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日記
日記
暈。
好暈。
其次才是痛。
全身像是被卡車碾了一遍。
眼神無法聚焦,緩了許久才看清眼前的東西——
近在咫尺的骷髅頭,白骨陰森,青光瑩瑩。
李棋呆住,愣愣與那空洞的眼眶相對,又眨眨眼,才确定沒看錯。
誰家頭骨會發光?
推開壓在他身上的骨架,四下打量,濕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滴下水珠變成小水窪。
又是一個岩室,更該說是房間。
頭頂甚至有一頂白熾燈,帶着年久未修的灰芒芒,撲閃撲閃。
果然那抽水馬桶是個入口。
封閉的房間角落有一套木桌椅,鋪滿塵灰,一瘸一拐走近,左手解開古樸銅絲,拉開抽屜,帶起一陣塵粒。
一張紙條躺在裏頭,邊角陳舊帶有折痕卻一塵不染。
筆跡有些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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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對這題,才準來見我哦!
還有一個生氣的符號。
應該是曾在這裏的人留下的,筆觸娟秀。
但誰又會住在這地底深處。
等等——做題。
李棋心頭頓時湧起不好的預感,他返頭,視線裏只有一扇閉合的木門,上着銅鏽的密碼鎖。
解題或被抽回那個岩室。
反過紙條,上面赫然是“豌豆的體細胞中有7對染色體,在有絲分裂後期,細胞中的染色體(要減一!),染色單體,DNA分子數(這個不減哦)分別是多少!(答案就是密碼ovo)”
少女獨有的憨嬌語氣。
但李棋絲毫不覺得美好,呼吸一緊,心髒像被捏住一樣。
他開始考慮回去和人面狗打一架的可能性了。
腳步灌了鉛一般,緩慢的移向那門,不停回想蘇患課上教過的東西,他的意識告訴他這是個不難的問題,但他的大腦答不出來。
為什麽不是選擇題!
指尖點着那銅鎖,沾上黑塵,他沒有掙紮,轉頭取了桌上的銅絲——
開始撬鎖。
還好那鎖輕易就能撬開,他有一種,留下字跡的人從未想鎖住任何人的感覺。
李棋反握匕首,輕推木門,警惕着門後的一切。
吱呀——
久未開啓的木門抖落一層薄灰,黑暗彈響無邊的旋律。
想象中各種靈異現象都沒有出現。
但未知的存在還是讓人心口一跳,借背後的微光,一條長鐵廊出現在眼前。
鐵皮的觸感很涼,鏽味濃烈,破開的地方呈現利爪撕裂的口,隐隐透出些陳腐的血色,和背後連成一片的石壁。
打火石的微弱火苗緩緩曳動。
有風。
李棋沿着一邊鐵皮慢慢摸索着前進,壓住腳步與呼吸,濕透的衣服緊貼身體,涼飕飕的。
安靜中可以聽見地底生物細簌的爬行聲。
指尖突然觸到一個截然不同的觸感,不同于鐵皮的冰冷,是沉悶的。
一扇棕門。
又前近了幾米,微光照亮的路途沒有盡頭。
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李棋全身都叫嚣着疼痛,憑着一股勁才撐到現在。
貼在門縫,确定沒有其他動靜。
雖然沒什麽用,如果有未知生物,一定比他先察覺對方的存在,這招勝在安心。
門緩緩開啓,寬大的碎玻璃牆印出來人一片狼藉的身軀和舉在胸前的細弱亮光,浮光躍塵彌漫四散,雜亂無章的地面有打鬥痕跡,砸碎的器械與家具殘骸遍布角落,牆上寫滿了奇怪的字符和記號。
一間廢棄的實驗室。
只一眼,李棋就放棄那些遠超出他知識範圍的鬼畫符。
低頭搜尋尚完整的廢棄手稿和雜物器械,有些他倒是認識,比如眼前這個,叫做顯什麽鏡來着,在書上見過,只是這個更複雜,随手扔到一旁。
皇天不負有心人,一番搜索,他終于在一堆沒用的實驗數據中找到有用的東西。
他看得懂的就是有用的。
一本不厚的記錄紙,看起來有些年頭。
筆跡與那個讓他解題的不同,筆鋒明顯,字體淩冽。
XX.1.13
b號樣本注射183小時後出現異變,3分13秒死亡;1號液體排除。
a號樣本注射索威爾2號,初始階段無排異現象。
XX.1.19
a號樣本出現傷人現象,血液呈紫紅色;2號液體排除。
c號樣本注射索威爾3號,......
字體下是大量的符號數字,接下來數十頁都是實驗結論的記錄。
直到3月的某一天,那天劃死的數據格外多,一象整潔的手稿變得雜亂,在大量的複雜數據下,像是情緒宣洩一般的字跡:她怎麽會來?
再往後,像找到寄托,每天的數據下或多或少有記錄瑣事的片段。
XX.3.5
她對我說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她說回不去了。
先瞞着。
XX3.9
每天都給我做飯,說我瘦了。
她才是。
XX3.15
她居然...
XX3.16
我也是。
但這不對。
XX.4.1
想吓我.
XX.4.20
整天亂逛。
XX.5.27
一定要給我過生日,見了一些人。
她很怕生。
XX.6.7
被發現了...她說不想我為她這樣做。
她好遲鈍。
XX.6.10
終于和我說話了,問我明天想吃什麽。
手都燙紅了。
XX.7.15
我們上去看了月亮,她很美。
XX.7.16
異變開始了,她好難受,問我什麽時候能結束。
我不知道。
XX.7.18
為什麽沒有用?
XX.7.29
瘦了。
她問我是不是不漂亮了。
沒有。
XX.8.28
還是沒用。
為什麽?
XX.9.3
又發燒了,她說很痛苦,一會又說很幸福。
忘掉了一些東西。
XX.9.5
背上長了鱗片。
她很害怕。
我也是。
XX.9.15
她說想讓我陪着她。
但實驗還差一步,明天陪她。
她眼睛紅紅的。
XX.9.16
結束了。
最後三個字幾乎缭亂的認不出。
李棋放下那薄本,像是看了一個故事。
作為曾經的地下深處實驗場所,肯定有通風管道。
果然,在頭頂找到一個隐秘的通風口。
李棋費了點力氣才夠着。
“咳咳!”抖出的灰塵撲了他一頭臉。
一只蜥蜴發覺生活已久的地盤遭到入侵,警惕的靜止在管道上,旋即嗖的一下跑走了,尾巴摔在鐵皮上發出碰撞聲。
真夠小的,一顆圓腦袋從管道口裏探出,四下張望,一點火光搖動閃耀着。
勉強能蹲下的高度,很壓抑,渾濁的空氣配着彌漫的灰塵,李棋勾起身體向着風來的方向慢慢爬行。
膝蓋與手肘在二次磕碰裏更加敏感。
脖頸與關節酸痛到幾乎不可忍受的地步時,管道到了盡頭。
李棋心中一喜,加快速度。
爬出的那一刻,李棋覺得人生有了新的希望。
而不過零點幾秒的瞬間,還來不及伸展酸痛的肌肉,他意識到:這裏不止他一人。
一只修長的手從漆黑中伸出,還未及觸碰,李棋迅速抽出匕首,發動攻擊。
電光火石間,手肘撞擊□□發出沉悶的聲響,黑暗中人後退兩步,緊握那持刀的蔥白手腕。
另一只手也被控制,以一個變扭的姿勢,被強制囚在緊繃溫熱的胸膛裏,鼻尖嗅到淡淡木香,李棋手腕一轉,試圖掙脫。
刀刃寒光黑暗中一閃,那一霎,兩人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震驚。
“你?”
“唔!”
“松開!”
“嘶...”祁秦捂住再次被痛擊的肋骨,李棋驚魂未定,摸出打火石擦亮。
李棋震驚于還能遇見這個人,祁秦震驚于這人怎麽一點不手下留情。
早在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從洞頭探出來時,夜視極強的祁秦就認出來了,皎有興致看來者亮晶晶的眼,欣喜的唇角和貓咪似的柔韌身軀。
不過——祁秦微擰着眉看火光照亮下,近在咫尺的,一張五彩斑斓的臉。
那一刻李棋甚至能從祁秦的鋒利眉眼中看見自己,他略慌的把火石熄滅。
咔擦,世界陷入沉寂。
李棋不知道為什麽心髒悸動,不知道為什麽總注意他的消息,不知道為什麽總在乎他的目光。
不知道為什麽總過多的想要靠近。
這不對勁。
但他的過去不足以為現在撐起那個結論。
太過輕浮,太過沉重,太過危險。
把心壓在另一顆心上,一顆墜落而亡,一顆負重而死。
只好判定為奇怪。
好奇怪。
寂靜袅袅上升,祁秦心中煩亂,只想着那張傷痕累累的面頰。
如果駱風被打成這樣,他會有感覺嗎?
想了想那個場面,別說心痛,挨近點都惡心。
其他人呢,也一樣。
不會是...不可能,祁秦迅速否定,他不是不明事理的年紀,很清楚自己的取向。
而且,他絕不是三心二意的男人。
于是,默契的黑夜裏,他們整理惴惴不可安的心意。
像收拾家裏不再重要的雜物,一籮筐扔進籃子,再不過問,又像忘記滅掉一盞燈,所以它在翌日長明。
“ 我...”
“你疼...”
李棋不想再拉扯牽連,直接了當道,“我從岩洞滑下來,沿着通風管道到這。”
配上霜雪般的神情,冷淡非常。
祁秦話音一頓,少爺心性上來,也冷酷的說,“差不多。”
李棋再次點起火石,這次不再反複,任由火光照亮每個角落,又是一個房間,貼近雜物間,淩亂繁雜。
見祁秦的眼神落在他手上,想起他說的話,把火石一抛,臉色更冷,“還你。”
“你和別人...”祁秦想問你和別人也這麽說話嗎?不是和姜以儒他們就知道好好說嗎,怎麽到了自己這裏就成了這樣。
但這話說出來和示弱沒有區別,所以他不可能開口。
李棋在黑暗中看向別的方向,面無表情。不想和他說話就別說,說一半是什麽意思。
兩人一前一後的朝着門走去,找下一個出口。
又是一道上了鎖的門。
李棋熟練從旁翻出紙條,兩人借着火光湊在一起看題目,誰都不與誰說話。
又是一道生物題。
幾個吐息間,祁秦剛想說出答案,腦筋一閃,想起旁邊是個落地時間都不會算的。
頭一扭,趾高氣揚的吩咐,“你,去開鎖。”
李棋一哏,“祁少不會?”
祁秦半點不急,語氣慢悠,帶着惡趣味,“不會。”
李棋咬牙,這家夥肯定是故意的,什麽性情大變,都是錯覺,分明比以前更惹人厭。
又輕輕嘆氣,開口。
“要是換我們姜隊,早就出去了。”他敬仰的說,“或者源少在這,肯定也行,源少一看就...”
“閉嘴。”
黑暗中看不見祁秦的臉,只聽到冷冷的聲音,“0316”
“哦。”李棋反不應聲了,翹首以待的看祁秦。
祁秦凝視回去,那張灰撲撲的臉上也就狡黠的眼睛還能看了,濕透又幹透的衣服貼在削瘦的身體上,勾勒出腰際青澀的線條,青紫的磕碰在白皙的皮膚上觸目驚心,擴散的點點血跡像數朵紅梅。
他頗不自在的移開眼,悶聲把密碼輸進去,”咔擦”一聲,門開了。
他們挨的很近,聽着對方因為緊張而凝慢的呼吸聲,心跳都融為一體。
“你擠到我了。”
“少倒打一耙。”
是一處不長的走廊。
“這裏...”李棋看着牆上層層疊疊的蛇皮和凸起的蛇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心點。”
這是進了蛇的大本營,些許蛇蛋的殼已經破開,透明粘膩的蛇液從蛋殼邊緣淌下,看見微微蠕動的身軀,這些蛇從小頭部就有一道鮮明的紅色,微睜的眼像一杯綠色的酒,波光森森,千百蛋殼中暗紅無數。
他們踮起腳尖走過這片蛇的沼澤,一絲響動不敢發出,誰都不知道這周圍有多少看守的蛇,又有多少已經盯上他們。
十餘米的過道全然被蛇卵占據,幾分鐘的路程讓人感覺是整個世紀,一身冷汗,又是一道門,不過這門被鎖鏈層層封鎖,應該是用來封住蛇群的。
他們對視一眼。
“我來。”李棋輕啓唇,那銅絲他還帶在身邊,就是以防這種時刻。
祁秦點頭,眼眸微沉。
剛擡起鎖鏈,發出輕微的碰撞聲,蛇群發出不明顯的嘶叫,是對入侵者的警告,用銅絲插進鎖眼,李棋就發覺,這鎖與剛剛的壓根不是一個級別,那個就是鬧着玩的。
還好開鎖他是專業的。
額頭泌出一點汗,随着銅絲在鐵鎖內部發出的輕響,愈多愈燥的蛇嘶聲萦繞耳畔,這群蛇的耐心到了極限。
突然腰間一空,随即是刀刃破開空氣的聲音。
啪嗒,不遠處被斬為兩半的蛇身掉落在地,一條熄止,數十條昂頭嘶叫。
顧不上回頭,李棋專心致志鼓弄手中銅絲,彎腰聽鎖內細微的響動。
身後不斷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音,也越來越近。
多次感覺頸後有涼意傳來,是刀刃破空時帶動的氣流。
咔擦一聲,在他們耳中堪比聖樂。
“好了!”李棋輕喊,手中速度不減,拉開糾纏一處的鏈子。
鐵鏈與門碰撞,催命符一樣。
祁秦一邊後退一邊擊砍試圖攻擊的蛇,蛇群似也看出這人的不好對付,潮水一樣盤着身軀仰起頭部蠕動,如黑水中的浮動的深藻。
就在他們即将入門的一刻,突然,一條長蛇直直朝着李棋關門的手彈去——
沒及挨上那小臂,一只更加精壯的手臂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猛的捏住那蛇身軀,只是慢了一步,僅捏到了它腦下一寸,那蛇受驚,扭頭一口咬在那阻攔它的虎口上。
利刃嘩的削斷了它的蛇身,那蛇分成兩端,頭顱掉落在地,綠目滿是恨意。
門終于關上。