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烤兔

烤兔

“想知道?”

清冽的聲音流蕩在空曠的林地。

掃過在場人的各色的臉,唯一相同的是上面布滿的防備,八支隊伍,是總數的一半。

“不然呢。”一個寸頭男出聲,站在姜亘旁,他們是順便救下的。

姜亘目不轉睛瞪他,恨自眼底彌散,幽幽陰冷。

喬婉擋在李棋身前,雖然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就這個态度?”

寸頭男咬牙,不說話了。

“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祁湘打破僵局,溫婉的笑,發絲微亂,更添美感。

衆人神色各異,很明顯李棋掌握的信息比他們多,按祁湘說的願意分享最好,但嘴長在別人身上,就算有心逼問,他身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何況,誰是螳螂誰是黃雀尚不分明,都不願意做這個出頭鳥。

“我說了你們信嗎?”那人突然開口,從喬婉背後探出腦袋,一副懵懂疑惑的表情,“具體情況其實我也不是清楚。”

配上他的外表很有欺騙性。

“醒來後就發現大霧與蛇群,我被吓到了,又在樹上發現了奇怪的刻印,就慌不擇路的跟着跑,沒想到這麽多人都被困在這。”少年輕仰下颚,颦起眉頭,困惑着回憶,絲毫沒有”慌不擇路”該有的樣子。

頭微轉,發絲浮躍,灑下的光斑随之移動,眼神深黯不明,幽沉與純白雜糅,泥濘結出的聖潔。

攝人心魄。

“不過,我猜大家不要分開比較好。”看向衆人,眼神卻清澈,黑鴉眼睫在白皙的臉上留下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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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霎那靜默。

“這算什麽信息!”有幾人大聲抱怨着,臉色不耐焦躁。

“嗚嗚嗚我想回去!”馬尾辮女生大喊,蛇群,谲異的大霧與惡劣的環境摧毀情緒,無人上前安慰,每個人都處于對未知的恐懼中。

“先留下來嗎?”

少數保有理智的人先靜下來,面露警惕,亂局即機遇。

“啊啊啊啊啊!”絕望驚懼的尖叫,是那位馬尾辮在奔潰之下拉下手環求救。

卻得到任何回音。

正常來說,會有告知學員已放棄比賽資格的提示音。

但什麽都沒有。

他們失聯了。

“怎麽會這樣?!”

“我的也不行!”

嘈雜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名為無助的毒劑讓他們如驚紛的蟻穴。

“行了。”李棋看他們一眼,聲音不大,“天色不早,各自休息。”

鎮定自若的聲線,讓衆人漸靜,少年眼裏的安定,是混亂的良藥。

“小七。”喬婉看陌生人一樣看他,“你好man哦。”

“好...帥。”孫和仰慕的捧着臉。

“一般一般。”李棋輕笑,不達眼底。

他的猜測不明朗,此刻內亂,後果不堪設想。

環顧四下,他朝樹林方向去。

“欸。”想起他剛說的,喬婉擔憂的叫住他。

“沒事...”

話剛落音,不知道為什麽還和他們坐在一起的三人中臉最臭的那個,也跟着起身。

“我也去。”

李棋瞄他一眼,似是應許。

兩人消失在層層疊疊的枝葉中。

“姜少,還說不能分開呢。”寸頭對姜亘說,“這不是框我們嗎。”

“哼。”姜亘掃過離開兩人的背影,語氣不屑,遮蓋不住恨意,“以為攀上祁家就能得到庇護?”

“咱們不是針對姜以儒嗎?”另一人不解的問,這下怎麽盯上衛風兒子了?

寸頭男給他一巴掌,喝道“姜少的心思,你管什麽。”

“他們兩個。”姜亘眼神狠厲,格外猙獰,劃過晦暗的光“還有那群人。”

“都該死。”

森林裏。

他們離開人群稍遠,但并未出現蛇群大霧的跡象。

李棋勾着腰貼在地面仔細搜尋。

祁秦跟在後面一言不發,淡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鞋帶。”李棋回頭對他說。

祁秦挑眉,意思是,憑什麽。

“晚上想不想吃肉。”說着眉眼沾染不自知的狡黠。

祁秦只是定睛看他,在李棋耐心耗盡前,蹲下身把鞋帶解開,遞出去。

又看着蹲在地上細心打結的人。

白皙卻不嬌嫩的手,有并不好看的粗繭和星點摩擦的紅痕,是抽條的少年獨有的,稚嫩與成熟混雜的氣質。

複雜卻不惹人讨厭,像一塊層次豐富的夾餡面包。

用力時手背青筋隐隐顯現,骨節也突起。

很短的時間,在祁秦的感覺中,一個捕獵的小陷阱做好了。

十分熟練的樣子。

“你做過?”他問。

“以前常做。”在這還能抓野味,給人的感覺是從前的風拂過耳畔,野草汁和漿果叢的味道,李棋心情頗好。

“以前...”祁秦喃喃,垂下的眼不知幾點掙紮幾點痛色。

幾點茫然。

李棋走在前面,也默下來。

他不确定對方是不是想要刻意忘記那段,畢竟那時的狼狽與不堪和現在祁少的風光亮眼全然不同。

是很值得花費一點小力氣去遺忘的。

但總不該是他糾結。

性情大變的不是他,裝不認識的不是他,在這裏假惺惺的也不是他。

刻意忽略掉心底湧起的情緒,他們原路返回。

回來時,發現少了幾只隊伍,幾塊坐位分明的人擡眼看他。

李棋沒說什麽,徑直坐下。

他去布置陷阱時其他人也沒閑着,搜羅物資,又在不遠處發現一個小型流動泉眼,簡單搭好一個庇護所。

“諾。”喬婉向李棋伸出手,掌心裏是一瓶藍色的小酸奶,表殼微熱,有些折痕,但被擦拭的很幹淨,用塑料包裹的吸管整齊。

“...?”李棋眼神詢問。

“那個。”喬婉擡手指指坐在離他們不遠地的聞寓一隊,“他們送來的,說是感謝。”

李棋偏頭,與聞寓對上視線,點頭示意。

高義還是那副臭臉,見李棋看去,冷哼一聲移開目光。

“不過...”喬婉壓低聲線,“是之前食堂那個人送來的。”

“誰?”沿着喬婉的視線,與一個還愣愣的人兩目相對。

視線對上的瞬間,那人一驚,趕忙慌亂低下頭。

李棋想起來了,是上次在食堂被他們牽連挨打的服務員。

面若好女的相貌屬實難忘,但在人群裏總低着頭,很難引起注意。

“說是...叫...”喬婉努力回憶“一個花的名字,我給忘了。”

“名字你都能忘?”霍爍習慣性怼她。

“诶呀,說來也怪,長的那麽好看。”喬婉困惑,“怎麽就是忘了。”

“好看嗎?”霍爍疑惑。

“不好看?你什麽審美。”

很快話題歪到天邊,天邊也徹底暗下來,落日前二十分鐘,樹蔭中透出的天空似海一般藍。

如煙如霧的藍下,駱風突然看到祁秦兩邊鞋帶都沒了,李棋的還完好無損,好奇問,“你鞋帶呢?”

“給你吃了。”

“嘿你怎麽人身攻擊。”

“對了!”李棋被鞋帶給提醒了,“陷阱!”

急忙忙蹿了出去。

對駱風硬拉着源梧進行的語言回擊不做理會,祁秦跟在後頭一溜煙的也跑了。

“好過分。”駱風板着臉。

“是有點。”源梧停下添柴的手,轉頭發現駱風在往火裏砸石子,眉頭一擰,“別添亂,一邊待着去。”

“姓祁的老跟着我們小七幹嘛。”喬婉不滿。

駱風正閑着,趕忙為兄弟正名,“哪有跟着,別亂說。”

月亮徹底挂上懸空時,空地中亮起一叢叢篝火,小七還沒回來,喬婉有點憂慮。

喬玥輕捏她的手安撫。

“別擔心。”駱風刻意展現,坐直了理衣襟“阿秦跟着...”

“姐姐別急,小七能保護好自己的。”喬玥略過他,用動聽的柔軟聲音勸慰到。

“嗯。”喬婉心安不少,回握喬玥柔若無骨的手。

“......”駱風。

他總覺得喬玥不待見他,明明自己這麽魅力四射。

肯定是感覺錯了。

沒一會,李棋祁秦一前一後的回來了。

只是兩個人都有點狼狽,李棋的衣服亂了沾上泥土,祁秦手肘上也蹭出青紫的痕跡,褲腿有血跡,似乎在争論什麽。

“不能這麽抱。”

“你沒說。”

“這不是常識?要抓耳朵。”

“哦...”

“怎麽?”源梧擡頭問。

可惜沒人理他,李棋轉過頭接過祁秦手裏的東西。

“......”

大家被李棋拎着的一只比成年男人手臂還長的扒了皮的兔子吸引了。

李棋得意的揚眉,火光裏沾着黑泥的臉忽明忽暗,肆意非常,很少見到他露出這種表情,衆人一時看呆了。

他一言不發,把那只又壯又肥的野兔放在他們中間,用葉子包着。

祁秦側身坐在他旁邊。

“太...太厲害了!”孫和兩眼亮晶晶,佩服的不得了。

“一般一般。”李棋低調擺手,眼裏卻是十成意氣。

都有兩天沒碰過葷腥,這時大家都嘴饞起來。

“原來你抓兔子去了!”喬婉更是兩眼冒光,“怎麽抓住的?”

“一個小陷阱。”李棋耐心的介紹,末了眼神一橫,“就是有人差點讓兔子跑了。”

“誰?太過分了!”駱風兩眼都在烤的出油的香兔子上,譴責的話根本不過腦子。

“......”

“你沒有教。”祁秦理直氣壯。

“這要教...?”李棋反駁,随即又想起這是個十指不沾水的少爺。

“你們...”沒等祁秦再開口,喬婉目光如炬在他們間橫掃,“偷偷...變熟了?”

話音一落,源梧也轉過頭看。

“...沒有。”李棋一怔,不肯說了。

祁秦眼風一掃。

喬婉絲毫不懼,拉下眼皮做鬼臉,“略—”

祁秦沉默,轉回去,眼皮耷拉下來,很沒精神的樣子。

李棋糾結片刻,又想到捉兔子時好歹是靠他才沒掉進坑裏。

伸手拔一片柔軟的綠葉,在布料上蹭蹭,不錯眼的遞給他,語氣淡淡。

“擦擦。”

那人眼睫微擡,接過,把手腕和褲腿上殘留的兔血擦幹,沾血的葉子攥在手心。

李棋眉頭微皺,“扔掉。”

祁秦把手伸向火邊,恰好錯眼對上源梧的,在葉子與他臉上來回掃的,和駱風并無二般的,藏不住的,震驚不解的臉。

他渾身一震,下意識把手裏的東西甩向身後,又一頓,一股腦把沁汁的葉片塞進口袋。

正直的盯着虛空,目光略有飄忽。

愛扔不扔,李棋暗自譴責自己多此一舉。

......

怪。

太怪了。

幾秒過後,包括當事人在內,回過神的三人同時想到。

一陣香抓住他們的注意,穿在樹枝上的野兔熟了,撒上鹽粒與辣椒粉再抹上酸甜漿果汁的野生兔肉,在大火裏烤至兩邊焦黃,用刀一劃,看見分明的嫩褐色肉絲,肉類的香氣混着獨特果香飄散開。

瞬間飄來無數眼神。

不少隊伍連火都是借的,吃着少量幹澀的罐頭與幹糧,幾乎是望眼欲穿的盯着這邊。

在這樣的眼神中,他們一人一塊香噴噴的兔肉,吃的更香了。

好可惡...姜亘憤恨的啃幹糧,把上前找不自在的寸頭罵的狗血淋頭。

溫度雖還不高,但春夏之交,驟升的氣候,讓這詭奇的原森誕下不少蚊蟲。

李棋更艱難的環境也生活過,這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但對其他人沒受過苦的人來說,即使極力驅趕,也擋不住無孔不入的蟲子。

幾個沒有外套做遮擋的更是腫包累累。

“蚊子是這個世界最不出色的發明。”喬婉下半張臉埋在袖口,只露出大眼睛,聲音悶悶的,從外套裏伸出一根手指撓臉上的大包。

喬玥在一邊給她扇風趕蚊子。

野生蚊子靈活又毒辣。

一咬一個準,打又打不着。

嗡嗡聲更是讓人心煩意亂。

“還有蟑螂。”李棋附和。

“一無是處。”霍爍也深有同感似的。

“哦?霍少有何見解?”駱風用葉片緊裹裸露在外的皮膚,随口問。

霍爍沉默一下,開口,“以前沒有蚊香,只能用蒲扇趕,一晚上不安寧。”

“什麽?”駱風屏眉。

少爺的家裏沒有卑劣小蟲,更何談蚊香蒲扇。

源梧擡頭,他見過蚊香,是在處破爛的瓦房裏,全屋布滿灰塵蜘蛛網沒有落腳地。

上流社會中對霍爍的來路向來津津樂道,他也有所耳聞,自然就知道霍爍對過去的在意。

曾有人公開諷刺霍爍的過去,給當場打到吐血。

霍爍心中煩躁,換做以前,他絕對不會将過去的任何細節暴露在人前。

袒露不會帶來同情,只會淪為笑柄。

可如今他竟在這支隊伍裏找到一絲可笑的歸屬感。

好像有這麽一群人在,從前上等人眼中,不堪的,肮髒的,自己都忍不住在意的過去。

什麽都不算。

衆人不知道說什麽似的,靜默下來,霍爍眉間陰骛盛燃。

“我的屋裏也沒有蚊香。”李棋擡手烤火,突然輕輕提起那段回憶,“還有蟑螂和老鼠。”

“那時可怕老鼠鑽出來咬我一口。”他輕笑,眉眼被火光染紅。

“蒲扇...是用竹條做的嗎?”得到肯定回答,姜以儒緩緩的想,“我有。”

“我也有!。”喬婉臉從袖口中擡起,又嫌惡的擠眉,展臂筆畫“還有,我們那的老鼠,可讨厭了,有這——麽大。”

“可把阿玥吓壞了!”她轉過頭瞧喬玥,燦爛的笑着打趣。

“姐姐。”喬玥無奈的笑,有些臉紅。

“蟑螂...也讨厭...哥哥說...被爬過...不能吃...”孫和狠狠點頭贊同,他的糖就被爬了好幾次!

霍爍心匡然落下,暖流劃過,渾身輕松,他偏開頭,語氣不屑“就知道聽你哥的,怎麽我說的一點都記不住。”

孫和不服氣,眼神軟綿綿的,“哪能...一樣。”

月色攬括大地,篝火升起的叢煙像淺薄的霧又像甜甜的糖,是李棋小時候見過的那種,軟軟的,絲絲縷縷的,咬在嘴裏是一觸即化的,甜膩的空氣。

他起身,卻被一道力拽住,險些跌倒,站穩才發現是祁秦不知道是怎麽壓着他的衣擺,對上深黑的眸。

李棋面色不善的撇開扶在他腰間的手。

“抱歉。”祁秦很真誠的說,一時讓人抓不住把柄。

“那你倒是松開。”李棋咬牙,很難相信他是不小心的。

“......”

“哦。”恍然大悟的模樣,擡起手。

裝的真像。

李棋面無表情的走開,又被叫住。

“幹什麽。”

“你的手。”祁秦仰頭,鋒利的眉骨鼻梁在明暗的光裏軟化,眼裏一閃而過陌生又複雜的情緒,一剎那,平淡如水,“該換繃帶了。”

關你什麽事,但李棋沒有說出口,他對着那雙眼,只覺得喉嚨幹澀,于是幹巴巴的說。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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