是來自火堆,而是幾指之隔的手臂。
這個認知讓他有點分神。
“阿秦...阿秦!”駱風他們似乎在聊什麽,要祁秦作證,“你看到人了沒。”
祁秦掠過他,不說話。
駱風不滿卻不敢煩他,輕哼一聲去騷擾別人。
“是不是蛇僞裝的腳步聲。”李棋抱着膝蓋猜測,掌心蝴蝶結是一朵白玫瑰,自空中下垂,輕輕搖曳,不知晃了誰的目。
能模仿動物叫聲,模仿腳步聲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祁秦開口,緊盯着篝火,又補充道,“有區別,我能分清。”
駱風不解中帶着震驚,嘴都沒張開,又在祁秦的淫威下消聲。
李棋目光停在燃燒的木頭,在恍若水泉般的月光下餘光看他,暖黃色的光勾出大致的弧度,縮小的火星由他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點燃。
祁秦很煩躁,無名的火焰和陣痛從大腦深處傳到每一個肢體末梢,細微卻不斷的折磨讓他産生了幻痛,篝火燒的不是收集來的樹枝,還有他的每處肌膚每個神經。
這把火點燃了兩個人。
要擺脫這種感覺,李棋想,又想起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問,終于來了點精神。
“你們還找到了什麽?”
聞言衆人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瞬間清醒。
源梧神秘又矜持的微笑。
這是叫他們表示誠意。
李棋一群人陷入了沉默,他們有心誠意,可運氣不允許。
“怎麽,是不方便嗎?”源梧極有風度的詢問,語氣裏的涼卻與他的話不一致。
是不太方便,李棋硬着頭皮開口。
“整套鋒利的瓷武器。”
碗摔碎了攻擊性也是很強的。
源梧皺眉,說“一把軍用刀。”
“堅硬的重武器。”喬婉說。
那砧板至少兩公斤。
源梧眯起眼睛,說“醫用酒精。”
“醫療與食用并舉的物品。”喬玥艱難的說。
鹽是這樣的好東西,嗯,雖然少了點。
源梧手心出了點汗,“兩袋面條。”
“刺激性極強的粉末。”霍爍絞盡腦汁。
源梧微微吞咽,這樣的實力...
見李棋又要開口,他擡手制止,臉上劃過痛色,雖然很想知道,但...
“既然是一換一,我不占你們的便宜。”這是一位紳士對承諾該有的态度。
李棋大松一口氣,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介紹一包跳跳糖的用處。
“怎麽不對蛇用?”駱風在震驚過後問。
但凡拿出一些來也至于那麽狼狽。
“我們求穩。”姜以儒老神在在,絲毫不慌。
駱風肯定的點頭,源梧深沉的不說話,只有祁秦還抱有懷疑。
所以當看見擺的整整齊齊的廚具四件套時。
他們有強烈的被戲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